清濁、動靜,水向來被認(rèn)為是氣之凝華。
而若:
孩童啼哭,美人落淚,厲鬼泣淚,神靈垂淚……
水滋養(yǎng)的生靈回饋的淚水總是被當(dāng)做靈性的代表,蘊(yùn)含或喜或悲、或憾或懼的情感心緒。
基于此,淚水得以一滴濁水之基作為施術(shù)媒介。
而此時,被苗木之夢籠罩的姜珣落下的淚水飽含悲憤,可謂是真情實(shí)感、滴滴如血。
青玉尋木無風(fēng)自動,濛濛光亮凝成絲線寄托冥思勾連夢的主人——那株真正的東乙青木。
以小融大,山岳般龐大的純粹的感傷之緒壓在姜珣靈臺上。
平日里通明的靈臺驀然蒙塵。
即使是靈臺的主人也沒有意識到,遭受重壓的靈臺仿若是絕地反擊般撕開了一條縫隙,亮白的光芒一閃而過。
若是往常,靈臺上的光芒意味著姜珣的靈覺捕捉到了周圍的思緒。
只是此時此刻,夢境主人與來客一者施壓一者受壓,何來其他生靈?
好在,姜珣沒有發(fā)現(xiàn),也就不會糾結(jié)于此中異樣。
咒言低吟淺唱,不知名的法力在淚滴中激蕩流轉(zhuǎn),層層壯大。
「高山云生叆叇靈露垂,肆禍魂銷濡溺惡煞伏。赫赫晃耀,天地至哀鼓珠淚,敕命玅水,速起誅魂攝禍殃?!?p> 一息,兩息,終是在悲傷擠占姜珣識海前一滴清淚攜著雷鳴般的聲勢從咒言的弓弦上迅疾直射穿透層層虛無縹緲的無謂之夢如清晨露珠掛靠在苗木的幼嫩葉片上。
咸淚可不似水珠純善。
透徹外表下的清淚好似蝗蟲過境啃嚙苗木的神魂,也即苗夢的根基。
“悲傷己?!?p> 勿為物悲,勿為己悲。
縱然是為施展法術(shù)而放任自己的情感隨夢境同化,反噬東乙青木的悲傷卻是真實(shí)的來源于它自身與姜珣。
姜珣撫上胸口。
鮮血已然染紅了衣襟。
血色還在視野中漫延。
腥銹味淹沒了她所有的感知。
她從未承受過如此濃烈的情緒。她的存在、她的自我變得無比渺小。
閉上眼,睡去吧。身體的每一個細(xì)胞都在傳達(dá)入睡的想法,似乎一切煩惱都能靠入眠解決。
靈覺也如此提示。
“呲——”
伴隨著完成使命的法術(shù)框架轟然倒塌,清脆的令人牙痛的鏡面碎裂的聲音在姜珣耳邊此起彼伏。
夾雜著一聲禽鳴。
無聲的呼喚回蕩在姜珣心底。
“青——”姜珣脫口而出的稱謂愣在了虛幻之影上,在唇齒間化作苦澀。
小青蛋已然出世,但它的本源積累從來是虧損的,如今在現(xiàn)實(shí)出世后不曾喘息便在夢境中奔波。
在龐大無序的夢里尋找姜珣的氣息,穩(wěn)定姜珣的魂魄,藏匿自己的身形……每一樁、每一件都消耗了這只幼鳥甚多。
“木氣生發(fā)!”
驀然回魂的姜珣抱住青鳥虛幻的身軀,慌忙地將青玉尋木種上。
“再等等,小青蛋,東乙青木就在眼前了?!?p> 大鳥虛幻的身軀漸漸縮小,卻依舊透明,化作小雀兒的模樣棲息在青玉尋木的枝椏上。
倦鳥終歸巢。
姜珣向地上的苗木走去。
近在眼前。
又褐又青的枝條密密匝匝,有著可與花賊觸手相比擬的極佳柔韌性,結(jié)成陣勢阻攔姜珣的靠近。
但姜珣只是瞥了一眼,無數(shù)枝條便軟趴趴地倒伏于地。枝條不會拒絕有情生靈的情感。
還有一只異體樹妖佝僂身軀。
“你要做什么?”樹妖的聲音沉悶如兩塊濕木摩擦。
“取我所需?!?p> 姜珣捧著青玉尋木,一步一個腳印。血跡灌滿了來路。
木歸木。
青濛濛的靈氣從苗木上逸散,而又凝聚,匯集于青玉尋木的枝椏。
青光如線上下圍繞,倒真在尋木上筑了鳥巢。
姜珣虛撫青雀的翅羽:“做一個好夢,青芽?!?p> 神魂上極致的疲憊非靈氣可舒緩。更何況來自于東乙青木的靈氣都被姜珣輸送給了沉沉睡去的小青蛋——現(xiàn)在該叫青芽了。
她凝神感知靈臺,青玉尋木明明是法力所聚,根系卻虛扎于靈臺上,是平旦之氣的影響嗎?
或許,該稱作「禾夢」氣了。
姜珣低聲笑著,逐漸大聲,抬起頭后,臉上淚水兩行混著血珠滑落。
就當(dāng)是為這片土地曾經(jīng)的生命哭喪吧。
姜珣抹了把臉,但紅染的袖子只能讓臉色更糟。
蝴蝶掀起的風(fēng)暴只是命運(yùn)長河的浪濤,成為天災(zāi),成為修士的劫數(shù),都是說不準(zhǔn)的事兒。
高位者的裁決亦是。
我有意無意毀滅的蟻蟲也不少。
都只是命運(yùn)長河的波瀾罷了。
過度的命運(yùn)浪濤只會招致毀滅。
凡人無法承受過度的命運(yùn),畢竟是他們的祈求牽絆了神的腳步,帶來了神的視線,神的降臨,最后衍化成常人無法負(fù)擔(dān)的神的慈悲。
他們跨過了凡人的疆域——
姜珣看向苗木幼嫩的枝,即使有青玉尋木的不斷汲取,其頂端嫩葉依舊青翠。
“我很細(xì)心地養(yǎng)護(hù),它才長出了這片葉子。”
樹妖眷戀地看著東乙青木。
一旦跨過,便再也回不去了。
作為個體,修行,讓我能站得更高,看到更多的命運(yùn),并減少受到浪濤的影響。
但命運(yùn)長河的奔流何人不在其中?
“我心中的不知名哀傷要如何撫平?”
還有,她對無可預(yù)測的未知的恐懼該如何消解?
看到了浪潮,才會恐懼更大的浪潮。
以思緒為線織成的命運(yùn)之網(wǎng)捕捉了有情眾生,求逍遙的道心溶解了束縛,她已然走在一條不歸路上。
仍在眼前橫亙在她與道果之間的,則是攔路石了,當(dāng)搬之、斬之、碎之。
在不同環(huán)境生長的同一種靈草有不同的習(xí)性不同的效用。
人因思考的智慧,環(huán)境的教化,也有不同的想法與秉性。
據(jù)解決攔路石的方式,玄魔儒空各門各道的分別就可見一斑。
不畏牙口吃下的是魔門。
將其度化的是釋道求佛。
教化為已用的是儒者成神。
究其機(jī)理學(xué)為己道的是玄門修仙。
如是浪潮,“我應(yīng)如何跨越?”
禾夢氣在姜珣指尖縈繞,褪去了她傷口的血色,萬物生發(fā)的特質(zhì)也讓姜珣的思緒活躍了些許。
他人的選擇,我無法干預(yù),求道者,在己。
他人的命運(yùn),我亦是過客。
不過是以為教訓(xùn)罷了。
浪潮當(dāng)前,便憑此身跨越。
玄冥氣與禾夢氣交繞,看著自己的修行之果,姜珣欣慰許多。
這哀傷源自突然中斷的生命,也來自于我的遺憾,那我便,求長生。
至于艱難險(xiǎn)阻,求道者,何懼之有?
道心堅(jiān)定,指尖二氣如有靈智化作青黑二蛇,幾個騰挪閃爍到了異體樹妖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