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春孤曉----秋風(fēng)降世
“他尋出窗外,只見星天明媚,寰宇透亮出青山的暗邃,月幻滅在江天的邊際,樹影隨維度高飄,八九點星天外,北辰醉醉欲墜,江水流春,朗闊的江南夜如畫卷軸,隨螢火幽瀾,沉寂入酒,配夢群星。把寥廓的會稽山與此刻的斌老四一并裝入了王羲之的《蘭亭集序》里?!?p> 話該說到十九世紀(jì)末,二十世紀(jì)頭的八月尾,正是相師所說七月流火的時候,種花村村尾的幼嬰啼哭聲,哇哇哇地震破了寰宇,透過了斌河,像溪流般煦煦地飄到了斌俠的耳根,又閻王勾魂似地潛入了他耳蝸子里頭··…“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北罄纤膿蠐限p子,心里嘟囔‘應(yīng)該對頭哩’?!瓣柎翰嫉聺?,萬物生光輝?!薄斑@矯情了,春天還是料峭春寒真點?!薄敖┡P孤村不自哀,尚思為國成輪臺!娘的,陸放翁寫得真痛快!”“醉里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
“妙啊,不過稼軒比起放翁,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的”“要我說,還得是我斌俠的《渝州游吟》囊旅輕消意渺渺,老柳拂馬問蕭蕭。天過九江云山遙,東水如今紫霏銷。劍門此去月相送,御風(fēng)朝夕睡迢遙。如我狂佻,嘉陵蛟,紫云巔逍。坡倚成城為山老,笑笑,駕舟北郊,平生太早。泛瀾聽蕭,蕭笙巧樓頭山窈。入畫須趁早,悄悄,茶飄塘坳星歲淆,丹青好,雖然山高。隨他笑,庠序真釋叫人惱。不鬧,不鬧,玉露風(fēng)宵,山里林中鳥。一鳴青云飄,從此天該曉。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當(dāng)如是,當(dāng)如是啊!”斌老四搖頭晃腦,正想著與陸游、辛棄疾,切磋詩賦。老話說嘛,詩酒趁年華,賭書潑墨才是秀才該有的樣。
父親當(dāng)年被抓服徭役,境愈清貧,門庭冷落。這詩是俠當(dāng)年送游胞弟到重慶投靠舅父,寫下的。筆觸里有清松流風(fēng)的味道,淡淡的,澄澈撲鼻、又霎時沁入脾腑,直擊人心魄。“哐當(dāng)”地一聲,被一記雷聲打了個心驚膽戰(zhàn)、鐵騎突出。他尋出窗外,只見星天明媚,寰宇透亮出青山的暗邃,月幻滅在江天的邊際,樹影隨維度高飄,八九點星天外,北辰醉醉乎欲墜于荒村,江水流春,朗闊的江南夜如畫卷軸,隨螢火幽瀾,沉寂入酒,配夢群星。把寥廓的會稽山與此刻的斌老四一并裝入了王羲之的《蘭亭集序》里?!皼]打雷啊,哪來的雷聲?”斌老四左顧右盼,摸不著腦袋?!耙镣蓿镣?,伊伊伊伊伊-----”難道是哭聲?遁著聲波,循著宮商角徵羽一路覓到了自家的后院,村尾江泮,四下無人,夜色席卷著困意,哭聲卻沒了,老四一時間摸不著腦袋?!半y道碰著美女蛇了?還是見鬼了?”從六寸馬褂長袍里掏出了《天相儀記》,蘸著口水翻著那本浮泛著太多灰黃暗沉的歷史、承載著數(shù)不清的人命的天書。“有了,找著了!紫辰爻尾,帝星崩,將俠出。”
斌老四咽了口口水,這么說,難道小皇帝要駕崩了?不,可他只是個7、8歲的黃毛小兒怎就崩了?那將俠又是誰?那可咋辦,皇帝崩了,朝廷跟著散,朝廷要是沒了,去哪找禮部,沒了禮部也就沒了禮部侍郎,那我這剛考完的秋鬧不白考了嗎,科舉跟著沒了,那俺的功名也泡湯了,功名沒了,去哪找錢找媳婦,沒了媳婦,不就斷了斌家的后嗎,十八代單傳吶,這可是“無后乃大”的不孝之罪?!斌老四不敢再往下想了,他一屁股坐在青花大窯石板上,“哇”的一聲,悲鳴呀,從老四肚子里五大三粗的蛔蟲腹腔里,“嘩”地一聲從腸子,到食管,再到咽喉,最后從口腔里迸發(fā)而出一股子‘鐵騎突出刀槍鳴’的破罐子、碎玻璃的鳴鳴聲,囑引凄異,哭的像雷打九天又悶沉似牛。“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媽呀,連范進(jìn)都做不了了啊?!崩纤目蘩哿?,一時間竟睡了過去,夢里所有死去的親人都回到了他的身邊,他夢到了爹從左宗棠的戍衛(wèi)軍里回來了,夢到斌老二和斌老三揮著步槍笑著喊“三民主義”的口號,可突然一個大胡子兵變成了猿猴,把一只病懨懨的公雞撕裂了一塊,還遞給了東洋人。這一幕,像一把開了刃的匕首,刀鋒直勾勾地就刺向他的心窩子。他突然內(nèi)心抽搐,手腳痙攣,七竅竟莫名的痛,痛不欲生,唰地便醒來,醒來時已是夜半人定時,老四掏出了大哥斌武嗣用自己預(yù)支的軍餉給他買的鏡湖狼毫,一支叫“劍”的毛筆。蘸了蘸口水,眉宇間竟然閃出幾分英豪之氣。
星飛月閃間,揮毫有如神助,筆下幾行墨色涌動------
“夜書殘懷以誄東風(fēng)二首
(一)
大漠春孤曉,雁作塞上人。
若問江南好,贈劍與秋風(fēng)。
(二)
云水為長天,沽澤千堆雪。
若問思者事,蓑衣與古月。
風(fēng)拂柳蕩、葦叢瀟瀟,枝上烏啼月滿、紙上游龍墨盈。與之同時,隨著最后一筆徽州墨點下,細(xì)細(xì)簌簌的棘荊叢里,竟然再次傳出了伊娃伊娃的哭聲,這可把斌老四嚇得一身冷汗。他左手扯著剛寫下的五言,右手旋即撥開了草垛堆。
眼前的一幕,讓斌俠驚掉了手中捏著的詩,人僵直的立在了堆垛前,一個圍著肚兜的嬰孩巴咂巴匝的水靈大眼打量著他,像是天神派來的信使,審度他這個良心未泯,尚有余溫的讀書人!撥開茂密草堆的那一刻,命運(yùn)貌似已經(jīng)注定在了哭聲靜止、兩雙燃著火種的眼睛對視的那一刻,左臂那塊短劍大小的紅色胎記,說不清是靈魂的碰撞,還是人格的升華,小人不哭了,只是拼命張著小嘴,像是在喊叫、又像是喚醒著什么,在這片看似豐饒的兩江流域上,這支離破碎的土地和人民下?!澳阋欢ㄊ丘I了吧,是誰這么狠心。”像抓小狗崽似的把孩子給提溜了起來,抱在他那稀拉的懷里,走進(jìn)屋里,轉(zhuǎn)身便是灶房,抬手就是柜子,緩緩地打開剛修好的木柜門,端出了乾隆年傳下的琺瑯瓶,從里邊掏出了,一個紙包,里三層,外三層,都是用官報包著的,慢慢的掀開,看了看官報,拭了眼角的紅,舔了又舔碰過餅的十根手指,才把一塊不知藏了多久的黃餅?zāi)贸鰜怼!皡?,這是桃酥,餅,快吃?!边@年,俠,十六歲就這樣,風(fēng)在江里溜著明月,魚兒在葦塘里睡著,風(fēng)吹著,官報上臨刑的人兒,也吹著撒滿鹽的村尾小道。
風(fēng)
吹著相倚的兩個陌生人,也吹過三年又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