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時候有兩件事打死不想做——剪頭發(fā),拍照片。
現(xiàn)在想來,過去剪頭發(fā)是真的用剪刀剪,于是夾到頭發(fā),剃破頭皮是常有的事兒,我不想剪頭發(fā)大概是暈血暈剪刀吧。
我已經(jīng)記不清了,但是據(jù)我大姨講,小時候給我剪一次頭,花費雪糕兩支,西瓜泡泡糖三顆。還有一次,媽媽給我剪頭剪到一半我就哭著跑出去玩了,還是朋友的爺爺看到后把我拉回家,脫不了一頓笑話與一頓打。
拍照這件事就有點玄乎了,你說一個小孩怎么會意識到拍照這件事呢?能看到的我小時候最早的三四歲的戶外照片,是爸爸媽媽和朋友們穿著喇叭褲戴著墨鏡拍的,我在后面很遠的地方,帶著一個黃色的小帽子,仰頭看天——其實是在仰頭大哭,幾個大人都沒有按到我去拍照。
后來有個神神叨叨的村里人談起這件事兒,說這孩子命硬,臘月初三虎豹山,虎豹山上虎豹仙,這孩子虎豹仙看著的孩子,身體發(fā)膚怎么能隨意傷害,拍照能攝取靈魂,仙人也不讓的。越說越玄乎,上學之前我可是深信不疑的?,F(xiàn)在每每剪頭發(fā)還會想起頭頂上的那位護佑我的“虎豹仙”。
我人生中的第一張照片,和很多九零后孩子們小時候的照片一樣,穿著開襠褲,露著傳宗接代的“茶壺”,不過據(jù)說我拍這張照片的時候正是肺炎非常嚴重的時候,媽媽說那時候幾乎只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了,怕再不照以后就沒機會了。到這里要感謝一下我的表大姨父,在醫(yī)療落后和父母醫(yī)療意識差的情況下帶我去濰坊市婦幼保健院打了三針,久了我一命。可是在我六年級的時候,表大姨父就離開了,每次看到我的這張照片,我都會想到我的這位英年早逝的救命恩人。
手機,相機,已經(jīng)漸漸代替了眼睛欣賞美景的功能。
走到哪里總是舉起相機“卡擦”,留到以后再來欣賞,好像怕不拍下來就再也看不到了,殊不知已經(jīng)與出門時想要欣賞美景的初心相悖了。
到段家寨村的時候,負責拍照的小礫姐到處“卡擦”,下午我?guī)е鴪F隊到村里逛一逛,到了幾戶人家聊聊天。
從一個小孩家里走出來的時候,剛碰到拖著一條大樹枝的奶奶回家。奶奶知道我們是外面來的大學生,趕忙扔掉樹枝拉住了我的手,嘟嘟囔囔說著我聽不懂的話,但是眼角已經(jīng)泛起晶瑩的淚花。
因為還要趕路,我松開了奶奶的手,邊比劃邊解釋我們還得去下面——方言中北高南低于是往南走就是下面——看看。
小礫姐突然提議給奶奶拍個照,于是舉起了相機,奶奶突然退后一步,用力地捋了捋額角的在風中凌亂的如蘆葦花一樣的頭發(fā),扯了扯衣角。
我們笑談奶奶也愛美。
后來我們把這張略顯緊張的背景是大山和一根樹枝的照片寄給了劉濤——小賣鋪——家,她孫子發(fā)短信給我,說這是老人家這輩子第一張照片。
我把短信發(fā)到支教群里,大家都沒有說話。
聽說有一個團隊,免費給大山里的老人拍遺照。
沒想到,本來是有關(guān)死亡的禁忌,整個過程卻是在老人們彼此欣賞遺照和表達感謝中進行的。
原來,照片,對于一些人來說,是留給這個世界的唯一的容顏。
不是最美的年華,可能沒有精心的妝容,就成了自己躺在冰冷的大地上時看著世界的唯一面貌。
一張照片,原來也可以有關(guān)生與死。
風雪夜孤魂
支教時無意中給一位撿柴火回家的奶奶拍了一張照,竟是她一生中第一張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