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珽是從青州而來,自然也要回青州復(fù)命。
但看劉修義找上修羅道守株待兔的架勢,怕是早已知曉蘭珽此行的目的,既知來意,便知去向,那直通青州的西城門現(xiàn)在便去不得了,修羅道恐怕早就在西城門外設(shè)下天羅地網(wǎng)就等著請君入甕了。
算算時間,劉修義的尸首估計已經(jīng)被扒拉出來了,要在官府下令嚴查之前出城,最近的東城門現(xiàn)在成了唯一的選擇。
包扎好傷口,重新?lián)Q上干凈的衣服,林舒二人這才走進了人來人往的街道。
林舒現(xiàn)在是尋常女子的打扮,不起眼的雪青色上衣和褐色羅裙,匕首藏在了袖中。因為蘭珽不會梳女子發(fā)式,就佐以布條編起長發(fā),只插支銀簪。需要上心的是容貌,因為失血的原因,林舒的臉色格外蒼白,她拿了之前和茱萸一起買的胭脂,輕挑一點在手心,潤開后,輕點于唇上抿開,剩下些便抹在了雙頰,末了又拿出眉筆改動了眉形。
但看著旁邊就算只是粗布灰袍,還抹黑了臉也依舊俊美無儔的蘭珽,這一路走來已經(jīng)吸引了不少明里暗里的目光。
“你考慮回去把面具撿起來戴上嗎?”林舒已經(jīng)分不清是因為失血還是中毒,她頭上的青筋一直在突突直跳,“否則就算我們順利出去,但你容貌太出眾,恐怕很快就能被鎖定?!?p> “我們先出城,做這行一般都是平平無奇沒什么特點的人才更容易潛伏暗處,這種黑活更不會選擇姿容出眾見之難忘的人來做,他們反而燈下黑,就算注意到我們也會排除掉。”蘭珽并不在意別人的目光,倒是看出林舒此時狀況不佳,說話間便靠近了些,之后一直走在她的身旁,方便時時護著她。
林舒沒有再言,希望一切真如他所說這樣。
意料之中,在作為一州之長的州牧死后,各級官員從做出決策再到下達命令的速度沒有那么快,東城門這邊還不知道城里出事了,林舒和蘭珽順利出了城。
只是出城沒多久,林舒越走越慢,她的四肢如同灌鉛一般,寒意從指尖往上攀升,內(nèi)里又似烈火灼燒,心臟更是像突然破了個洞又不小心鉆進一群小螞蟻,所過之處酥癢難耐。
林舒知道接下來就是百蟻噬心痛不欲生,但真正發(fā)作之時,她還是沒忍住悶吭了一聲,然后就再也無法支撐自己要往地上倒去,幸好蘭珽就在身旁,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
“雖愿承君之情茍活,但天不遂愿……”林舒死命攥著心臟位置的衣服,像是這樣壓著會好受些,左肩的傷口被牽扯得也滲出血來,她的牙關(guān)咬得死緊,此時已是疼痛欲死,一個個字像從牙縫里擠出來。
“見到青嵐,幫我說句、對不起?!?p> 蘭珽只是扶著都能感受到她的身體在劇烈顫抖,他驀然心中一揪,急忙問道:“怎么會這樣?不是已經(jīng)吃過藥解了毒嗎?如何才能救你?”
但此時,林舒已經(jīng)面若金紙、氣若游絲,整個人因為疼痛都蜷縮成了一團。
蘭珽看著林舒這般痛苦是又急又慌,都沒注意到身后有兩匹駿馬疾馳而來,那人竟是連馬都來不及停,直接從馬背上摔滾下來,手腳并用,幾乎是連滾帶爬哭著過來。
“舒娘、舒姐姐!你不能有事,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
林舒在劇痛中聽見有人哭喊著她,艱難地睜開眼:“茱、萸……你、你怎么在這兒……”
聽見林舒的聲音,茱萸眼淚更甚,心中更急,雙手卻穩(wěn),一手倒出藥丸喂給林舒,一手翻出銀針:“我好不容易找到你,這次你休想讓我再眼睜睜看著卻無能為力,就算是閻王,我也要同他搶回你!”
蘭珽看二人相識,又見茱萸一片真心流露,便沒有阻止茱萸救人。
林舒的腦子里昏昏沉沉,一會仿佛千萬根針扎進大腦,一會又有千萬人在耳邊哭嚎。她的手腳早已冷得沒有了知覺,偏偏五臟里像是藏了十個太陽,她覺得自己就是一根在熊熊燃燒的人彘,過不了多時就要燒成一根炭一捧灰。但最痛苦的還是那群“螞蟻”,一點點啃噬著她的心臟,它們密密麻麻,它們層層疊疊,它們一口一口一塊一塊把血肉咬破撕開再吃下,不可計數(shù)的疼,不可估計的痛,讓她恨不能親自了結(jié)自己。
匕首從袖中滑落,落到掌心,重新握住冰冷的刀柄,林舒才覺得稍微好些,只要一刀,一切就結(jié)束了。
茱萸正在飛速施針,豆大的汗珠從她額前滾下,順著淚痕一路流到下頜掛著,她連眼都不敢眨一下。
蘭珽因為扶著林舒,才注意到她的右手微微動了一下,他記得那是藏匕首的位置。
林舒剛要動手,手腕便被握住,隔著衣袖,那人掌心的溫度讓她覺得溫暖熨帖,像是冰雪被慢慢捂化,茱萸的銀針起作用了。
慢慢的,四肢逐漸恢復(fù)知覺,內(nèi)臟也不再灼熱,心臟的熱血更是重新奔涌起來,沖淡了噬心之痛。直到林舒喉間一甜,吐出一口血后才慢慢睜開眼,而眼中也是流下兩行血淚。
所謂七竅流血,這才三竅,已經(jīng)很好了。
茱萸手忙腳亂地給林舒擦著血淚,人剛松懈下來,眼淚又涌了出來:“你騙我,你說青州再見是騙我的,如果我聽你的話去了西城門,那我在青州是不是就再也等不到你了?”
林舒苦笑一聲,她沒什么哄人的經(jīng)驗,看著茱萸哭得委屈又難過,只得微抬左手摸了摸茱萸的頭:“只要我活著,我就會去找你,我不是還欠著你的診金要報答你嗎?”
此地危險,不宜久留。就算剛和閻王搶回一條命,林舒也無法稍作休息,就讓茱萸去牽馬過來。
林舒轉(zhuǎn)了轉(zhuǎn)右手手腕,蘭珽才回過神來松開她的手腕。
“剛才,多謝你阻止我?!?p> 蘭珽先前就冷著臉不知道在一旁想著什么,聽見林舒道謝,也是語氣生硬地回道:“那就請林姑娘好好活下去,和茱萸姑娘一樣,沈姑娘也在一直等著林姑娘。有些話我不便轉(zhuǎn)述,還是林姑娘自己對沈姑娘說出為好。”
林舒見他不對勁,摸不準他是不是在生氣,更不知道他在生什么氣。但大家只是萍水相逢,林舒自問不是多事之人,便只嗯了一聲算是回答了。
馬背顛簸,林舒現(xiàn)在的情況需要人看護,所以她和蘭珽同乘一騎,茱萸單人一騎。
原先林舒對茱萸說去葛水城,只是托詞,葛水雖然可以順江南下,但它是滄州腹地,真的一頭闖進去,很難不是自投羅網(wǎng)。至于平壤那邊,是整片的平原,雖然策馬疾馳是方便了不少,但他們就成了移動的靶子,難以防范修羅道的明槍暗箭。
現(xiàn)在唯一的出路就是離開官道,鉆入平昔與榆城之間的深山,繞過平昔,走山林直奔青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