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野花
終于，光頭大和尚狠下一條心，第二天一早便帶著四個徒弟離開女兒國。
“御弟哥哥……此去山高路險，風(fēng)雪無情。哥哥千萬保重，我會在這里為你日夜祈福，只愿哥哥求得真經(jīng)，造福眾生。只是你我，今生再難相見……”女王陛下清楚地明白，自己再也留不下唐玄奘一行人，只能出城相送。
送了一路又一路，足足送了兩里路出去。
在一處樹林的外邊，唐玄奘終于一躍跳上白龍馬，回過頭對女王陛下故作冷漠地說道：“陛下不要再送了，貧僧這就要上路了?！?p> 說完，唐玄奘轉(zhuǎn)過身就要策馬離去。
女王陛下的臉色一瞬間變得煞白，花容失色，只覺心口突然被抽走了什么，一陣無法忍受的劇痛襲來，仿若要窒息一般，緊緊地捂著胸口。
不料唐玄奘座下白龍馬緩緩踢了兩步后，卻再次轉(zhuǎn)過身來。
“你……”唐玄奘沒想到這是第一次白龍馬不聽自己的話，不禁一愣，眼神卻不自覺得往面前瞧去。
女王聽到聲音，趕忙抬起頭，正巧與唐玄奘對視，不禁神情一喜，喃喃地說道：“御弟哥哥……”
唐玄奘眼神躲閃，片刻后，終于一咬牙，猶豫著說道：“若有來生……”
話只說了一半，唐玄奘再次甩起韁繩，雙腿使勁一夾。
“吁！……”白龍馬再也不敢做多停留，高高站起，長嘯一聲，撒開四蹄往遠(yuǎn)處奔去。孫悟空，豬八戒和沙悟凈三個徒弟對著女王陛下施了一禮，也施展神通快步跟上。
“若有來生……只盼御弟哥哥做個山野樵夫，而我是個河邊浣女。不求榮華富貴，只求一生姻緣相攜，白頭到老……”
女王陛下癡癡地望著漸漸消失在樹林盡頭的白馬紅裟，一會哭一會笑，足足站了兩個時辰，才被忠君心切的大臣們勸了回去。
御弟哥哥的這一句“若有來生”，讓女王陛下心里被生生抽走的那塊東西重新歸來。
不過還能有來生嗎？
女王陛下十年后相思成疾，撒手離世。
而當(dāng)年的那個白馬紅裟的光頭大和尚，果真如女王陛下所說，求得真經(jīng)，造福眾生，卻也修得正果，從此與天地同壽，再無來生。
不過女王陛下不想知道那么多，只要御弟哥哥說了，她便會等。
“傻丫頭……”
金蟬子靜靜地坐在小墳前頭，再次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貧僧這一輩子，自詡求取真經(jīng)的誠心，四大皆空的佛心，從無欺騙的真心從未更改，才能破得了九九八十一難，走得過十萬八千里，從東土大唐走到西天靈山，得成正果?！?p> “其實(shí)……誰又能知道，貧僧的誠心，貧僧的佛心，皆因你而充滿裂痕，搖搖欲碎……誰又能知道，貧僧的真心，唯獨(dú)在你這，轟然崩塌……”
那一句“若有來生”，可能在唐玄奘說的那一刻起，便知道從來也不會實(shí)現(xiàn)。
說到這，金蟬子再一次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正當(dāng)金蟬子提起酒壺，想要再次斟滿酒杯之時，卻突然停住了手，晃了晃酒杯。
聽到里面的酒聲，約莫還有大半壺。
“陛下……”金蟬子喚了一聲，再次斟滿酒杯。
“當(dāng)年陛下要與貧僧飲酒，被貧僧以佛門清規(guī)戒律的借口拒絕。呵，當(dāng)時哪有什么清規(guī)戒律啊，貧僧滿腦子都是想著陛下……”
“不過，這酒還是不能喝?！?p> “真的不能喝。酒心即真心，陛下，貧僧若要果真喝了那杯酒，便再也不能起身往西天了……”
“不過，陛下當(dāng)時便是這么想的吧?！?p> 金蟬子話鋒一轉(zhuǎn)，莫名地笑了起來。
“今日，貧僧能喝了。陪陛下喝一壺！”
說完，金蟬子伸出手，越過腳下斟滿酒的酒杯，竟然直接提起酒壺，而后向上一拋。酒壺定在石碑上方一拳處，壺嘴傾斜，金蟬子揚(yáng)起頭，張起嘴。
細(xì)長的壺嘴中流出一條完美的晶瑩弧線，落入金蟬子大張的嘴里，仿佛一條彩虹掛在半空，跨在陰陽兩界。
壺嘴中流出的弧線越來越細(xì)。過了一會兒，終于，酒壺中的所有酒水都流入了金蟬子的嘴里。
金蟬子咂了咂嘴，大叫一聲：“好酒！”
“你……喝的這是什么酒??？”
正當(dāng)金蟬子伸手接下落到自己面前的酒壺之時，一道清脆有些怯生生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女兒紅……”金蟬子先回答了一聲，而后才轉(zhuǎn)過身看向身后。
只見一個小姑娘孤零零地站在后邊，雙手背在身后，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金蟬子。
“你是……”小姑娘怔怔地看了半晌，才回過神來，問道。
看上去，小姑娘明顯有些怕生，甚至說話時的聲音都有些輕微的顫抖。不過卻因?yàn)槟撤N原因，并沒有跑開，而是勇敢地站在金蟬子面前。
太像了……
金蟬子看到小姑娘的面容之后，也不禁一愣，心中感慨道。
那副眉眼，精致的鼻子，紅潤的櫻桃小口，仿佛是那個多年前那位女王一個模子刻下來的模樣。
“我？”不過金蟬子畢竟是金蟬子，心境相對于處世不深的小姑娘來說深厚許多，并沒流露出自己的詫異，反而“嘿嘿”一笑，說道：“我啊……不過是一個饞酒的大和尚罷了。跑出寺廟后，見到此地頗為安靜，情不自禁地就坐下來喝了一壺酒?！?p> “哦……”小姑娘見金蟬子一副憨傻呆萌的樣子，也消除了心中的怕生害怕之感，不禁蹦蹦跳跳地走上前來。
“女兒紅……遍天下的女兒紅，都沒有我們女兒國自己釀的好喝?！毙」媚镞呑哌呎f，挺著胸膛，一副驕傲的模樣。
“對，貧僧這壺女兒紅，就是從你們女兒國那買來的……”金蟬子笑盈盈地說道。
“托人，買來的?！苯鹣s子見到小姑娘突然轉(zhuǎn)頭看向自己，一臉狐疑的神色，加重了語氣解釋道。
“哦……不過也無所謂啦！你這個大和尚已經(jīng)夠奇怪了，我想，你肯定有辦法搞到的！”小姑娘哼著不知名的小曲兒，一路走到金蟬子身邊，這才伸出一直背在身后的小手。
是兩捧野花。
小姑娘小心翼翼地將野花拿到眼前，瞪大了眼睛瞧了瞧，而后把花放到金蟬子面前。
“送給我的？”金蟬子不禁一愣，指著自己一頭霧水地問道。
“哎！我說你這個大和尚想的還真美！”小姑娘聽到金蟬子的話，不屑地翻了個白眼，而后加重了語氣解釋道：“讓你幫我把花上面沾的土給拂掉！”
金蟬子尷尬地笑了笑，也瞪大了眼睛看向野花，仔細(xì)地瞧了一會兒后，伸出手指將一朵花上面的土星彈掉，說道：“好了?！?p> 小姑娘再一次將野花拿到自己的面前，看了看后，滿意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而后將兩捧野花小心翼翼地放在小土墳的墓碑前面，站起身拍了拍手，歡喜地叫了一聲：“好啦！”
金蟬子只是坐在一旁，安安靜靜地看著。
小姑娘將野花放好后，退后兩步，一屁股坐在金蟬子身邊，指著那盞放在石碑前的酒杯，問道：“那也是你放的？”
金蟬子點(diǎn)了點(diǎn)頭。
“你也認(rèn)識我的前世？”小姑娘大大咧咧地問道。
“你的前世？”小姑娘雖然沒把自己言語中的意思當(dāng)回事，金蟬子卻頗為震驚，當(dāng)即問道。
“哦。對啊……就是這位女兒國第六代國王，我的前世。我身邊的奶奶阿姨們都是這么跟我說的，”小姑娘一臉無所謂地聳了聳肩，解釋道：“不過，我也不知道。她們說是，那就是吧！”
“哦?！苯鹣s子學(xué)著小姑娘的語氣應(yīng)了一聲，假裝不經(jīng)意地問道：“這么說，這位女王陛下，是你的媽媽？”
“媽媽？不是，她不是我的媽媽。我的媽媽另有其人?！毙」媚锘卮鸬?。
金蟬子如遭雷擊。
“那你是怎么知道，這位女王陛下……是你的前世呢？”
“我也不知道……只不過全國的人都這么說，她們說我跟這個女王長得一模一樣，連性格都一樣……”小姑娘好像說到了不太感興趣的事，小手在面前胡亂地?cái)[了擺，說道：“哎呀，咱們不說這個了?！?p> “好，不說這個了?！苯鹣s子輕輕一笑，柔聲答道。
兩人安靜坐了一會兒，小姑娘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問道：“對了，大和尚。我問你的問題你還沒回答呢?！?p> “嗯？什么問題？”
“你認(rèn)識我的前世？”
金蟬子神情一愣，說道：“不認(rèn)識啊……我只是偶然走到這，看到了。”
“不可能！你別想騙我……”小姑娘憤憤地?fù)]了揮小拳頭，大聲說道：“你不認(rèn)識她，還拿了兩個酒杯，還在她的墓碑前面放了一個！”
“嗯……”金蟬子眼睛眨了眨，回答道：“對啊，正巧我的身上放了兩個杯子，這荒郊野嶺的也沒有人煙……喝酒嘛，自己喝肯定沒意思。就想著，如果這位女王陛下能夠看到，也受我敬的一杯酒?！?p> “哦”了一聲后，小姑娘再不說話了，抱著自己的雙膝，低著頭看著腳邊的野花。
半晌過后，一句有些悶的聲音傳來：“我還以為，你是那個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