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吃飯神器
賀閃閃到后廚去拿鍋，果然在油膩膩的灶臺上，看到了一只鍋身和把手即將分離、兩者緊靠一顆折了半截的螺絲勉強擰在一起的鍋。
如果它還算是一口鍋的話。
這家伙還真沒法直接上手拿，提著把手吧，十有八九鍋要掉下去；捧住鍋身吧，鍋底上層厚厚的黑垢就得你蹭一手。
老金平時就用這貨炒菜，確實有夠高難度的，且不說味道如何，首先能把菜做熟，這實力就遠超常人。
賀閃閃從櫥柜里翻出來一個塑料袋，將鍋連同把手都塞進去，然后提著袋子就準備去對面雜貨鋪。
“誒，你等等?！标惼冀凶×速R閃閃，遞給她一個飯盒，“這里邊是給巴大爺做的午飯，正好你一起送過去吧?！?p> “哦?！辟R閃閃接過了飯盒，她知道陳萍每天都會到對面去給巴大爺送飯，今天這個差使交給了她，也是理所當然，順帶手的事兒。
“還有，”陳萍又叫住了她，但卻欲言又止，最后只是說：“你幫巴大爺處理一下?！?p> “處理？”賀閃閃不懂，“怎么處理？”
“就是……”陳萍皺了皺眉，“你去看看就知道了?！?p> 賀閃閃撇撇嘴，沒再多問，看看就看看。
她早就想去對面雜貨鋪看看了，不僅因為陳萍從那里買來了精美的壁紙，更主要的是，但凡賀閃閃路過那家雜貨鋪，或者哪怕是遠遠看上那么一眼，都會陡然感覺到心臟里的一陣悸動，像是……久別重逢，又像是身邊的事物即將遠去。
總之就是有一股魔力吸引著她，讓她控制不住地想要去一窺究竟。
推門進入的時候，破舊的木門發(fā)出了一聲“叮鈴鈴”的清脆響聲。
賀閃閃關(guān)好門，抬頭看到了門頭掛的白色瓷質(zhì)風鈴，長長的一串不知疲倦地打著轉(zhuǎn)兒。
可能是室內(nèi)太過安靜，再怎么悅耳動聽的聲音，落在耳邊都成了豆蔻年華的碎嘴子，有些鬧心。
她迫不及待地朝店里看過去，果然像是進入了一個幽深的異域世界。
這里的雜貨鋪天蓋地，塞滿了所有的貨架，還有地上、角落里、柜頂……任何位置都不被放過，總之就是滿滿當當?shù)模瑳]有一絲空隙。
雜貨品類也橫跨中外縱貫古今，賀閃閃掃了一眼近前的幾樣，有線裝本的《山海經(jīng)》、用瘦金體描摹了古言的孔明燈、舊工業(yè)時代的馬蹄鐘、民國時期的電話機、縫紉機、留聲機……
有那些天上飄的陽春白雪，也有十分接地氣的日常用品，譬如深受大廠娃們喜愛的大蝦酥和話梅糖，帶鐵皮盒子的畫片，小女孩鐘愛的水晶貼花和香水信紙……
反正就是應有盡有，只有你想不到的，沒有在這買不到的。
店內(nèi)燈光不強，為了讓顧客看清貨品，每一格貨架上都綴著一串橘色的小燈泡。乍看過去，就像是蜿蜒在漆黑夜幕中的星帶，浪漫且壯觀。
然而，非常神奇的是，盡管雜貨鋪里這么擁擠，卻一點都不顯得凌亂，反而會因為一些物品的奇異組合與疊搭，而形成良好的視覺效果。
甚至讓人覺得，它們的主人就是有意將他們這么放置的，這是一種自我調(diào)性，一種任性的品位，欣賞者很輕易就上了頭。
“再看，飯都涼了?！鄙n老而沙啞的聲音突然在空曠的室內(nèi)響起，將一心沉浸在眼前這個斑斕世界中的賀閃閃嚇了一跳。
她迅速抽出思緒，朝著窗邊的工作臺走過去，聲音是從那邊傳來的，說話的人也端端坐在那兒。
雖然聽陳萍提過很多次，但這是賀閃閃第一次親身接觸巴大爺。
之前她只是給旺財來送過幾次吃的，而且每次都是把盛著食物的盤子放在雜貨鋪門口，并沒有真的進來過。
今天一見巴大爺，感覺還是跟自己想象中的不太一樣。
巴大爺?shù)念^發(fā)已經(jīng)全白了，身穿一件薄薄的黑色夾襖，消瘦的臉上爬滿了皺紋，可是一雙眼睛卻精亮有神，比上她家飯店來消費侃大山的那些青壯年們都要精神。
旺財此時就趴在巴大爺腳邊，但是它表情呆滯，不像平時那么活躍，看到賀閃閃來了也沒有熱情地打招呼。
巴大爺瞟了一眼賀閃閃手里的飯盒，“你是萍丫頭家的？”
賀閃閃點點頭，“巴大爺您好，我是陳萍的女兒?！?p> 巴大爺不再說話，而是繼續(xù)在一盞很亮很亮的橘色臺燈下做手工。賀閃閃稍稍探過身子瞧了一眼，他是在捏泥塑。
兩只青筋暴起只見皮不見肉的手靈活扭動著，手指黝黑粗糙，指甲縫中嵌進了許多赭石色的泥。
“傻愣著干嘛，套家伙啊！”巴大爺很不客氣地說道，同時將手邊上的一個什么東西扔給了賀閃閃。
賀閃閃接過一看，是一個長條形的金屬槽，長約十幾公分，寬兩三公分，兩頭各鑿了個洞，拴著一根細細的松緊帶。
約莫是巴大爺純手工自制品。
好在是賀閃閃聰明，稍微一琢磨就看明白了，敢情這是巴大爺?shù)氖巢郯。?！他是要把這玩意兒拴脖子上吃飯用的！
這完全刷新了賀閃閃的世界觀，難怪陳萍叫她幫巴大爺“處理”一下，原來是這么個處理法。
賀閃閃放下手里的鍋和飯盒，假裝淡定地先幫巴大爺把食槽套在脖子上，再從飯盒里拿出食物裝進食槽。
陳萍幫他準備的午餐很簡單，就是兩張加了雞蛋和胡蘿卜碎末的塌糊，大小正好夠裝進食槽的。
賀閃閃嘴上雖然沒說什么，內(nèi)心卻是波濤狂涌，她眼瞅著巴大爺一伸舌頭，把食槽里的塔湖勾進嘴里，再用嘴皮子輕輕一碾，質(zhì)地十分軟爛的塌糊就輕松斷開了。巴大爺嘴巴吧唧了幾下，似乎很不情愿將那點吃進去的食物在口中多做停留，都沒怎么咀嚼就生咽了下去。
然后是第二口，第三口，第四口……
看似風平浪靜，實則是風卷殘云般吞完了兩張塌糊。
畢竟，他根本就不需要嚼的。
難怪陳萍給他做塌糊，這種食物就算不嚼，大概也不會對胃腸道產(chǎn)生大的影響。
更詭異的是，巴大爺在吞飯過程中，也并未停止捏泥塑的動作。
這難道是他為了不耽誤干活，給自己特制的吃飯神器？！
看他做手工的動作極為輕巧靈活，能做出這種吃飯神器也不為怪，不僅手藝滿分，創(chuàng)意更是一大亮點。
這么一對比，賀閃閃真是自愧不如，對于吃飯這種人生頭等大事，自己平時就吃得太敷衍潦草、太沒新意了。
吁……今天真是大開眼界。
巴大爺不愧是個奇人。
和老金分屬兩個極端的奇人。
世界之大，是什么神奇的緣分，讓賀閃閃得以和這樣兩朵神奇的奇葩相聚？！
賀閃閃記得陳萍說過，巴大爺本名巴魯圖，滿族人，這個名字的意思是“英雄”“勇士”，祖上N代也是皇親貴族，反正就是這人挺神的。
但這粉紅街其他街坊可不是這么說的，他們私下里都叫巴大爺“半瘋”，平時除了來雜貨鋪買東西，沒有人會跟他說話。
只有陳萍每天過來三餐不落地給他送飯，幫他干點瑣碎的活兒。
剩下的，再沒人跟巴大爺走動。
這么想著，賀閃閃后退了幾步。
巴大爺就是再神，也不會知道賀閃閃現(xiàn)在心里想的什么，他毫無顧忌，接下來又做出了令賀閃閃更為震驚的舉動。
他將那留有一星半點殘渣的食槽，俯身遞到旺財嘴邊，順手又摸了摸旺財下巴上的軟肉，用嘶啞的聲音寵溺地說道：“吃吧，給爺爺舔干凈?！?p> 旺財吸吸溜溜地舔開了。
巴大爺又轉(zhuǎn)過來，對賀閃閃說：“省得我洗了?！?p> 賀閃閃的腦中轟地一下就炸開了，滿腦子都是“省得……洗了……，省得……洗了……”
也正是這時，她一不留神對上了“半瘋”的眼睛，她心里頓時一緊。
賀閃閃愣了片刻，強制讓自己鎮(zhèn)定。
她努力回憶著自己的前塵往事，確認自己是從末世穿來的女科研員，確認她在這個糟心的世界綁定了一個糟心的系統(tǒng)，確認幾分鐘前她才從自家走出來，因為她在這里的臨時媽媽陳萍叫她來給眼前這個清奇的大爺送飯…………
還好，她腦子還挺清醒的。
賀閃閃佯裝淡定地把鍋交給巴大爺并請他修理，然后就僵著一張假笑的臉，準備推門出去。
瓷質(zhì)風鈴那好聽的聲音再度響起，就在店門即將關(guān)閉的時候，賀閃閃聽到巴大爺說：“下次再來?！?p> 賀閃閃關(guān)門的手一頓，“啊？！”
巴大爺微抬起頭，用那雙精光透亮的眼睛直直瞪著她，一字一頓地說：“以后的飯，都你給我送?！?p> 賀閃閃眨巴了幾下眼，不知道該說什么。
“我這里新奇玩意可多了，應有盡有，姑娘小伙子們沒事都愛找我來買東西?！辟R閃閃的遲疑令巴大爺不滿，他忽然換了一副表情，像個小孩似的噘嘴不滿道：“你不來就不來，誰稀罕?！?p> 賀閃閃在門邊站定，輕咳了一聲，沉聲道：“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