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鏈接艙醒過來，她眼角都是淚，洇濕一大片頭發(fā)。
她知道林煜寒遺體沒有運回老家的事，遂提出這最后一個要求：“讓我見見他吧！跟他告?zhèn)€別，我立刻就走，再也不會折磨自己，也不會給你們添麻煩了!”
葉晨越皺眉思考一會兒，終于點頭。
跟在葉晨越后面，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從實驗室一直深入，往地下深層走去，路上遇到的皆是穿著制服的人。
有好幾次吳寒險些被攔在外面。那些人都說：“葉經(jīng)理，這個人不能進去，她沒有權(quán)限!”
好在葉晨越亮出了提前給她準備的ID卡，解釋道：“她是新來的秘書，和我取資料的!”
她這才被放行。
兩人來到一個不大的金屬房間內(nèi)，里面到處都是顯示屏和各種按鈕，看得人眼花繚亂。
葉晨越來到一個屏幕前，不知按了哪里，突然中間一個較大的金屬外殼被打開了，露出了一扇透明的玻璃。
吳寒看到了，林煜寒安靜地躺在里面。
“他是劉福心里那道難以愈合的疤!最初醫(yī)院提出火化的時候，劉福第一個不同意!那時他的計劃正處于資金短缺的階段，他已經(jīng)身無分文，卻還是硬著頭皮把林煜寒接了回來，并簽了保證書，說他的實驗室有足夠的空間和技術(shù)處理遺體。為保險起見，他還擬了一份新的研究計劃，就是為了把林煜寒留下?！?p> “劉福時常會來這里看他，跟他說說話，跟他懺悔!他看林煜寒眼里的神情，是別人無法見到的，包括我!我也就是個替代品，別說什么暴力，他一年到頭都不會和我見幾次面，偶爾見面還是開會的時候。還有，劉錦洋，他已經(jīng)從監(jiān)獄里出來了!劉福好像對他也不怎么上心，他一直就在老家周圍的城市，一次也沒有來過，看樣子，他對劉福印象也不是很好。”
葉晨越解釋道。
她眼里干澀，臉上只有想哭的表情，卻無法掉下一滴淚，她好像已經(jīng)把所有淚水哭盡了!她突然想到了沈蔓麗，她難過的時候是不是也是這種感覺，心酸又無力。
慢慢走到玻璃前，吳寒伸出手，想去摸摸他的臉。手停留在玻璃上許久，直到里面?zhèn)鱽淼暮湟獙⑺种附?，她才不得不縮回。
她心里有好多話想說，喉嚨發(fā)緊，一陣哽咽，許久才能開口:
“林煜寒，我終于見到你了!這八年的旅程總算畫下了句號。說實話，能遇上你，是我這輩子最幸運的事!是你出現(xiàn)，給了我希望和動力，讓我每一步都走的很踏實!我很感謝你，非要成就一個不值得的我，可是我也恨你，為什么不自私一點，讓我陪你走一段路!”
“你為我做的太多了!你替我解決了曹勇那個麻煩，卻連累了你哥，還連累自己被打；你為了不影響我，答應(yīng)了沈蔓麗的條件，讓自己置身漩渦中；為了找劉福問個答案，差點結(jié)束了自己的一生……如今，又怕自己離開我會難過，給我編織了一個夢!”
吳寒忍不住開始抽泣，許久才繼續(xù)往下說:“你總是為我著想，你自己呢？你為什么不能自私一點，為自己多想一點，你明知道我是個要強的人，就算再難我也能挺過去，你為什么不讓我陪陪你……”
“我好想你，真的很想你，我都不敢想像你在病床上的日子是怎樣度過的，我好恨我當(dāng)初為什么不直接來找你，你說了那么多真話，唯獨這一個謊言，我沒有看出來……”
“林煜寒，記得我說過的那句話嗎？上天對每個人都是平等的，你今生的苦不會白受，下輩子你一定會過得很好，吃盡所有的甜!”
看她在那里嗚嗚地哭泣，訴說著心里話，葉晨越忍不住紅了鼻尖。
愛一個人，什么感覺，他不會不懂!就像此時她難過得無法自拔，他看著她難過成那樣又何嘗不是!
“林煜寒，我要回去了，我是因為你才來到這座城市的，如今你已經(jīng)不在了，我留在這里也沒了什么意義!記得?；匦℃?zhèn)看看，我知道你依戀那個地方，一定記得回去的路。我會時常去你墳前去看看你的……林煜寒，再見了!”
她的聲音已經(jīng)干澀變啞，喉嚨發(fā)緊，哭得時候都快沒了力氣，可是就是止不住那些往外溢出的悲傷。
最后，她緊貼玻璃，好像用盡全部力氣和他拉進一點距離。她緊閉著眼，唇吻在冰冷的玻璃層上，和他進行最后的告別……
吳寒不知道自己怎樣出的實驗室，只覺恍惚間，人已經(jīng)被葉晨越攙扶著進了車里。
到家里，她始終不愿說一句話，只是坐在沙發(fā)上呆呆地看著一個地方。
葉晨越陪了她一會兒，見她逐漸回歸常態(tài)，說要自己靜靜，不得不從她家出來。
接下來的幾天，葉晨越每天都會過來，帶早點帶午飯，帶晚飯，一日三餐，一頓不差，他不管吳寒最終會扔掉還是吃掉，他只是不間斷。
可能，那只是他來看望吳寒的一個借口吧！
吳寒不討厭這個人，也沒有理由去討厭這個幫助過她的人。同時，她也不想去算他究竟給了他多少恩惠。他們之間的事，有點復(fù)雜，有點糾結(jié)，她不想過多思考。他和這個城市一樣，都是她想遠離的存在。
她也不排斥他每天的叨擾，只是突然間沒了話說，各自發(fā)著各自的呆。
她遞交辭呈的時候，她的上司，那個把她培養(yǎng)出來的中年男人，一聲接一聲的惋惜，勸了她很久讓她仔細斟酌這件事，還列舉了很多當(dāng)初她一心要進公司時努力做出的成果?？墒牵幢氵@樣，也沒能留住她的心。
這次她真的是鐵了心要走。
處理交接事宜那幾天，嬸嬸打來電話了，那是她給吳寒打的第一個電話。
白手套走了，去了喵星!
嬸嬸把它的尸體裝在一個小盒子里，葬在了林煜寒的衣冢旁。
嬸嬸聽到了吳寒電話那頭的哭聲，安慰她不要傷心，她雖然不會用手機，可是曾經(jīng)讓鄰居家孩子給白手套拍過好多張照片，還拿去照相館洗了出來，讓吳寒有時間回來去她家看一看!
吳寒顫聲答應(yīng)。
第二天早上，葉晨越開車過來了，進門的時候手里照常拎著早飯。
吳寒給他開門后，匆匆忙忙就去收拾東西。
“你這是打算回家了？”
“我已經(jīng)上交了辭職報告!手續(xù)也都辦完了，就差退房?！?p> “你真的考慮好了？普通人能在上海找到穩(wěn)定工作可是很不容易，何況你的待遇那么高!”
葉晨越試圖挽留，但好像一時找不到合適的借口。
吳寒嘴角微斜，不想解釋。
原因她已經(jīng)說過了，她不想重復(fù)第二次。
無奈，葉晨越只好試著用林煜寒當(dāng)借口挽留：“吳寒，你想林煜寒的時候，完全可以去夢里看看他。還有，現(xiàn)在的科技手段，完全重塑他的外殼，讓在活在夢境里……”
“你是想讓他做一個沒有靈魂的傀儡嗎？由你來操縱？我警告你，葉晨越，林煜寒已經(jīng)死了，已經(jīng)不在了，你沒有這個權(quán)利!以后的我也不會再參與到這個計劃里，所以你少拿他當(dāng)借口!你少利用他，就是你這個哥哥能給與他最大的尊重!”
“林煜寒有他自己的樣子，就在我的心里，你無論用什么手段也是復(fù)制不了的。最后我在強調(diào)一遍，請尊重逝者!”
葉晨越啞口無言。
他忽然間明白了什么。
這大概就是林煜寒和吳寒兩人之間的默契吧！
林煜寒最后貯存的數(shù)據(jù)，明明就已經(jīng)清楚地表明了自己的計劃。那其實就是他的計劃!他從始至終好像都不打算瞞著吳寒，只是想等她做完自己的事，功成名就后，跟她坦白這個不幸的事實!
他好像太過自大了，一參與這個計劃就自以為是地篡改他的想法，名義上是幫助他完成心愿，實際上不過是自己一廂情愿罷了!
他那時沒有拒絕，是不想說破真相，讓我難堪罷了!同時也是尊重我的意思吧！畢竟我那時自詡計算機精英，要做出點什么成果才能對得起自己吹過的牛，才能讓所有人高看一眼，在公司站穩(wěn)腳跟。
葉晨越回去的時候，心里悵然若失。
這是他人生里第一次感受到挫敗感。
沒有疏于能力，沒有差在技術(shù)，而是輸在了感情上。
他和林煜寒的兄弟情，和劉福的父子情分，還有朋友情，愛情……他都該好好思索思索了。
段時間內(nèi)，在沒有梳理好自己，找回自我之前，他好像沒有自信再去見吳寒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