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八章 引子
皇后醒來后,沒有哭,也沒有追問鹿山的事,只靜靜躺在床上,目不轉(zhuǎn)睛望著帳頂。
傅修昀起初也安慰過她,但見她不愿說話,安慰幾句便離開了。他一走,滿屋子的嬪妃太醫(yī)也隨之離開,只余下凌幼瑤在這里。
鳳儀宮大半的宮人都被拖去尚刑司了,只留下了青黛和春臨。
兩個婢女見著皇后這模樣,忍不住偷偷抹眼淚。凌幼瑤怕皇后瞧見了傷心,便打發(fā)她們下去了。
夜半雨勢漸小,冷風(fēng)從窗欞間穿過,吹動殿前淺青色的幔帳,帶起一陣悠悠鈴聲。
凌幼瑤坐在床邊,輕聲道:“娘娘,要不要喝些水?”
皇后目光滯愣,面上沒有一絲血色,動了動干裂蒼白的唇,卻沒有說一個字。
凌幼瑤知道她難過,家人慘死,而她卻一直被蒙在鼓里,如今孩子也沒了。謝淵亭負(fù)傷離開,說是回鹿山,可鹿山早已覆滅,他去了何處,皇后大抵已經(jīng)猜到了。
“娘娘,我們之所以會瞞著您,便是怕您像如今這般,”凌幼瑤輕輕握住皇后的手,“謝公子離開前,曾讓您好好照顧自己,也是不想您再發(fā)生什么意外,畢竟您是他在這世上最后的牽掛了?!?p> 聽到謝淵亭,皇后眼里終于有了一絲細(xì)微的變化。
凌幼瑤繼續(xù)道:“陛下已經(jīng)派人去找謝公子了,相信不久后便會有消息了?!?p> “阿淵......”皇后嘴唇顫動著,嗓音沙啞,目光破碎。
她想起上次去宣光殿看謝淵亭,他說,他要回鹿山向爹娘認(rèn)錯賠罪??墒窃缭谀菚r,鹿山便已經(jīng)沒了,他該如何回去,又該如何向爹娘認(rèn)錯?
皇后顫抖著閉上眼,滾燙的淚水順著眼角滑落。
凌幼瑤拭去她臉上的淚水,安慰道:“我知道您擔(dān)心謝公子,只是鹿山之仇一日不報,就算將謝公子留在京城,您叫他如何安睡?謝公子說過,若有機會,他會回來看您的,請您一定要等他回來好不好?不僅如此,您還有太子,太子已經(jīng)失去了妹妹,若是再見到您這樣,定會傷心的。”
皇后想起那個素未謀面的孩子,再忍不住心中痛意,抓著凌幼瑤的手失聲痛哭。
凌幼瑤輕撫著她的背,聲音中帶了一絲悵惘:“哭出來就好了,如今已是春天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其實那天......”皇后泣不成聲,“本宮猜到阿淵有事瞞著本宮,但本宮卻沒有追問......后來,阿淵說,他要回鹿山,本宮當(dāng)時明明是不相信的,可、可最后,本宮還是放他走了......”
“他明明受了那么重的傷,卻還是笑著寬慰本宮......他擔(dān)心本宮承受不住鹿山慘遭滅門的事,可他也才二十二歲,本宮又怎忍心叫他一人扛下所有?”
想起那雙總是盛滿笑意的桃花眼,只讓人覺得一陣酸澀,她無法想象這樣一雙眼底下會藏著多少心酸忍辱。
謝淵亭十七歲離家,五年未歸,今朝還家,卻親眼看著父母親人慘死眼前,他該有多絕望,該有多痛苦?可即便是這樣,他還是笑著安慰皇后。
曾經(jīng)逍遙自在的白衣劍客,早死在了鹿山被滅門的那天晚上。
謝淵亭此去,九死一生。不論他生死與否,凌幼瑤都要讓皇后相信,謝淵亭一定會回來。
“娘娘,您要相信謝公子,他會回來的,說不定明年春天,他就回來了?!?p> 皇后淚流滿面,悲痛難以自抑,只緊緊抓著凌幼瑤的手,就像那天抓著謝淵亭的手,再也不會放開。
凌幼瑤任由她抓著自己的手痛哭,心里悶悶的。
雖然已是春天,但還會有下一個嚴(yán)冬?;屎蟛∈庞谘┨欤齾s不記得那是哪一年的冬天,或許是明年,也可能是今年......
她明明提醒過皇后,也叮囑過孫復(fù)知,可最后還是叫人鉆了空子。
送來鳳儀宮的吃食湯藥都經(jīng)過了重重檢查,想要在湯藥中做手腳并不容易,可背后之人卻能悄無聲息在藥里摻了薏仁,且持續(xù)這么長時間不被發(fā)現(xiàn),可見其行為謹(jǐn)慎,心機深沉。
謝家一倒,皇后在宮中便沒了依靠,雖有太子,但宮中尚有其他皇子。
凌幼瑤不得不懷疑,鹿山慘遭滅門是否與皇位有關(guān)。
可細(xì)細(xì)想來,又覺得不妥。鹿山書院乃大兗第一書院,朝中大臣多半出自于此,謝院長的學(xué)生更是遍布天下。僅僅為了一個太子之位,便屠了鹿山,難道不怕引火燒身?
而更讓人疑惑的是,就算是真的為了皇位滅了鹿山滿門,放眼京城,有誰能做到,又有誰敢做?
......
殿外淅淅瀝瀝的雨聲逐漸停息,宮墻之間浮動著一層薄薄的霧氣,持續(xù)了一整夜的哭聲與慘叫,終于在天光朦朧時消停下來。
尚刑司內(nèi)齊齊排開數(shù)十具尸體,地上鮮血猶熱,空氣中彌漫著一絲濃烈的血腥味。
衛(wèi)岫看著面前奄奄一息的小太監(jiān),將帶了倒刺的鞭子遞給旁邊的侍衛(wèi),走上前,俯身湊近他,說:“老實交代,究竟是誰指使你這么做的?”
小太監(jiān)被吊在墻上,身上布滿血痕,大片血肉自里翻開,隱約能見森森白骨。
他微微喘著氣,連掀開眼皮的力氣也沒有,嘴里依舊重復(fù)著那句話:“奴才......冤、枉......”
“不知死活的東西!”衛(wèi)岫冷嗤一聲,“你以為你不說,我就查不出背后之人嗎?”
小太監(jiān)無力地扯了扯嘴角:“奴才真的不知道......皇后娘娘的藥里為何會有薏仁,奴才都是按照孫太醫(yī)的方子,來煎藥的......”
“死到臨頭還要狡辯?你每日負(fù)責(zé)給皇后娘娘煎藥,最有機會下手。何況事發(fā)后,有人曾看到你偷偷將剩下的薏仁扔進(jìn)了太醫(yī)院的井里,并且已經(jīng)被我們找到了。如今人證物證俱在,你還有什么可說的?”
“原來你們已經(jīng)找到了......”他忽然低低笑了起來。
衛(wèi)岫心覺不妙,連忙扣住他的下頜:“你想做什么?!”
他悶哼一聲,口中溢出的鮮血從嘴角滑落,只聽他含糊不清地說著:“景......景王......”
話未說完,人已沒了氣息。
衛(wèi)岫看著咬舌自盡的小太監(jiān),氣憤地抽回手:“該死!居然讓他咬舌自盡了?!?p> 一旁的侍衛(wèi)提醒道:“大人,他臨死前好像提到了景王?”
衛(wèi)岫眸色微斂,盯著那具尸體看了許久,隨即大步走出了尚刑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