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星沉,正是拂曉之時。
楚歌翻身上馬。
對道不清喊道:“該回去了?!?p> 道不清仰頭看了看,這白馬也是夠大,即使楚歌騎上去,也只占了馬背的一小片地方。
可是,地方夠大,也不能兩個人一起騎吧,這多尷尬呀……
于是推諉道:“那個……我不會騎馬?!?p> 白馬立刻回過頭來,賤兮兮的露出一臉譏笑的表情。
馬鼻子里吐出幾口白氣,嘲諷效果拉滿。
道不清面無表情的想著:能聽懂人話的馬果然不能留……
楚歌伸出手來,說道:“沒關系啊,我會騎?!?p> “額……”
看了看擠眉弄眼的白馬,又看了看楚歌潔白的手,道不清覺得這種時候,不能讓這匹可惡的白馬看扁了。
是的,完全沒有什么別的想法,只是淺淺的證明一下自己。
道不清閉著眼睛在心中默念,順便拉上了楚歌伸來的手。
瞬間,便被一股輕柔的力量拉起,再睜開眼時,已經(jīng)到了馬背上。
看著在自己前方的楚歌,不免有些為難,盡力的挺著身子,不與她有過多接觸。
楚歌偏了偏頭,道:“抱緊了?!?p> 嗯?什么抱緊了?
道不清還在想這句話是什么意思。
楚歌已弓著身子,緊貼馬背,雙手抓起兩綹鬃毛。
嬌喝道:“駕!”
白馬瞬間張開四只爪子,飛快的跑起來。
雖說沒有蹄子,但速度倒是挺不賴的。
只是這般飛快的速度險些將道不清摔下馬去。
道不清下意識的抱住楚歌,這時,他才明白剛才楚歌說的話是什么意思。
這馬,可還沒有鞍具啊。
但是現(xiàn)在,道不清也不敢貿(mào)然松手,現(xiàn)在松手,真的會要命啊。
白馬帶著兩人在森林中穿梭,道不清緊緊貼著楚歌后背,抱著楚歌的手一動也不敢動。
只覺得既煎熬又享受。
這便是痛并快樂著的感覺吧。
不久,漸漸有了些睡意。
下巴不由靠在了楚歌的肩膀上。
楚歌感受到了突如其來的重壓,偏頭看了他一眼,輕輕的笑了一聲。
放慢了奔跑的速度。
……
當清晨的第一縷晨曦灑下,半明半暗的天空逐漸晴朗。
靜謐的森林中悄然多出許多嘰嘰喳喳的聲響。
一匹白馬馱著一男一女緩步而行,男子在后方輕輕靠著女子,似是睡了過去。
女子的嘴角也總是噙著一抹淡雅的笑意。
淡若清風,意如桃花……
陽光照來,二人一馬的背影逐漸遠去。
離開了森林。
向著光明處前行……
……
不久,一輛馬車再次踏上了前進的道路,只不過這次,又多了匹長著四只爪子的白馬。
至于為什么不讓白馬去拉車?別問,問就是神獸永不為奴。
好吧,其實是因為沒有適合它的鞍具,至于它那顯眼的爪子,也被用布包了起來,就像穿了小鞋子一樣。
車廂內(nèi)。
道不清睡得死沉死沉的。
清兒一臉關心的問夏侯昨晚睡得好不好。
夏侯扭了扭僵硬的脖子,從中發(fā)出咔吧咔吧的聲音,而后一臉笑意的看著清兒,“由衷”的回答:“好,全身沒有一點不舒服的地方?!?p> 清兒也理所當然的沒有看出任何不對勁的地方,轉而不停的問東問西。
嘰嘰喳喳的聲音惹得靠在窗邊的楚歌頻頻側目,就是不知看的是哪個清兒了。
楚歌輕輕掀開一角布幔,此地臨近鈺州城,也是多了些車馬。
看著外面的風景,楚歌略微有些出神。
以她的性子,是很少笑的,也只有面對清兒才會略顯幾分溫柔,可是昨天……
她怎會在一個剛認識的人面前做那么多莫名其妙的事?更不可思議的是,她還從心底感到一股滿足感?真是荒誕!
而她不僅不排斥這種下意識,難以控制的行為,反倒有點樂在其中。
楚歌越想便越覺得苦惱,正出神時,忽然聽到一陣劇烈的馬蹄聲。聽其動靜,已近在咫尺,并且人數(shù)也不少。
楚歌回過神來,沒想到自己竟也有如此大意的時候,心中暗嘆一聲,便打算放下窗紗。
正在這時,一女子駕著座下那匹棗紅烈鬃馬飛快奔上前來。
身體下伏,緊貼馬背,抓著手中韁繩,一身紅衣飄揚。
紅衣女子面上沒有尋常女兒的柔弱與羞怯,卻滿是灑脫與不羈。一頭長發(fā)隨意的用紅巾束了起來,額頭上綁了一根紅繩,更多了幾分男相。一眼望去,只怕任誰也要贊嘆一聲“好一個翩翩美公子”。
紅衣女子左肩披了半條披肩,其上用上好的針線繡了一只火紅色的鳳凰??柘聴椉t馬的腰間還掛了兩把精美的鴛鴦刀。
如此打扮,當真是個英姿颯爽的江湖兒女。
正巧,那女子無意間回頭,剛好看到了半掩面目的楚歌。
楚歌輕輕看了她一眼,很快徹底放下了布幔。
楚歌并沒有過多在意這個小插曲,回過頭來,便看到清兒胳膊肘在大腿上,兩手撐著可愛的圓臉,興致勃勃的聽夏侯講故事。
大多是一些奇聞異事,什么“貧困少年揭穿瞎眼老道的騙局”?!膀_子假扮異國王子被年輕富商揭穿”……
講的倒是繪聲繪色,想必是親身見過那等場景吧。
楚歌不由看了道不清一眼,他又會有什么故事?
忽然,外面?zhèn)鱽硪宦曕诹恋鸟R嘶。
他們的馬車驟然停下。
正在昏睡的道不清措不及防,便向下傾倒。
好在楚歌及時扶住了他,道不清也被驚醒。
半跪在地,一臉迷蒙的看著楚歌。
楚歌張了張清澈的眸子看著他,顯得有些可愛,說了聲:“小心。”
道不清迷茫的跟著“嗯”了聲。
四目相對,道不清怔了怔,隨即從夢中徹底清醒過來,被一個女子這樣扶著,不免有些窘迫,再看楚歌的眼神有了些心虛的躲閃。
楚歌倒覺得并沒有什么,直直盯著道不清,一時間,兩人都沒了其他動作。
眼看不知要怎么發(fā)展,這時,外面?zhèn)鱽硪宦暣蠛龋骸白尷锩娴哪莻€小娘子出來?!?p> 聽聞此言,眾人都有些搞不清狀況,而楚歌眼中卻忽然浮現(xiàn)了方才那紅衣女子策馬揚鞭的畫面,無辜的眨了眨眼。
無奈的笑道:“應當是我惹出的麻煩。”
隨后拿起幕籬遮住了面容,對眾人叮囑道:“你們在此地不要走動,我去去就回?!北闾铝塑嚒?p> 待到楚歌走到趙程身旁,只見前方確實是方才的紅衣女子。
胯下棗紅馬不安的來回走動,在其身后還跟著十幾號人,統(tǒng)一騎著黑馬。
紅衣女子看到楚歌現(xiàn)身,頓時眼睛一亮。
“小娘子,你可算出來了。”
不過看到幾乎遮住半個身子的幕籬,又皺起了眉。
“那東西可真礙眼,小娘子還不快摘了讓本公子好好瞧瞧?”
楚歌微微欠身,淡淡說道:“小女子在外,多有不便,還望……見諒。”
紅衣女子端著下巴仔細盯著楚歌,似是要透過白紗看到里面的真容。
想起方才的驚鴻一眼,笑了笑:“小娘子說的不錯,出門在外,確實是該防備那些不軌之人?!?p> 紅衣女子身后的一個狗腿子看到這種場景,頓時覺得自己的機會來了。
指著楚歌喊道:“這可是我們鄭山君,如今看上了你要娶你做壓寨夫人,我勸你不要不識抬舉?!?p> 話剛說完,便被鄭山君賞了一個爆栗。
“柴壽,誰教你這么跟美人說話的?”
柴壽捂著腦袋委屈巴巴:“大姐頭,咱們之前搶姑娘不都是這套流程嗎?”
鄭山君毫不客氣的說道:“那些庸脂俗粉怎么比得了這位小娘子?”
收拾完小弟,鄭山君笑意吟吟的看向楚歌:“敢問小娘子芳名,年芳幾何,可有婚配啊?”
楚歌一字一句的回道:“小女子念楚歌,年方十八,尚未婚配……”
這時,正在和夏侯搶車窗看熱鬧的道不清疑惑的念著:“念?念楚歌?”
這名字才像武俠話本里的大女主,怪不得之前總覺得“楚歌”這名字少了點什么。
而在遠處,楚歌余光正巧瞥到了某個扒在車窗的人影。
嘴角輕輕揚起,道:“不過,已有意中人了?!?p> 鄭山君聞言挑挑眉:“已有意中人了啊,那還真是令人失望……”
隨即又是話鋒一轉:“不過不礙事,本公子正好缺一位你這樣的美人去做正宮娘娘,定不會虧待了小娘子?!?p> 眼看對方如此死纏爛打,趙程往前走了幾步,面色不善道:“我家小姐有急事在身,還望閣下不要繼續(xù)糾纏了?!?p> 鄭山君看了看他,有些意外道:“喲,還是練家子?”
隨后卻是毫不在意的看向楚歌:“小娘子還真不一般,連車夫都不是普通人。”
還不待楚歌回話,鄭山君眼中卻多了些凝重。
只見趙程此時一身氣勢外放,已是江湖一流高手的水準。
鄭山君收起了方才的漫不經(jīng)心,瞇了瞇眼。
對方這樣子,可不好對付啊。
但她也不會怕,因為,她是鄭山君,那個獨占一山,尤勝男兒的……鄭山君!
對方態(tài)度如此決絕,鄭山君也不遑多讓,一掌拍向馬背,縱身躍起,一腳踩過馬頭,借力向趙程飛去。
趙程向前一步,主動抬掌與鄭山君相對,兩掌相撞之間,竟發(fā)出一聲爆響。
短暫的相持過后,趙程悶喝一聲,右臂驟然發(fā)力,鄭山君一時沒有防備,被擊退一段距離,從空中落地后又后退幾步才穩(wěn)住身形。
鄭山君扶著馬身,揚起頭,夸了聲:“功夫倒是不賴?!?p> 趙程淡淡的抱拳回道:“承認?!?p> 趙程雖然面上波瀾不驚,但心中卻不免震撼。
要知道,他這一身橫練功夫可是有二十年的功底了。
方才兩人都未盡全力的情況下,這女子竟能與他不分上下。還是他及時加力,趁其不備才震退了她。
若是二人真打起來,誰勝誰負還說不定。
這種年紀就有如此實力,趙程不留痕跡的瞥了眼在一旁無所事事的楚歌……
只怕比起她也差不了多少了。
鄭山君難得遇到如此高手,一時升起一股戰(zhàn)意,想和對方分個高下。
于是轉身去抽掛在馬腰的鴛鴦刀。
一旁的柴壽連忙跑到鄭山君身旁,低聲道:“大姐頭,我看這伙人是往鈺州城去的,等他們?nèi)肓顺沁€不是任咱們拿捏,當務之急還是城主的急召啊?!?p> 鄭山君沉思片刻,也覺得在理,于是放下拔了一半的鴛鴦刀。
心中想著,要是鄭鼎這個老家伙召自己回來沒有大事,就拔了他的胡子。
隨后翻身上馬,看向楚歌:“小娘子,到了鈺州城遇見事就報我鄭公子的大名,保管好使。”
鄭公子又對楚歌挑了挑眉,才握著韁繩讓馬兒轉過身去。
剛走了幾步,鄭公子又轉過頭來,哈哈大笑道:“小娘子,咱們還會見面的?!?p> 說罷,揚起手中長辮,喝道:
“駕!”
座下那匹棗紅烈鬃馬抬起兩只前蹄,冗長的嘶鳴一聲,帶著鄭公子揚長而去。
鄭公子的一眾小弟也烏泱泱的跟著遠去。
楚歌輕輕舒了一口氣。
趙程若有所思的說道:“鈺州城的城主鄭鼎生有一女,名喚鄭姝,聽說從小便喜好舞刀弄槍,前兩年離家出走,占了一個山頭當起山匪,還給自己起了個名字--鄭公子?!?p> “雖是山匪,但行的都是正道,以暴制暴下,她管轄的方圓百里倒是沒有其他山匪出現(xiàn)。百姓也算受她福澤,都尊稱一聲鄭山君?!?p> 楚歌點點頭:“看來說的就是她了,看她風范,倒真是個女中豪杰?!?p> 趙程說道:“根據(jù)老太君的吩咐,我們接下來還需去拜訪那位鄭鼎城主?!?p> 楚歌凝眸沉思片刻,看了馬車一眼,之前不好問的話趁現(xiàn)在倒是能提了。
“那日的殺手是什么身份?”
趙程想了想:“金面,金袍,金刀,并且實力高超,當日若不是他并無殺心,恐怕我也不能全身而退。倒是與傳聞中的羅三金一般無二,可羅三金幾年前就在江湖上消失了,還不能肯定是不是他人有意誤導。”
楚歌來回走了幾步,沉思著開口:“十幾年前成名的高手,如今重出江湖,還是以殺手的身份。那么他是在為為誰做事?而且老太君從原州召回我們應當是很隱秘的事,他們又是如何得知?”
趙程道:“如今的京城,新皇即位,各方勢力蠢蠢欲動,局勢難測。但與蘇家最是水火不容的當屬夏侯家?!?p> 楚歌低著頭,不解道:“可他們又是如何知道我們行蹤的?”
趙程皺了皺眉,顯然這種問題不是他一個武夫能想通的,只道:“我們的行蹤只有蘇家?guī)孜恢匾魇氯酥?,按理來說,不可能泄露的?!?p> 楚歌卻突然從中聽出了些不尋常,冷聲道:
“什么意思?我們的行蹤蘇家人怎么會知道?”
趙程有些不理解楚歌的反應,回道:“我們回京的路線就是老太君親自制定,有什么問題嗎?”
楚歌面色變幻了一瞬,又恢復正常。
原來如此。
她之前一直以為她們不過是簡單的隱秘入京。
但如今看來,蘇家的老太君想的遠不止如此。
她是要以她們?yōu)轲D!釣出條大魚來!
否則,為何要多此一舉,親自制定回京路線,還如此湊巧的就被泄露了?
只是,她要釣的那條大魚,究竟在哪兒。
夏侯家?
亦或是……蘇家。
目前所知情報實在有限,楚歌也只能推測出這么多。
趙程看楚歌有些不對,懷疑的問道:“有什么不妥嗎?”
楚歌回過神來,搖了搖頭。
說道:“無事,繼續(xù)趕路吧?!?p> 隨即便帶著諸多疑問返回車廂。
一入內(nèi),清兒就抱著她追問是怎么回事。
楚歌摘下帷幕,將她的頭按了下去。
敷衍道:“沒什么,有人問路罷了?!?p> 清兒撅著嘴,不高興的搖著楚歌的胳膊,可楚歌還是隨意附和著。
要知道,這丫頭問起東西來可真是不依不饒,看看旁邊的夏侯口吐白沫的樣子就明白了。
這時,道不清看著她說道:“原來你叫念楚歌。”
楚歌也看著他,道:“原來你是現(xiàn)在才知道?!?p> “可之前……”
道不清本來想反駁,可突然回憶起,當初楚歌只說自己可以叫她楚歌,但并沒有說她的全名就叫楚歌。
可是,你不說,我從哪知道清楚啊。
道不清心中暗嘆一聲,轉而道:“楚歌叫習慣了,如今再改稱呼倒是有些不順口了?!?p> 楚歌笑了笑:“不順口,那就不改了?!?p> 道不清剛想說這樣不合適。
清兒已經(jīng)把腦袋搖得像個撥浪鼓。
“不行,小姐,怎么可以讓別人叫的這么親密?”
楚歌一只手指點著下巴,略做沉思,道:“是嗎?可我覺得……”
“……還不錯呀?!?p> ……
半月前。
陰森恐怖的荒原上,蜥蜴吐著舌頭,冷冷注視著天上嘎嘎亂叫的烏鴉。
隨著一陣塵霧,馬蹄從蜥蜴旁踏過,有兩人騎著駿馬奔跑在這荒原之上。
一男一女,女子一身青衣,面容嬌柔,卻流露著一股緊張。
男子雖然看去普通,但細看之下,才會發(fā)現(xiàn),還透著一股猥瑣之氣。
男子艱難的抓著韁繩問向女子:“燕兒,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這時,忽然間,不知從何地傳來一陣蕭索的琵琶聲。
男子四下回顧,卻發(fā)現(xiàn)這空曠的荒原中,并沒有第三人。
而陶燕兒聽到這琵琶聲,卻面色一僵,隨后不可置信的喃喃低語:“是她,是她來了。”
薛槐被陶燕兒的反應搞得不知所措,剛想詢問。
卻聽到這琵琶聲突然變得急促起來。
玎玲!
玎玲!
急促的琵琶聲顯得有些操亂,令人感到頭暈目眩。
如果剛才像是在為死去的人感到悲傷,那么現(xiàn)在則是讓活著的人感到不寒而栗。
那是一股……殺氣!
嗚嗚嗚。
兩人座下的馬兒不約而同的停下了腳步,不安的扭動身體,卻是不肯再往前一步。
鏘!
啪!
琵琶音以最后一聲高昂的聲響結束。
緊接著,清脆的絲弦斷裂聲傳入二人耳中,令人感到耳膜刺痛。
薛槐座下那匹馬兒也受到驚嚇,后腿直立起來,兩只前蹄在空中亂踢。
薛槐被狠狠甩飛下來。
一曲終了,陶燕兒反而鎮(zhèn)定下來,不再緊張,看到薛槐被甩下馬,連忙跳下馬,扶起他的腰身。
薛槐靠在陶燕兒懷中,問道:“燕兒,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陶燕兒眉目中流露出幾分苦色,深深的看著薛槐,眼中盡是眷戀與柔情。
她答非所問道:“阿槐,我們下輩子還在一起,好嗎?”
薛槐皺眉道:“燕兒,你知道的,我們讀書人向來是不信這些輪回之說的?!?p> 聽到這個回答,陶燕兒卻并不驚訝,薛槐的性子她是再了解不過的??傻降?,眼神中還是有著幾分失望。心中暗想,這個不解風情的呆子。
薛槐從陶燕兒的眼中好似看出了什么,再想到今天她奇怪的反應,猶豫了一會,還是說道:“可如果是你,我愿意相信還有下輩子,而且……”
薛槐情到深處,握住陶燕兒的手,道:“下輩子,我們也還會在一起?!?p> 陶燕兒呆呆的看著薛槐,萬萬想不到他竟也能說出這種話來,雖然比起富家公子的甜言蜜語顯得有些土味,但他能說出這種話來,足以讓陶燕兒滿足了。
陶燕兒噗嗤一笑,敲了敲薛槐的腦袋,故作生氣道:“呆子,什么下輩子,今生我們就要在一起?!?p> 接著又不知想到了什么,面上的喜悅褪去,轉而便得沉重。
輕輕的扶正薛槐的頭,閉眼前傾,只至兩人額頭相貼。
一字一頓道:“不論是生……是死。”
薛槐愣了一下,也感受到了陶燕兒今日不同尋常的一股哀情。
跟著閉上眼睛,鄭重的重復道:“不論是生……是死!”
落日的余暉照下,兩人相擁的畫面顯得多了些……凄涼。
“這就是你背叛星虹的原因嗎?”
“一個……平平無奇的男人?!?p> 忽然,傳來一道嬌媚的聲音,打破了這片刻的溫情。
兩人回過頭去,不知何時,這紅衣女子已悄無聲息的來到了他們身前。
一身紅袍,身材傲人,一張似花一般嬌艷的面具遮住了上半張臉,甚是詭秘。
薛槐立刻將陶燕兒護在身后。
“你是什么人!”
紅衣女絲毫沒有將薛槐放在眼里,看都不看,只問向陶燕兒:“你可知,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陶燕兒苦笑一聲:“我決定這么做的那一刻,就知道會有這么一天,只不過,我沒想到這一天來的這么快,也沒想到,那個人,會是你?!?p> 似是最后的掙扎,又像不可能的奢望,陶燕兒看著紅衣女,說出一番她自己都覺得荒誕的話。
“不可以放過我們嗎?看在……往日的情分上?!?p> 紅衣女頓時笑的花枝亂顫。
“往日的情分?我們這種人,也會有感情嗎?”
陶燕兒顯然也知讓對方放過自己是不可能的,方才也不過是一個溺水的人奮力想要抓住一棵虛浮的小草,企圖靠此活命罷了。
陶燕兒看著薛槐嘆了口氣,說道:“一定要活下去?!?p> 薛槐不解,但本能的感到一股惶恐,好似將要失去什么東西,連忙問:“什么意……”
還未問完,便被打暈,兩眼翻白躺倒在地。
陶燕兒起身,看著紅衣女,嘆道:“放過他,可以嗎?”
“荼蘼?!?p> 這聲呼喚太過遙遠,紅衣女已不知多久沒有從她口中聽到過這個名字了。
瞇著眼看向天空,仿佛回憶起了什么。
隨后看著陶燕兒,道:“刺客要殺的,只有一個人,那就是他的目標?!?p> 陶燕兒松了口氣,剛要說些什么,荼蘼又道:“但若是以刺客的身份出現(xiàn)在人前,那么,隱藏身份便是第一選擇,不論以何種方式?!?p> 說罷,荼蘼袖中滑落出一把三棱刺,落入手中。
原地留下一道殘影,真身瞬息間便出現(xiàn)在薛槐身旁。
手中三棱刺高高舉起,猛然扎下,卻見陶燕兒手中拿了把短劍,替薛槐擋下了這一擊。
本為殺戮的刺客之刃,如今,卻是為了守護……
可只會殺人技的刺客,又能擋下幾次這樣的攻擊?
“看來你已經(jīng)忘了作為一個刺客所必須的東西?!?p> “我們這種人,是不配有感情的,這不是你說過的話嗎?”
“鳶尾,你全都忘了?!?p> 荼蘼在一聲聲的質(zhì)問間,不斷消磨陶燕兒的體力。
陶燕兒疲于奔命,荼蘼不攻擊她,卻專門偷襲地上的薛槐,死死的牽制住了她,再這樣下去,遲早會被磨死。
“刺客不是人,是威懾天下的鬼魅,鬼魅一旦沾上感情,就意味著離死不遠?!?p> 荼蘼的三棱刺與短劍相抵,一時間僵持不下。
還記得十幾年前,兩個小女孩背靠著背,面對五六個與他們一般大的敵人。
畫面一轉,如今的她們卻是刀兵相見。
荼蘼用力一擰,三棱刺挑飛了陶燕兒的短劍。
隨后便將三棱刺擲出,扔向薛槐。
陶燕兒一掌將荼蘼打飛,轉身沖向薛槐。
可到底晚了一步,三棱刺深深扎入薛槐腹中,流出大量鮮紅的血液。
陶燕兒不知所措,手忙腳亂的止血。
遠處的荼蘼捂著胸口站了起來。冷眼看著:“你到現(xiàn)在還執(zhí)迷不悟,鳶尾?!?p> 其實以她的實力,大可不必挨這一掌,但她就是要用這種最極端的方式,這種最不像刺客的方式,來殺掉這個人。
突然,陶燕兒背對著她卻笑了起來。
“荼蘼,你口口聲聲說著刺客生來便沒有感情,可你現(xiàn)在是在做什么!”
“在刺客的守則里,只有一次出手的機會,可你呢?”
“如果你真的記得這些,又怎么會和你的刺殺目標糾纏不清。”
荼蘼瞳孔微縮,她此時的舉動確實不像一個刺客,甚至連殺手都比不上。
一個真正的刺客,只有一次出手的機會,最終也只會出現(xiàn)一個結果。
有死無傷!
一個本該潛藏于暗處伺機而動的鬼魅,卻暴露在了陽光之下,無異于自尋死路。
陶燕兒轉過身來,無神的眼眶中流出兩行血淚,直直盯著荼蘼。
“你還記得自己的名字嗎?”
荼蘼咬牙道:“刺客只有代號,不需要名字?!?p> 陶燕兒眼睛一眨不眨,瘆人的笑著:“可我還記得。”
時間仿佛又回到了十幾年前。
大雨傾盆,一個小女孩害怕的躲在一片芭蕉葉下。
怕的不是暴雨,也不是野獸,而是那些與她差不多大的孩子。
忽然,她面前出現(xiàn)了一張可愛的圓臉,小女孩被嚇了一跳,拼命的往后退去。
另一個女孩努力親和的笑著,企圖緩解小女孩的情緒。
小女孩果然鎮(zhèn)定了許多,但依然縮著頭警惕的看著她。
大一點的女孩睜著閃閃發(fā)光的大眼睛,試探著去摸小女孩的頭。
小女孩就像一只炸了毛的小貓,張大嘴巴恐嚇她。
女孩只好收回手,后退幾步,給了兩人一定的安全距離。
然后眨了眨眼,笑著說道:“你不要害怕,我叫陶燕兒,你叫什么?”
難以想象,當年的小女孩,如今會是這幅雙眼無神的模樣。
荼蘼一時間不知該說什么。
她是不屬于這個世界的鬼魅,無言便是最好的語言。
況且,今天她已經(jīng)破例很多次了,這根本不是一個刺客該做的事。
陶燕兒似乎倦了,道:“你終究不是一個真正的刺客,我知道首領派來的人為什么會是你了?!?p> 說完,如同一具無魂的尸體,癱軟倒下,與薛槐一同倒在一片血珀下。
荼蘼靜靜看著他們的尸體,心中不禁疑惑。
任務雖然完成了,可如今的她,還能算是一名刺客嗎?
沉默良久,荼蘼緩緩摘下那半張彼岸花面具。
狹長的丹鳳眼中,竟多了些不屬于刺客的光彩。
……
十幾年前
“按照規(guī)定,你們中間只能活一個?!?p> 黑衣人無情的說道。
這兩個小女孩結伴而行,已算是違反了這里的規(guī)定,但看她們表現(xiàn)還算不錯,才沒有執(zhí)行處決。
但如今,已再沒有轉圜的余地。
兩個小女孩眼中不再有那份童真,眼中充斥著血與仇恨。
但沒有一個人選擇向?qū)Ψ絼邮帧?p> 僵持了片刻,一道聲音傳來。
“算了算了,就讓她們走吧,這可是星虹未來的好手,不能折在這里了?!?p> 那人一身黑袍,面容藏在一片陰影中。
但黑衣人聽到聲音,立刻恭敬的彎腰道:“是!首領!”
黑袍人無聲的笑了笑:“這只不過是第一輪試驗罷了,何必這么著急?!?p> “以后,會有機會的?!?p> ……
后來,她們又被強制參加了各種非人的訓練,在這過程中,也逐漸磨滅了她們的人性。
忘記了名字,忘記了感情,忘記了……一切。
只至徹底成為一個真正的刺客,人間的……鬼魅!
……
“首領,任務完成。”
暗金色的王座,一個身材高大威猛的黑袍人,端坐其上。
面部藏與陰影之中,聲音不怒自威,令人忍不住想要臣服。
“很好,荼蘼,從今天起,你便是星虹第四位紅牌刺客?!?p> 首領將一塊紅牌甩來,荼蘼穩(wěn)穩(wěn)接住。
首領接著說道:“這次的目標,快到鈺州城了,你去吧。”
下方不知何時已失去了荼蘼的身影,只留下一句幽幽的回音。
“是!”
……
黃昏下,陶燕兒與薛槐倒在一片血珀之中,流失的血液已經(jīng)逐漸凝固。
突然,陶燕兒嘴中又咳出一口血,卻與已凝固的血塊顯得格格不入。
寂寥的荒原中,陡然傳來悠揚的童謠。
“呵啊啊~小鳥兒會飛魚會游,大狗熊跌進蜜罐里……”
“寧兒寧兒快閉眼,醒時便有美餐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