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撤退
月黑風高,霸城門外,此時聚集了不下萬人,馬嘶人嚎的嘈雜聲直灌耳膜。
跟著中年將領來到城頭的劉義真,看著城外亂哄哄的軍士,眉頭緊緊擰到了一起。
“桂陽公!”
見到劉義真,城頭上幾個中年將領原本緊繃的神情稍稍緩和了些許,迎著劉義真抱拳行禮。
劉義真也不托大,抱拳還禮后才朝著站在女墻邊的威嚴將領走去。
威嚴將領姓朱名齡石,字伯兒,父親朱綽官至西陽太守,祖父朱騰為一時之名將、吳郡太守。
桓玄叛亂,劉裕于京口起兵,朱齡石選擇投靠劉裕,擔任劉裕帳下建武參軍。
此后朱齡石跟隨劉裕南征北戰(zhàn),討寇平叛,攻滅譙蜀,為劉裕日后的建宋事業(yè)立下赫赫戰(zhàn)功。
關中內亂,官至左將軍、相國右司馬的朱齡石臨危受命,奉命持節(jié)、都督關中諸軍事、右將軍、雍州刺史,至長安接替劉義真。
“桂陽公,我們怕是得撤了?!?p> 雙手扶著墻垛,看了眼走到自己身旁的劉義真,任是這位沙場宿將也露出了些許的疲態(tài)。
宋公好不容易才奪下關中,收復了流離在外百年的漢家故都,如今又要拱手相讓,實在是不舍得。
“撤吧!”
劉義真倒是干脆,直言道:“現(xiàn)今關中之局勢,堅守困難?!?p> “若關中得而復失,責任在我,得返彭城,我自會向阿父請罪?!?p> 聞言,朱齡石禁不住眉頭一挑,轉過身不可思議的看著劉義真。
他沒想到,眼前這位年幼的桂陽公會說出這樣有擔當的話來。
作為久經沙場的老將,經歷了無數生死,看慣了世間百態(tài),他自然知曉此次關中內亂原因不在劉義真。
王鎮(zhèn)惡也好、沈田子也罷,兩人都是功臣宿將,桀驁不馴。
朝中除了宋公,能壓住他們的只有已故的尚書仆射劉穆之。
桂陽公,年紀太小了。
宋公離開關中之時,將桂陽公交托給王修,說白點兒關中大權都在王鎮(zhèn)惡、沈田子、王修三人手上。
王鎮(zhèn)惡、沈田子要鬧,年幼的劉義真沒有那個威望壓制他們。
至于王修被殺,多還是利益分配的問題。
將士們提著腦袋搏殺,求的是軍功和錢財。
軍功難得,便只能求財了。
劉義真也不吝嗇,該賞就賞,唯一不美的是年紀太小,不懂權謀,賞罰無度。
王修見此出面制止,自然引得不少人心生不滿。
其最終被殺,因由多源于此。
“此非桂陽公之責?!?p> 朱齡石說道:“關中內亂實為王鎮(zhèn)惡、沈田子二人積怨所致,怪不得桂陽公?!?p> “只可惜關中若棄,太尉一統(tǒng)天下之夙愿恐由此受阻。”
望著漆黑的夜空,朱齡石眼中流露出淡淡的悲傷和無奈。
一旁的劉義真輕輕嘆了口氣道:“世事難料,關中若不能守又豈非天意耶?”
“今日之事,誠無算略。然丈夫不經此,何以知艱難?!?p> 此話一出,再次把朱齡石震驚到了。
這樣大氣有智慧的話,出自一個十一二歲的少年之口,著實讓人驚訝。
“桂陽公有此見識,末將等拼死也要護得桂陽公周全!”
朱齡石原本繃著的臉上,竟是露出了些許的笑容來。
劉義真是劉裕最為疼愛的兒子,劉義真若能在關中之事上得到教訓從而成長起來,于國于民都是莫大的幸事。
“說到這,關于撤退的事我想聽聽將軍的意見?!眲⒘x真看著朱齡石略顯嚴肅的說道。
“桂陽公的意思?”朱齡石眉頭一挑。
劉義真望向城外亂哄哄的軍隊,皺了皺眉頭道:“如今拂拂人對關中勢在必得?!?p> “赫連璝在咸陽虎視長安,赫連昌于潼關阻塞黃河,赫連勃勃更是率領大軍親征關中?!?p> “我軍若撤,是否青泥、上洛為上佳之選?”
“確實?!?p> 朱齡石沒有絲毫猶豫地答道:“正如桂陽公所言,我軍若撤,青泥、上洛當為上佳之選?!?p> “現(xiàn)今長安還在我軍手上,以長安之堅固,堅守數日定然無虞。”
“某打算在長安與拂拂人周旋,傅弘之、蒯恩、毛修之三位將軍將護送桂陽公沿青泥、上洛撤出關中。”
劉義真聽得看向朱齡石的眼中多了幾分敬意。
朱齡石這是打算以自身為餌牽制拂拂人,給自己撤出關中爭取時間。
生死關頭,如此大義,朱齡石忠義之士也。
不過劉義真可沒有打算讓朱齡石斷后。
關中也好長安也罷,就目前的局勢來看,不論誰在這里都已經守不住了,留下來不過是枉送性命罷了。
他雖然對魏晉南北朝這段歷史知之甚少。
但是融合了這句身體原來的記憶,加上他比這個時代多出千年的認知,再結合目前朝堂的局勢分析過后,他得出一個結論。
不管誰留守關中,都得不到朝廷的增援。
劉穆之去世,朝中沒有誰有這樣的威望可以幫著他們劉家鎮(zhèn)守后方。
這種情況下他的父親劉裕只能加快代晉的步伐,完成建國大業(yè)。
關中,比起代晉稱帝實在沒有那么重要。
朱齡石也好,傅弘之、蒯恩、毛修之也罷,都是難得的沙場宿將。
所謂千軍易得一將難求。
他們當中任何一個人有任何閃失都是劉義真不愿意看到的。
“將軍義薄云天,忠貞之士也。不過......”
劉義真看著朱齡石很認真地說道:“關中守不住了,長安陷落不過是時日問題。將軍大可不必以身犯險在長安與拂拂人周旋,”
“現(xiàn)如今青泥、上洛還在我軍掌控之中,只要我軍盡快撤離,加急行軍,定能在長安攻陷之前出得武關?!?p> “只要出了武關,拂拂人便只能望關興嘆。”
“至于關中,丟了就丟了,等朝堂形勢穩(wěn)定下來,在徐徐圖之。”
“報......”
就在這時一名士卒跑到朱齡石跟前,朝著朱齡石抱拳稟奏道:“前鋒一萬人以集結完畢,請將軍示下。”
“知道了!”
朱齡石揮揮手,示意稟報的士兵退下,看向劉義真斬釘截鐵的說道:“某家還是要留下來斷后,為大軍撤離爭取時間?!?p> “不過請桂陽公放心,只要桂陽公安全撤離長安,某家定能全身而退?!?p> 看著朱齡石堅定的眼神,劉義真稍作思考后,竟是很鄭重地朝著朱齡石躬身行禮。
朱齡石見狀一驚,趕忙側身躲開,向劉義真還禮道:“桂陽公,某家可當不起啊!”
別看劉義真現(xiàn)在只是桂陽縣公,可終究是太尉劉裕的兒子,是他們的主公,做臣子的哪里受得起主上的大禮。
“這個禮應當的!”
劉義真直起身沒有任何矯作地說道:“將軍大義,既如此我不在多言,斷后之事就交給將軍了,我在荊州等著將軍?!?p> 說完,劉義真手一揮,領著幾個親信就朝著城樓下走去。
朱齡石見此欣慰的笑了笑,然后面容一板,看向幾個中年將領,沉聲命令道:“傅弘之,段宏、蒯恩、毛修之,爾等即刻率領本部大軍隨同桂陽公撤退?!?p> “諾!”
四將沒有任何猶豫,朝朱齡石抱拳行禮后,大步追上了劉義真。
在數名親信護衛(wèi)下出了霸城門的劉義真,接過士卒遞來的馬鞭毫不猶豫的翻身上馬,然后一甩手中馬鞭,頭也不回的在百余騎兵護衛(wèi)下,借著星光往青泥方向狂奔而去。
城頭上看著消失在茫茫夜色下的桂陽公一行,朱齡石臉上的笑容再次堆了起來。
桂陽公懂事,只要桂陽公安全撤離,他就沒了后顧之憂,即使長安不能守,他也有辦法全身而退。
“來人!”
收回目光,朱齡石臉上的笑容漸漸隱去,“傳令下去,所有將士嚴陣以待。并遣使河東太守、輔國將軍劉遵考,駐曹公壘的龍驤將軍王敬先?!?p> “告訴他們,一旦長安失守,立即撤往洛陽,不得逗留?!?p> “諾!”
......
“駕!”
長安郊外,百余騎兵護衛(wèi)著劉義真疾馳在蜿蜒的官道上,他們的身后上萬大軍舉著火把,猶如一條火龍,沿著灞水急行南下。
行了半個時辰,劉義真一行的速度稍稍降了下來,幾個劉義真的親信打馬跟在劉義真身邊,滿腹牢騷的抱怨道。
“郎君,安西將軍府內還有我們好多金銀了?!?p> “這個朱齡石,跟催命似的大半夜就讓我們撤。如果他郎君您都保護不了,還要他做甚?”
“混賬!”
聽到幾個親信的抱怨,劉義真當即勒住了韁繩,目光冰冷的盯著幾人,冷聲道:“這個時候,還敢在我身邊挑撥離間,真以為我乃民間幼兒,懵懂無知?”
眼見劉義真突然發(fā)火,跟了劉義真好多年的幾個親信面面相覷,一臉懵逼。
“來人!”
劉義真也不廢話,叫來數名騎兵冷冷的盯著幾個親信,冷聲道:“把這幾個亂嚼舌根,擾亂軍心的奸邪小人拿下,就地正法!”
懵了,劉義真幾個親信徹底懵了。
他們從來沒有想到自家主公會突然間變得如此冰冷無情。
直到被騎兵從馬背上拽下來,幾個親信才反應過來,朝著劉義真連連哭著叩首求饒。
劉義真看著幾個嚇得抖如篩糠的親信,依舊寒著臉,心中毫無波瀾。
揮揮手,騎兵舉起手中雪亮的軍刀,毫不猶豫的手起刀落。
慘叫聲中,數顆人頭飛起,腥紅的鮮血噴濺而出,在火光照耀下鮮艷奪目。
看著幾顆滾出數米遠的人頭,劉義真面容冰冷,銳利的眼中沒有絲毫憐憫。
安西長史王修會被殺,這幾人可以說是罪魁禍首。
自己既然融合了劉義真的記憶,成了劉義真,就要彌補之前犯下的過錯,糾正過失。
上位者當賞罰分明,底下人才有可能心悅誠服。
殺幾個奸邪小人,改變自己之前不懂事、不知事的形象,劉義真覺得值。
但他不知道的是,今夜這個在他看來再正常不過的舉動,就如南美洲原始森林中的雨蝶輕輕扇動的翅膀。
歷史上,劉義真撤離長安,其身邊不少親信將領競相聚斂財貨,多載子女,行路緩慢,一日行不過十里。
結果可想而知。
眾人被上萬鐵拂匈奴的騎兵追上,最終傅弘之、蒯恩等將領力戰(zhàn)被俘而死,毛修之投降。
鎮(zhèn)守長安的朱齡石聞言,不得已經灞上撤往潼關,為赫連昌所阻。
奉命巡視河、洛,正在慰勞曹公壘的朱齡石之弟,中書侍郎朱超石見狀同龍驤將軍王敬先渡河增援,最終都因寡不敵眾被俘后殺害。
經此一役,劉裕帳下能打的將領折損大半,逃回江左者不過寥寥幾人。
如今穿越而來的劉義真,同歷史上劉義真撤退時磨磨唧唧的做法完全相反。
歷史就在這不經意間悄然發(fā)生了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