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地區(qū)水運四通八達,有惠民、京水、五丈、汴水四渠漕運,其中汴水橫亙中國,首承大河,漕引江湖,利盡南海半天下之利賦,并山澤百貨,都由此路而進。
三皇子趙楷托人搜羅的這批花石綱,取自蘇州應奉局。
朱勔為搏官家開心,借機貼近三皇子,可謂費盡心機。為求一石,不惜大肆拆毀民房民宅,其下官吏趁機敲詐百姓,也是常有之事。
苦尋許久,終于找到一塊超大型石頭,高四丈,據(jù)說發(fā)掘之時霞光滿天,堪稱祥瑞。
此時的大宋,各種人為“祥瑞”遍地都是,似乎沒個祥瑞就不好意思說話,廟堂與江湖,到處粉飾太平,渾不知末世將至。
單說這么大的石頭,光負責運送的役夫就多達數(shù)千人;石頭無法通過城門、橋梁,朱勔便一路鑿城門、拆橋梁,更強行征用無數(shù)運糧船只,勞民傷財,今日終于到了汴梁,可謂盛事。
無數(shù)官員百姓親至東京郊外,在臨時建造的碼頭上向遠處觀望,只見一座小山浮在河面上,從遠處徐徐駛來。
太湖石,瘦漏透皺,姿態(tài)搖曳,美不勝收。
湖面上這塊,形如靈芝,色澤黃白,夕陽之下如同發(fā)光美玉,頓時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嘖嘖稱奇。
船只靠岸,又有無數(shù)民夫鑿毀大船,竟改成了一個巨大而敦實的車,緩緩拖到陸地之上。
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赫然有二人立在當前,正是皇長子趙桓和三皇子趙楷。
按理講,趙桓作為皇儲,地位最是尊崇,可實際上卻始終落后趙楷半步,一眾官員似乎也早就習慣了。
趙楷朗聲道:“今日祥瑞歸京,是天下之幸,哪位大人吟詩一首,權(quán)為今日記……”
眾官員盡皆圍攏過去,不時傳來“好詩、佳作、傳世”之類的恭維詞匯。
氣氛熱烈,竟連皇長子離席都被人有意無意地忽視了。
向南一里外,有座專為今日修建的院落,雖為臨時歇腳之所,但其內(nèi)一應陳設,比皇子府中不遑多讓。
趙桓身邊本有三個侍衛(wèi),此刻也都被趕了出去。他獨自端坐正中,眉宇之間自有貴氣:
“你便是陳平安?一介旁門左道,找我何事?”
陳平安直接開門見山:“大皇子命懸一線而不自知,我今日是來提醒您的?!?p> “放肆!”趙桓手掌用力一握,木質(zhì)茶杯頓時化成齏粉。看掌力,起碼也是個煉炁境修為:“當堂盛世,何人敢傷我?”
“大皇子可知蔡府小公子的案情?”陳平安自問自答:“蔡絳死于厭勝術(shù),死狀凄慘。這門術(shù)法只要對方生辰八字和身體發(fā)膚,便能殺人于無形!”
趙桓皺起眉頭:“左道邪術(shù),屢禁不止!”
陳平安搖頭道:“正邪只在一念,大皇子應是了解自己處境的……若真的如此厭棄,自然不會召見我。既然見了,就不要繞彎子了?!?p> 趙桓抬頭,不置可否。
陳平安當即念出他的生辰八字,又取出頭發(fā)指甲,趙恒這才臉色大變,拍案而起:“是誰,竟想如此害我?”
“是誰?大皇子應該心里有數(shù)吧!”
趙桓張了張嘴,卻沒有說出一句話,剛才的滿腔憤怒已經(jīng)化作頹然,沉默下去。
陳平安卻沒有給他更多時間:“實不相瞞,為了見你,我已經(jīng)殺了三個甲子死士,得罪了太師,也算是個不大不小的誠意……我把自己的退路堵死了,大皇子,您還有退路嗎?”
“趙桓,你沒有退路了!”
他直呼趙桓姓名,語氣嚴肅:“您貴為儲君,可有半點東宮之尊?方才石頭運達的場景,您看到了,東宮是這個排場嗎?”
“若在廚房看到一只蟑螂,那實際上已經(jīng)有千萬只了,最大的那一只到底多大?是不是蟑螂精?會不會吃人?您心里很清楚!我想說的是,縱觀歷史,沒有任何僥幸,帝王家更是如此!”
趙桓并沒有計較他言語不敬,依舊保持著皇子的表面威儀,只是把拳頭握的更緊了。
遠處的侍衛(wèi),緊張地聽著院子里的一舉一動。
忽有一陣清風從河岸上吹來,帶走了些許暑氣,很是清涼。
趙桓終于說話了:“如之奈何,你有何計?”
陳平安壓低聲音:“漢武帝巫蠱之禍,殃及數(shù)十萬人?,F(xiàn)在太師又要效仿,當治何罪?株連九族!”
“至于宮里那位,德不配位,不如退去?!?p> 趙桓沉思片刻,臉色數(shù)變,反問道:“你可知你現(xiàn)在說的是什么話?”
陳平安察言觀色,知道趙桓內(nèi)心已經(jīng)動搖,可現(xiàn)在依然反問過來,說明他內(nèi)心依舊不夠堅定,這是遠遠不夠的。
要扳倒太師這樣的龐然大物,必須全力以赴,優(yōu)柔寡斷最要不得,于是陳平安面上漸漸浮現(xiàn)一抹冷厲。
“我今日把命押在你手上了,這是我的誠意,因為我看不慣蔡京!”他又揚了揚八字和毛發(fā):“可是,您不要小看一個左道世家的決心!”
若說剛才尚有一絲退路,這句話非但把自己的退路堵死,也堵死了趙桓的退路。
“您看,我已經(jīng)到絕境了!”陳平安聳了聳肩。
“你真是個瘋子!”趙桓死死盯著陳平安。
今日見陳平安之前,他已經(jīng)詳細調(diào)查過對方,確實是個膽大包天之徒,但不知怎么,他反而更加放心了。
于是猛然起身,緩緩說道:“那就做了它,計策如何,我做什么?”
陳平安道:“不急!”
說完,從懷里取出三個木偶,寫上了姓名和八字,然后招手讓外面的三個侍衛(wèi)過來——都是別人插在皇子身邊的眼線,分別歸屬于皇后、蔡京和趙楷。
侍衛(wèi)跪倒:“屬下聽候調(diào)遣!”
趙桓尚且不明陳平安何意,直到他從三人身上各揪下一根頭發(fā),塞入木雕之中,銀針猛力透體而過,摜進地上。
定身厭勝!
一氣呵成,當三人明白過來的時候已經(jīng)被控制住了。
陳平安從侍衛(wèi)腰間抽出長劍,遞給趙桓:“第一件事,亮劍!請!”
趙桓咬了咬牙,臉色陰鶩:“三個狗腿子,早就想殺他們了!”
手起劍落,三顆人頭落地,鮮血噴出一丈有余,將他淋了滿身。
陳平安道:“蔡京想以厭勝傷殘您,我們將計就計。請您務必記住,若有人問,您為何殺此三人,您只說自己不曾殺人,其他無須多言!我們自有后手!”
趙桓把扇子遞給陳平安道:“憑此物,你可以出入我府?!?p> 陳平安接過,轉(zhuǎn)身而奔,幾個起落便已消失。
趙桓又自行琢磨片刻,這才大喊:“有刺客,有刺客!”
遠處有人聽聞,匆匆而來,看到了皇長子手提血劍,這本就是賊喊捉賊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