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如星河,靜靜流淌,泄下一片銀輝。
談不上別致的小院里,仿佛多了抹詩意。
堂屋門口的屋檐底下,陰柔少年盤腿而坐,閉目修行,那些陰陽家著作里頭的浩瀚學(xué)識,以及在巨人頭顱中感受到的陰陽交融,不斷在腦子里相互印證、思辨、總結(jié)、感悟。
南廂房門口,不哭鼻子還是頂漂亮的少女,坐在門檻上,腿成外八,雙肘撐在大腿上,雙掌呈一個盛開的花朵形,捧著一張溫婉小臉,時不時看看二哥,時不時看看大哥,嘴角彎起幸福笑意。
庭院當(dāng)中,衣衫盡數(shù)汗?jié)竦纳倌?,正龍行虎步打著一套拳法,目前階段,重形不重意。
“都看了兩個時辰,你們也不膩?”
李晏清放緩拳勢,側(cè)頭望向庭院一角,他雖然仍看不見鬼,但已經(jīng)能感受到它們的存在。
在少年眼中,就是四團陰氣。
想要解決也不難,武人陽氣旺盛如火,以他如今九品武夫的氣血,一拳轟出,除去那只小鬼,其他三只都遭不住。
原本以為它們只是看個新鮮,看看也就看看,不成想當(dāng)成一場大戲來看,這就有點讓人不自在了。
陰風(fēng)掠過,四只鬼瞬間從前院消失,自然不敢再瞧。
膩是不可能會膩的,鬼生實在無趣,還不準(zhǔn)出門,憋得慌。
另外也挺急的,似乎有點病的二爺,眼下又迷上了拳腳武功,如此一來,陰陽家的修行豈不是更加緩慢,何時才能解開蘇隱水那個王八死鬼的侍魂印呀。
催又不敢催,真是急死個鬼。
四只鬼跑路后,果然自在多了,李晏清繼續(xù)龍行虎步,出拳如風(fēng),少年盤算著花三日功夫,務(wù)必學(xué)會祖一式。
拳法招式其實不難,往死里打就是,熟能生巧爾。
但是五祖拳每一式都擁有配套的心法,這才是難點,也是重點,涉及到氣血運行的方法,一邊打拳,一邊還要以冥想的方式,控制氣血運行,游走經(jīng)脈,刺激穴位。
如此方能達到體魄修煉的目的,同時也能讓拳招更具殺傷力。
這等于有點一心二用的意思。
極難。
少年的想法是,暫時將心法放在一旁不管,先把拳招打到形成肌肉記憶,等到拳招能信手拈來,出拳時腦子里不再有招式,再把心法給結(jié)合上。
學(xué)起來應(yīng)該會更快。
反正顏姑娘先前回房時,看他練過一會兒,什么都沒說,那少年感覺自己就沒有練歪。
李晏清不知道的是,顏昭韞回房時,小聲嘀咕了一句:“以前總聽婆婆和周爺爺念叨悟性悟性,自己看自己倒是沒什么感覺,這回算是見識到了?!?p> 另外顏昭韞還隱隱有種感覺,少年的體魄修煉怕是會極快,原因很簡單,就是那滴巨人精血。
那滴精血雖然直接送少年入品,但是耗去多少,真不好說。顏昭韞覺得應(yīng)該沒有消耗完,仍然有一部分凝結(jié)在少年體內(nèi),等待激發(fā)。
那可是一滴巨人王的精血。
而巨人族的體魄,舉世無雙。
————
安饒郡。
虎威鏢局。
晌午時分,往常這個時候總是人進人出,生意興隆的虎威鏢局,這兩天生意尤為慘淡。
尋常老百姓只曉得,虎威鏢局總鏢頭死了,就連算盤師爺也跟著一塊兒死了,那誰還放心把物品交給他們押運?
有綠林關(guān)系的人就更加清楚,狂虎沉璜和智虎劉趁意一死,季虎會基本名存實亡,單靠一個本事在買賣行道里的瘦虎郭順,根本撐不起這么大的攤子。
已經(jīng)有消息傳出,季虎會在周邊十幾個縣城的撈錢營生,正在遭受打壓,尤其是那些個諸如賭坊、勾欄等搖錢樹的營生,僅僅兩日內(nèi),幾乎就被人端得七七八八了。
群龍無首,兵敗如山倒。
偌大的季虎會,已然有點樹倒猢猻散的意思。
這兩日宣布自立門戶的亦有不少。
鏢局朝街的接待廳房里,此時冷冷清清,不見什么鏢師或趟子手等重要人物,只有兩名端茶倒水、擦桌掃地的小廝,一人拿著一根雞毛撣子,心不在焉地四處撲撲撫撫,以至于門口有人走進,都未曾察覺。
沒有背負(fù)劍匣的綠衣少女,不得不咳嗽一聲。
兩名小廝同時扭頭探來,等看清來人后,皆是眼前一亮,心頭直呼好俊的姑娘。
兩人賽跑似的迎上來。
得知這姑娘要找他們?nèi)乒?,兩名小廝倒是犯難了,局里的鏢爺們現(xiàn)在都在找三掌柜,倘若不是賬房還在,庫里也有余錢,工錢照樣能開,只怕有一個算一個,包括他們兩個,都得翹工。
大掌柜和二掌柜莫名其妙死在烏落城后,隔天晌午,三掌柜來過一趟鏢局,之后就再也沒有見到人。
綠蕪并不意外,從烏落城到安饒郡很有些路程,而且最便捷的是水路,那晚公子交代完后,她在虎威商號打聽了一下,倒是想盡快過來,盤算著隔日從烏落城漕運碼頭乘船,哪知隔日碼頭被封了,她只好先回去。
反正事情也不急,公子并不著急,她看得出。
綠蕪柔婉笑道:“不知此地可有你們?nèi)乒竦某S梦锛??有人能做主嗎?什么都行,我想討要一件,買也行?!?p> 最好是有,綠衣少女并不打算去郭家,而且不去她就知道郭順肯定不在。
公子只說讓她來拿郭順,沒必要牽連到其他人。
冤有頭債有主。
————
安陽江。
江風(fēng)濤濤,波光粼粼。
一艘毫不起眼的運貨漕船上。
一襲藍色錦衫的郭順,獨自一人待在一間逼仄的隔斷小屋里,坐立難安,滿臉悲切,更有愁容。
旁邊臟污的小方桌上,站著一個指甲蓋大小,同樣穿藍衣,戴黃色瓜皮帽,著黑鞋的小人兒。
郭順余光瞥過去,眸子里盡是怒火,已經(jīng)不止一次想打死這個小人兒,可是又辦不到,他們彼此起過血誓,誰也害不了對方,甚至無法分開。
什么人寶。
就是個人害!
人寶撇撇嘴道:“這事兒能賴我嗎?是我讓他們?nèi)ピO(shè)計坑那些修行者的?都是你那個二哥自作聰明,我還提醒過你,那些家伙身具大氣運,能這么輕易被坑死才怪。”
“當(dāng)然也不賴你,你跟他講過,他不聽勸,非得試試,看看,試試就逝世了,所以歸根結(jié)底,是他咎由自取。至于你大哥,那是被他坑死的。這就是你們?nèi)祟惓Uf的,聰明反被聰明誤。”
郭順怒道:“閉嘴!”
倘若可以再做一次選擇,他絕不會讓這人寶寄生,哪怕每日發(fā)現(xiàn)一座金山都不干。
其實他根本不缺錢啊,他大哥和二哥也是一樣。
都是被這人寶念叨個不停的天大機緣,蒙了心竅。
這小妖就是個妥妥的禍害!
還什么靈妖,呸!妖怪就沒一個好東西!
如今鬧倒這般田地,大哥和二哥橫死碼頭,季虎會土崩瓦解,他被人追殺,只能選擇拋家棄子,希冀對方自持身份,好歹是修行者,禍不及妻兒。
除了內(nèi)心祈禱外,他毫無辦法。
他能不能活下來,還是個完全沒把握的事情。
昨日清晨,接到烏落城的飛鴿傳書后,郭順以最快的速度做了一番布置,至少確??こ堑漠a(chǎn)業(yè)和家里短時間內(nèi)不亂,然后便立馬隱遁起來。
結(jié)果卻被人寶告知,修行者有的是手段找到他,郭順?biāo)查g心灰意冷,竟然是連躲都躲不過。
如此一來,他豈不是十死無生?
求生的本能驅(qū)使著他,絞盡腦汁思索該如何才能求得一線生機,最終他想到唯一的可能。
郭順意識到,他和對方根本不是一個世界的人,能與修行者打交道的,只有修行者。
他倒還真認(rèn)識一個。
人寶早前說過,那孩子已經(jīng)入品,是個正兒八經(jīng)的修行者。
過往幾年,他總歸照拂過對方幾次,對方亦是心存感激,曾明言過,只要往后有用得著的地方,絕對不會推辭。
郭順并不想害那孩子,他也知道能輕易殺死大哥的修行者,肯定不止九品,他想起對方是批殃榜的大師,與執(zhí)劍堂衙門有合作,這興許將是一道護身符。
他是真的走投無路,沒有任何其他辦法,他只認(rèn)識這么一個修行者。
不盼望對方能抗衡殺死大哥二哥的修行者,只希冀同為修行者的他們,能說得上話,替自己爭取來一個贖罪彌補的機會,但凡能保住小命,其他的都好說。
所以這艘船的目的地不是別處,正是烏落城。
人寶淡淡道:“你要去找他保命,我不反對,我只要藏起來,以他的修為還發(fā)現(xiàn)不了,不過你最好別動歪心思,我若是死了,你也活不成,不是我看不起你,反噬之力你這把身子骨遭不住。”
郭順皺著眉頭,怒聲道:“我若是死了,你也得去半條命!”
人寶小到微不可察的眼睛里,閃過一絲戲謔,笑著點頭道:“是啊,所以還是那句話,咱倆必須相互照顧,終究咱倆才是生死與共的,其他的都是外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