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門口的屋檐下，李二和李小妹分別從盤腿坐在地上的那具身體上走出，繼而那張布滿汗?jié)n的臉上，明亮澄澈的眼睛緩緩睜開。
合體的感覺很奇怪。
兄妹三人都不太自在。
這還不是待在一起可以形容的，仿佛三人揉成一體，從身到靈的融合，倘若愿意窺探，你能知我所想，我能知你所思。
有些別扭，有些尷尬。
不過好處也是有的，既然真能這般，那往后無論做什么，就不必興師動眾，有時候還會導致行動不一，李二和李小妹完全可以待在李晏清身體里，遇到事情再出來，甚至出不出來都無所謂。
還能達到顏姑娘口中真正的術武雙修的效果。
李晏清和李二不必再交換身體，一手打出五祖拳，一手抽出拘魂鞭，都不成問題。
順便李小妹還能替兄長們加油助威。
前提是兄妹三人得消除這種別扭和尷尬，李晏清思量著這種合體，在某些時候確實有好處，方才的外靈之禍就是很好的例子，不過得定個規(guī)矩，誰也不準窺探另兩人所思所想。
哪怕是親兄妹，也應該有點隱私不是？
李二要是知道兄長的這個想法，必定要擊節(jié)稱嘆：“大哥好見地！”
李晏清微微側頭，就看見那一襲白衣，起身后，真摯笑道：“多謝顏姑娘?！?p> 顏昭韞問道：“你那兩個……你二弟和小妹幫你了？”
李晏清點點頭，“要不是他們幫忙，鹿死誰手還真不好說?！?p> 經歷了這件事情，少年對于修行一途的危機，總算有了一個清晰認知。
張老先生所言不錯，當真可謂九死一生。
顏昭韞這時其實很想問一句“現(xiàn)在相信你有病了嗎”，不過想想后，終究沒有說出口。
又能有什么用呢？
會讓少年變得更好嗎？
好像不會。
李晏清請教道：“顏姑娘，外靈到底是種什么東西??？”
張老先生雖然早就提醒過，前日顏姑娘也曾提及，但都只是讓他注意危險，并沒有講述太多。
顏昭韞思忖少許，才回道：“你已經見過巨人，應該知道世間不僅僅存在著我們所熟知的生靈，還有一些不被大多數(shù)人知曉，外靈就是其中最主要的一種?！?p> 李晏清疑惑，“生靈？”
他感覺外靈像是鬼物。
二弟剛才也說過一句“似鬼非鬼”。
顏昭韞微微頷首道：“外靈同樣是一種生命，極其特殊的生命，它們生活的地方叫作靈界，與我們這個世界的關系十分微妙，我也說不出個具體，你看過神仙類的話本小說，或是聽過書嗎？里面常常提到一個詞，三界，其實并非空穴來風?！?p> 李晏清撓撓頭問：“三界，那還有一界呢？”
顏昭韞歪了歪腦袋，道：“我想大概叫作神仙界，正是我們修行者所追求的修煉極致，婆婆曾告訴我，很早很早之前，是有大能者飛升的，去的應該就是這一界，現(xiàn)在不知道為何，好像無法飛升，婆婆沒說，興許，她也不知道吧?！?p> 李晏清感覺腦子愈發(fā)迷糊，驀然想起話本小說里常出現(xiàn)的一句話“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該不會三界之外還有什么天地吧？
匪夷所思，不敢想象。
才發(fā)現(xiàn)自己比坐進觀天的蛙蟲都不如。
顯而易見，顏姑娘對于神仙界并不了解，她那個很厲害的婆婆也是一般，于是李晏清不再打聽，把話題拉回到靈界和外靈上面。
李晏清斟酌著言語問：“顏姑娘，外靈為什么想爭奪我們的身體？要是我們的身體真被它們奪去了會如何？”
顏昭韞捋了捋被夜風吹亂的發(fā)絲，緩緩說道：“你剛才不是問我外靈是什么東西嗎，我的話還沒有說完，據(jù)我所知外靈有兩類，一類是土生土長的靈界生靈，另一類其實過去是人，死后由于某些原因，不入輪回，入了靈界，轉化成為靈界生靈?！?p> 李晏清和李二皆有種恍然大悟之感，難怪外靈看起來有些像鬼物。
顏昭韞繼續(xù)說道：“后面說的這第二類靈界生靈，它們仍然保留著前世記憶，興許是在人間有某些眷念，興許是冤親債主，想找人討債，也興許僅僅是水土不服，不適應靈界的環(huán)境，總想著重溫為人時的感覺，不一而足。你沒有去過靈界，等你以后去看過就知道，那地方和我們這個世界截然不同，人很難適應?！?p> 李晏清問道：“顏姑娘，你去過嗎？”
顏昭韞點點頭，“我隨時都可以去，但是若無必要，我不會去，這就好比去到一個陌生地域，里頭生活的全是異族，十分兇險。”
李晏清下意識頷首，有些明悟。
顏昭韞接著說道：“外靈霸占修行者肉身后，只能短暫支配幾日，它們畢竟是外來的，和肉身并不匹配，肉身照樣會腐敗，等腐敗到一定程度它們就無法支配，只能舍棄掉，返回靈界。”
李晏清若有所思，又問：“外靈只會攻擊修行者？”
顏昭韞帶著幾分厭惡說道：“它們倒是想攻擊普通人，那樣它們的旅行將會來得更方便，可惜普通人不會冥想，哪怕冥想了也不會產生靈性，而我們修行者在冥想的時候，清心忘我，勢必會使得自身靈性增強，就有可能被實力比我們只高不低的靈界生靈察覺到?！?p> “這時實力相差不多的那種，若是有歹心，就會以靈性作為媒介越界而來；至于實力高出很多的那種，會當作沒看見，因為它們強大的靈體，不是什么肉身都能承載的，在我們這個世界，靈界生靈如果沒有軀殼，無論它多么強大，很快就會灰飛煙滅?！?p> 原來如此，李晏清包括李二和李小妹，總算對外靈這種東西，有了一個比較清晰的認知。
在李家兄妹看來，一言以蔽之，就是一群強盜。
明明不屬于他們的世界，非要往過竄，若是竄成功了，就意味著有修行者要神魂俱滅，這難道不是強盜行徑？
不過對于靈界，李晏清多少生出一絲興趣。
想著等將來修為強大了，總歸也要去看上一眼，倘若有可能，還要收割幾顆頭顱回來，憑啥只準它們侵害咱們？
沒有這樣的道理。
李晏清這人生性知善，也正因為如此，所以嫉惡如仇。
殺起壞蛋來，他可不會手軟。
當初在瑯山憑借張緒風給的一篇故事，一口氣殺掉將近二十人，少年也不過略微有些后怕，全無心里負擔。
至于后頭的蘇隱水，人家終歸沒有對他們兄妹動殺心，少年才會覺得心有不安，感覺觸及了王法。
他爹是當兵的，王法的捍衛(wèi)者，所以少年對于國家王法，向來看得很重。
————
請教完幾個撓心頭的問題后，李晏清趕緊去洗了個澡，他知道顏姑娘最愛干凈，而自己當下渾身都是汗臭。
等到少年洗完澡出門，發(fā)現(xiàn)顏姑娘仍然待在院子里，沒有回西廂房，站在那顆只剩下樹樁，剛好能當做一個案臺的樟樹旁邊，樹樁上放著一只黑布小包。
李晏清緘默不語，靜靜走過去，明白顏姑娘這是在等他。
顏昭韞指著黑布小包，看起來心情不壞，輕笑說道：“既然把你帶上了這條不歸路，我想著就這樣拍拍屁股走人，總歸有些不負責任，給你留了兩樣東西，你可別拿去換錢哦?！?p> 李晏清咧嘴笑了笑，“這可不好說啊，要是哪天窮得吃不上飯?！?p> 顏昭韞撇撇嘴道：“你要真混到這般田地，我就不認識你了?！?p> 白衣少女說到這里，看了眼少年道：“東西收好，絕對不能流出去，不然我饒不了你，聽到沒有？”
少年收斂笑容，點點頭，鄭重其事說了聲知道。
顏昭韞又說道：“里頭的那本冊子，只到我目前修行的階段，因為后頭的我也沒有，我做了些手腳，防止你好高騖遠，唯有每個品秩修行圓滿后，你才能破開一道禁制，看到下一個品秩的內容?！?p> “至于那本秘籍，說實話，不適合你練，或者說不適合男人練，可我真的沒有其他的，你先將就著練吧，要是不喜歡，或是感覺不好練，那只能以后自己物色更適合的，我……家兩位長輩，周爺爺不是武夫，婆婆也是個女的，所以武功路數(shù)都偏女性化?！?p> 少年說了聲好。
白衣少女轉過身去，說了聲晚安。
李晏清拿起黑布小包，望著那襲白衣，手不自覺攢緊幾分。
白衣少女說晚安，但是她撒謊了，這晚一點都不安。
天還未亮時，遭遇外靈折騰得夠嗆的李晏清，被李二喊醒，李二說黃口小兒剛過來報信，說西廂房已經無人。
李晏清默然三息后，從床上爬起，來到西廂房。
菱格木門沒有閂，只是合上，輕輕一推就推開，廂房里干干凈凈，被褥疊得很整齊，已經不見那一襲白衣，唯有空氣中還殘留著已然熟悉的香氣。
李晏清靜靜站了會兒后，側頭笑道：“咋了，你倆這么舍不得顏姑娘？小妹你哭個啥？”
沒有理會他們，李晏清走出房門，在屋檐下的臺階上席地而坐，望著天邊仍然高掛的明月，心想，干嘛要偷偷的呢？
雖然我也很討厭離別，但至少還是要打聲招呼啊。
“嘿?！?p> 屋頂上突然傳來聲音，李晏清詫異抬頭，看見一襲白衣站在屋脊上，手里拿著重新包裹好的長劍，“我想了想，還是打聲招呼比較好?！?p> 李晏清站起身，昂著頭笑了笑。
白衣少女一副“你真不夠意思”的模樣，道：“我都回來跟你打招呼了，你不跟我打聲招呼，不問問我要去哪里？”
李晏清溫和一笑，搖搖頭，“不問啦，但招呼可以打。顏姑娘，一路順風。”
側方，李小妹很是不解，“二哥，大哥為啥不問？以后找不到怎么辦？”
李二想了想，才說：“不問，不管誰來打聽，用什么手段，都不可能泄露顏姑娘的行蹤。”
李小妹恍然大悟。
白衣少女聳聳肩道：“其實我也不知道要去哪里，這次出門本就是為了游歷，瞎轉悠，不過最后我會去趟京城，見見世面?！?p> 白衣少女轉過身去，隨意揮揮手道：“真走了，后會有期。”
下一息，李家兄妹眼中已經失去人影。
李晏清背對二弟和小妹，做口型說了一句。
“后會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