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點鐘,二層小樓的教室里,稀稀疏疏的玩鬧聲響起。
幾個三十歲左右的女教師正帶著班級的孩子們做早操。說是早操,其實也就是播放著兒歌音樂,孩子們一個動作一個動作的模仿。
限于幼兒園的規(guī)模,學生數(shù)量加起來也不到四十人,其中更多的都是在外務(wù)工人員的子女,甚至還有幾個所謂被遺棄子女住在這里。
許玲以前就是這些被遺棄孩童的一員,社會普遍稱呼他們?yōu)楣聝骸?p> 和大部分人的偏見不同,她從小學習優(yōu)異。各種活動,比賽的獎學金拿到手軟,高中的時候就被名校提前錄取。同學,老師,學校無不因她而驕傲,可當事人卻在第二天退學了...
沒有人理解她的選擇,為什么從一個天之驕子轉(zhuǎn)身一變,成了家破敗幼兒園的普通講師。
程落也問過同樣的問題,當時的許玲和今天一樣。都站在二樓的走廊上,看著樓下的老婦人一趟又一趟的打水,一次又一次擦拭著幾近不見的玻璃窗。
那時候的程落還只是個八九歲的小毛孩子,只能模模糊糊的感覺到什么。
那之后,一到放學時間或者趕上假期,程落都會來這里,從什么都不會做,到后來和許玲一起包攬所有的工作。雖然程落一直認為自己是如此無私,可許玲每每記起工作完他狼吞虎咽的樣子,都覺得他只是為了能飽餐一頓。
院子里,老婦人照顧著孩子們的飲食起居。久而久之,住在院子里的孩子們都管她叫趙媽媽。也許是被趙媽媽一手廚藝折服,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程落也同孩子們一樣,叫她媽媽。
程落小時候一直認為這里是屬于他的秘密基地,殊不知某次休假的程爸爸,悄悄尾隨著他來過這里。
遠遠地瞥見兒子陪孩子們玩耍,看到他努力的幫忙打掃衛(wèi)生,看著他抱著老婦人的胳膊喊著要吃好吃的...
程顥遠走了,身后是兒子遠遠傳來的歡呼。后來,趙媽媽發(fā)現(xiàn)總有好心人為她的幼兒園捐款,一部分是為了基礎(chǔ)設(shè)施建設(shè),更多的一些備注著提高幼兒園伙食水平...
而現(xiàn)在,程落和許玲正蹲在二樓的窗沿下,院子里是趙媽媽正拿著小書包,嚷嚷著許玲的乳名。
“小玲,小玲?該上學啦,人又跑哪里去了?!?p> 程落看向身旁蹲坐在地板上望著天花板走神的女孩,“趙媽媽這個情況多久了。”
阿爾茨海默癥,是認知功能障礙和行為損害為特征的神經(jīng)病變,俗稱老年癡呆。
“就這半年的事情吧,”女孩兒低下頭,從縫隙中遠遠望著樓下的趙媽媽,“從她那天醒來給我做了碗雞蛋面,然后提醒我認真聽講開始的。
我還以為她在開玩笑,可后來她從雜物間拎出來這個小書包,一次一次催促我快去上學。我才明白老太太可能是生病了?!?p> “那咱倆就這么躲著?”
“準確的說,我是在躲著。而你,只是一個人無聊不想干活?!?p> 咳...程落嘿嘿笑著,只是怎么笑怎么讓人覺得欠揍,“他們呢?”
“誰啊,睿言他們?讀書好點的,去了外地上學,讀書差點的,也早早出去打工掙錢了?!?p> “就剩你一個了啊?!背搪淝弥匕?,發(fā)出咚咚的悶響。
許玲美眸一轉(zhuǎn),直直盯著程落敲地板的手,拿起手邊的掃把就是一砸。
蕪湖~還好躲得夠快。
“不是你家東西你不心疼是吧!”女孩俏臉微寒,正要繼續(xù)教訓,身前的少年卻突然站起身,對著許玲深深鞠躬。
?。??????許玲一臉問號,這家伙轉(zhuǎn)性了嗎??删驮谶@時,身后傳來了熟悉的訓斥,“小玲啊,怎么躲在這里了,好好上學不行嗎!”
程落還在幸災(zāi)樂禍,趙媽媽的目光又轉(zhuǎn)到他身上,“你是誰家孩子,怎么跟小玲在這兒躲著,逃課的是壞孩子!”
就這樣,許玲背上明顯小一號的書包,和程落一起被趙媽媽推搡著出了幼兒園...
兩人在公園里溜達,偶爾遇上相熟的老人會跟兩個娃娃打招呼,再親近些的也知道趙媽媽的情況,笑著跟兩人打趣。
晌午時分,太陽高高懸掛在頭頂?shù)臇|南方,即使兩人穿著半袖坐在樹蔭里,細密的汗珠仍然悄悄打濕了女孩的衣衿。
此時,兩人倚著長椅的靠背,手中一人端著一杯可食用色素調(diào)制的冰沙,海棠果綴在頂端,淋上混著糖精的果汁,細長的吸管斜斜插著。輕輕吸吮,伴隨著甜蜜的冰涼入口,這是孩子們對夏日美好的幻想。
程落和許玲也正小勺舀著冰沙,雖然這對小孩子們來說有些不健康,可對于這些大孩子,正正好好!
時間隨著冰沙逐漸見底,來到了正午歸家的時間。
程落拒絕了玲姐一起回去吃午飯的邀請,轉(zhuǎn)身向公園正門方向走去。身后的許玲看著他離去的背影,臉上重逢的笑容逐漸被憂愁替代,趙媽媽老了,該自己扛著了。
禁不住嘴饞的程落又在公園門口買了杯冰沙,叼著吸管品嘗甘甜,走在回家的馬路上...
沖過涼的程落將舊衣裳丟在衣簍中,大褲衩搭配著灰色的背心,這才是夏天的正確打開方式。
躺在床上,程落翻著手機的通訊錄,手指在父親和母親兩個聯(lián)系人上糾結(jié)著。良久,男孩按下了父親的那一欄。
電話等候音響起,嘟...嘟...嘟...
“喂,老兒子你終于想起來自己有個爸爸!”電話另一側(cè)傳來的父親聲音略帶幽怨。
“額,爹,好久沒聯(lián)系了哈...”
“嗯?你個小兔崽子是不是沒零花錢了,我給你打點?我跟你說你可省著點花,你爸我零花錢也沒多少了!”
呵...熟悉的嘮叨,這一口多少年沒聽到了。只是現(xiàn)在的程落有些懷念又有求人心態(tài)的小忐忑。
“嗯,缺了點?!?p> “缺多少,老兒子你說,爸就算不吃不喝也要給你湊出來!”
呵呵...您老再演戲,你兒子都看不下去了。
“三十萬?!?p> 電話那頭一下子安靜了。
程顥遠坐在辦公室的椅子上,仔細看著手機上的來電顯示。沒錯啊,是兒子的電話號碼。難道是最近電視上報導的新型詐騙?!
“嗯,兒子啊,你姥姥叫什么名字,你爺爺叫什么名字,你小姑還沒出生的孩子準備叫什么名字?!?p> “......”干什么,這是要干什么!把你兒子當詐騙嗎!
“閆靈雪,程霖,我小姑根本沒懷孕!”
“呃,兒子你要這么多錢干什么啊,給你小女友買禮物?”
“老爹,雖然我知道你跟老娘在關(guān)注我的一舉一動,但麻煩下次調(diào)查人家小姑娘的時候,提前跟我說一聲好嗎...”
“嘿,你是我兒子你怕啥,我又不害你,真是打算買禮物的?”
“我常去的那家幼兒園,別猶豫,你知道是哪家。老太太生病了,我想再改善下她們的生活?!?p> 程顥遠也有些憋悶,聽這小兔崽子的口氣,自己干的事情好像也被他發(fā)現(xiàn)了啊。
“三十萬夠嗎?”
“差不多了,后續(xù)需要再看情況。”
“行,那還是匿名捐款嗎?!?p> “不了,”程落翻身下床,窗外有麻雀飛過。手指有力地叩著窗沿的瓷磚,“您最好建一個子公司,股份讓老媽拿著成立慈善基金,由公司名義捐贈,有條件再搞一下宣傳?!?p> “老兒子,想法不錯啊?!背填椷h拿起茶杯呡了呡。即使茶葉多次浸泡后沒了茶香,可此時的老父親依舊品出了甘甜。
掛掉了跟兒子的通話,程顥遠用另一部固話撥了串號碼。
“喂,老板啊。告訴你個好消息,你兒子好像長大了欸!”
正在批復(fù)文件的高玉華眉頭一簇,“工作呢,你在犯什么神經(jīng)?”
“嘖,一點不浪漫...”
“嗯?你再說一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