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放起床的時候,已近下午。
隨便洗了把臉,就從房間里走了出來,趕往莫清風(fēng)所在的那個庭院。
莫清風(fēng)的院落很大,里面有四間廂房,中間有一棵杏花樹,粉色爛漫,和那個瘦弱的老頭一點都不搭調(diào)。
陳放走入院子時,莫清風(fēng)正在研究手里的小風(fēng)車。
雖然院落無風(fēng),但那風(fēng)車還在輕盈地轉(zhuǎn)動著。
“來了?!蹦屣L(fēng)抬起頭,那張消瘦的臉上露出了笑容,將一副藥遞給了陳放,“等江大小姐醒來,讓她將此藥服下。”
隨后胳膊伸出,將小風(fēng)車抬起。
那風(fēng)車呼啦啦地轉(zhuǎn)著。
“你喜歡玩這個?”陳放揉了揉眼睛,將藥收入懷中,接過了風(fēng)車,不知為何,那風(fēng)車到了他的手上,卻漸漸停了下來。
似乎方才有種力量在推動它,而現(xiàn)在那股力量已經(jīng)消失了。
“閑暇時打趣而已。”莫清風(fēng)道,“想好如何說服江大小姐了么?”
陳放蹲在地上,滿心的疑惑通過那雙明亮的眸子透露出來,“江大小姐是個怎么樣的人?”
“很少有人知道。”
莫清風(fēng)道,“城主一家,每個人的性格都大不相同,不過總而看去,江大小姐的性子還是城主子女之中最為平和的一個,往日里也比較隨和??伤较轮?,卻很少有人知道。畢竟表面上的人和私下的人,總是不盡相同?!?p> “你們總喜歡把一句簡單的話,繞三十個彎?”陳放問道。
“哦?”莫清風(fēng)笑了笑,“這個毛病還是之前老道的,我耳濡目染罷了?!?p> 陳放轉(zhuǎn)移了話題,“您是幾品?”
“已七品?!蹦屣L(fēng)聽到這句話時,笑容消失了,略帶愁容道,“這七品,已有四十載了?!?p> 陳放悵然,“修煉果然艱難?!?p> “儒道之為與那仙道區(qū)別還是很大的?!?p> 莫清風(fēng)嘆息了口氣,看向院落之中挺拔且堅韌的杏花樹,“當(dāng)年我為求得上道,入七品之時,便種下了這棵杏花樹,若是有朝一日求得大道精髓,便將杏花種滿整個三教寺,整個隆陽城?,F(xiàn)在看來,只是一句玩笑罷了?,F(xiàn)如今想想,若是當(dāng)年這棵樹開始修煉,是否已與我同品?”
“道?”陳放平靜的看著莫清風(fēng),“什么道?難不成修煉需要悟道?”
莫清風(fēng)搖了搖頭,“我也不知。儒家之道,修身養(yǎng)性便可入七品,但七品之上,便是大道,若是悟道,一朝入二品。若是不得,即便是全天下的靈藥仙石盡在我手,也仍是七品?!?p> “不能同時信兩個道么?”陳放問道。
“一人怎可為二心?!蹦屣L(fēng)笑了笑,看著面前這個十八歲的孩子,露出了一種慈祥的目光,“道不同,怎么可二心修之?”
“一樣的啊?!标惙糯盗舜敌★L(fēng)車,將他交給了莫清風(fēng),“儒道、佛家、道家不都一樣的么?”
“哈哈哈哈?!蹦屣L(fēng)大笑道,“如何一樣?”
“儒家,講的是人與人的關(guān)系。道家,講的是人與自然的關(guān)系。佛家,講的是人與自己的關(guān)系?!?p> 陳放仰著頭問道,“對么?”
此一語,莫清風(fēng)的眉頭緊鎖,過了許久,直至那手中的風(fēng)車停了下來,才緩緩道,“是……”
“它們其實都是相同的啊?!标惙判Φ?,“修心學(xué)習(xí)佛家,做人學(xué)習(xí)儒家,做事學(xué)習(xí)道家。你要求道,不該都看看,都學(xué)學(xué)么?”
莫清風(fēng)的整張臉都僵住了,眼神卻異常堅定的看著陳放。
突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直接沖出了房間。
陳放尾隨其后,剛出門就看到莫清風(fēng)提著空證走向院子里。
“莫老!莫老!你干嘛!”空證在空中轉(zhuǎn)了幾圈,丈二小和尚摸不到頭腦,慌慌張張道,“我我我……我還要收我菜圃里的韭菜呢?!?p> “我要聽你講佛道!”莫清風(fēng)說著,帶著空證回到了房間里。
陳放看著二人,無奈的笑了笑,便走出了房間。
他還有更要緊的事情。
床上還躺著江大小姐呢。
其實,對于怎么和這個大小姐探討人生,陳放是有很多想法的。
最終敲定的目的就是,無論怎么樣,都得和她解釋明白,自己是一個治病救人的道士,并非趁機(jī)揩油的下三濫。
房門口站著一大堆嬤嬤,她們似乎已經(jīng)在三教寺里等了一夜。
陳放推門而入的時候,幾個嬤嬤還湊過去從一閃而過的門縫里偷瞄了一眼,想要看看自家的小姐是否安好。
將房門關(guān)好,陳放走到了床榻旁邊,輕輕地幫著江大小姐掖了一下被子。
那雙秀氣靈動的雙眼就在這一瞬間睜開了。
眼神仍舊幽怨,猩紅的紋路布滿了她的眼白,那雙本該是溫柔的目光卻散發(fā)出了憤怒。
“你別這么看我?!标惙艙狭藫项^,尷尬地也不知該說什么才好。
江大小姐的眼睛死死地盯著陳放,明顯可以看得出,恨意更甚昨日。
這丫頭估摸著想了一晚上,越想越氣。
陳放燒了盆水,端到了江大小姐的床邊。
一把掀開被子之后,陳放隨手將毛巾丟在了她的胸口,隨后挽起了袖子。
“你這個眼神好像是我把你怎么了一樣?!?p> 陳放略帶打趣道,“靜脈還得活絡(luò)一下,大小姐冒犯了?!?p> 江大小姐狠狠的挖了他一眼,幾乎要把他的心掏出來看看是不是黑的。
陳放沒注意到這一眼,反而是端起了她小巧玲瓏地腳,一邊用溫水擦拭,一邊說道,“大小姐足下有些小,我得多揉搓一下,否則氣血若是堆積,恐怕會有大礙。”
說著便開始活絡(luò)經(jīng)脈,但他心理想的卻是……這么小的腳趾不會碰一下就斷了吧?
抬起頭的時候,陳放才看到那雙眼睛。
此時已經(jīng)不光是憤怒和恨意,還多了羞愧和委屈。
淚竟是出了眶。
“弄疼了?”
陳放不好意思道,“那我輕點兒。”
這一次他的手更輕,拿起另一只玉足時,心中不免暗暗有些蕩漾。
越想越多,陳放的手忽然輕飄飄觸碰到了江大小姐的足底。
只聽她嘴中傳出一聲羞澀的悶哼。
她自己似乎也沒有反應(yīng)過來,面容立刻嬌羞了起來,白玉般的面頰上染起了一陣緋紅,宛如晨光中的朝陽。
“放……”江大小姐口中的聲音如銀鈴般悅耳。
“你能說話了?”陳放笑了起來,“先別動氣,莫老說過,你身上的脈絡(luò)很容易堵塞,必須要趕緊疏通,否則的話,后果十分嚴(yán)重?!?p> 隨后江大小姐的眉心迅速下壓,屏息凝神,說出二人見面的第一句話,“我要?dú)⒘四?。?p> “???”
陳放大惑不解且大受震撼,“我救了你,你不感謝我,反倒要?dú)⑽???p> “你……你……”江大小姐看到陳放如此面容,當(dāng)即認(rèn)為他是玩弄自己的流氓,“登徒子,你……你若是再輕薄于我,我便是死,也要將你碎尸萬段!”
“你別急啊?!标惙胚B忙將她的腳放下,覺得可笑又可氣,“小姑娘家家怎么總是打打殺殺的。”
“我江如意不是什么小姑娘家家,更不是什么被人隨意輕薄之后還能一笑而過的女子!我……我不是你想的那種人?!苯缫獾哪樕弦呀?jīng)多出了一道淚痕,氣極而泣,倍感委屈。
若眼神能殺人的話,陳放已被千刀萬剮。
若怒火能灼燒的話,廂房已燃起熊熊烈火。
陳放吞了吞口水,本就以為自己就是調(diào)侃一下,最多摸了摸手腳而已,怎么會讓她發(fā)這么大的火?當(dāng)即解釋道,“我不都和你說了,是在救你?”
“你是否在救我,我怎會看不出?”
江如意嬌怒道,“你……你根本就是借著治病救人的幌子,輕薄于我?!?p> “這樣就算是輕薄了?你太小題大做了吧?”陳放無奈的搖了搖頭,“若是不信的話,我去請莫老來和你講吧。”
“你!男女授受不親,你……若是救治擦拭,還則罷了,你方才摸我的腳,左手一直在動,你還摸我的手,摸我的……”說到此處,江如意滿臉緋紅,竟是說不下去了。
頓了頓才繼續(xù)道,“外面有多少個嬤嬤可以做這樣的事?為何非得你來做!”
陳放無奈道,“我本也不愿意做,就如你所說,男女授受不親,可是如今我們的命在你手上,若是你家的人來了,發(fā)現(xiàn)你的病癥已經(jīng)好了,那我們就命不久矣了?!?p> “怎么會?”江如意失聲道。
“這件事還是無法和你明說,現(xiàn)如今你身上的氣息仍然不通順,我們也就爭取了三天的時間,我打算這這三天里勸說你,能否讓家中的人網(wǎng)開一面。”陳放并不打算繞彎子。
她只是一個小女生,一個剛剛十六的女子。
“臭流氓!”江如意嬌嗔道。
“這就算是流氓?”陳放擼起袖子,雙手靠近床,繼續(xù)熟絡(luò)腿部的血塊,他先是將其彎曲起來,隨后展示給江如意看,“喏,這些血塊必須早些給你通絡(luò),否則最差的結(jié)果,也是你的腿上有一個大黑斑,你這么漂亮的女子,應(yīng)該不會喜歡吧?”
江如意謾罵之言正欲脫口,看到這一幕,心中猛然驚駭,當(dāng)即住口。
他……確實是在給我治???
“我……從來沒有男人看過我的……更不會摸……”江如意的話軟了下來,淚水也婆娑出目,溫?zé)岬拿骖a上已因怒意和委屈憋的通紅,“你……你不能欺負(fù)我……”
“我沒有欺負(fù)你啊?!标惙诺故蔷犹故幨?,打趣道,“看看你那個沒見過世面的樣子吧,是不是在家住著住傻了?”
“你!”
剛剛決定和陳放和諧相處的江如意聽到這句話,噗嗤一聲笑了起來,“能不能給我蓋上些……我有點冷?!?p> “嗯……”陳放想了想,“也可以,不過活血之法需要你的身體冷下來,莫老只是淺顯地說了幾嘴,沒有和我解釋緣由,所以……我也沒法子和你解釋,這樣,我快些疏通,然后蓋你身上。”
“好……”江如意撇開了頭。
陳放就這樣按部就班的操作完了整個流程,然后才將被褥蓋在了她的身上。
此時的江如意,臉已經(jīng)燙的離譜。
“明天我還得來?!标惙攀帐捌鹆怂?,將毛巾蓋在了她的頭上,“冒犯之處,還請見諒?!?p> 說罷,便轉(zhuǎn)身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