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拾金不昧
洪鐵松載著肖大嫂先去了一趟郵電所。
這時候的郵電所包含電信和郵政業(yè)務,撥打長途電話一定要去郵電所填表排隊。
磁石手搖電話機不需要專門供電,裝上電池就能用。
電池是用來通話的,手搖把連接的是一個永磁體激勵的微型交流發(fā)動機,提供振鈴電壓。
這邊撥打電話搖幾圈,電話線另一邊接收方的電話才會響。
發(fā)電報需要供電,沒通電的郵電所需要發(fā)電機。
汽油發(fā)電機,見潭郵電所用不起,只能用手搖發(fā)電機。
專門配備的搖電班的發(fā)電機空載時比較輕,加載時很沉,沒力氣的不配吃這碗飯。
一到逢圩日,郵電所和供銷社是全鎮(zhèn)最吵的地方。
郵電所大廳右邊區(qū)域是電報和長途電話服務窗口,肖大嫂坐在大廳中間的長條椅子上焦急地望著洪鐵松伏在窗口的臺子上填表,嘈雜的環(huán)境把她的心情拱得更焦急了。
左邊那一排電話亭沒有單獨隔間,每一部電話有一個小隔斷。
手握電話筒的人統(tǒng)一捂住一只耳朵,或站或蹲,通話內容輸出全靠吼。
接打長途的人無疑是整個郵電所最搶眼的存在,因為他們激動,非常激動。
長途電話不是一撥就通的,不能直接撥、接。
打長途電話必須經過長途臺轉接,經過一個個長途話務員的人工操作接通。
一個長途在兩小時內成功接通算是極速,等個大半天也算常事。
肖大嫂不知道洪鐵松要給誰發(fā)電報,但她知道肯定是因為她家的事。
打長途等待的時間長短不定,所以發(fā)電報成為應急的另一種解決辦法。
普通電報3分錢一個字,個頭大的雞蛋也才賣8分錢一個,個頭小的7分。
發(fā)電報對于普通人來說非常昂貴,一般發(fā)電報只有三種情況:大喜事、大悲事、大急事。
洪鐵松填好了表,在加急選項上打勾。
“加急是嗎?”工作人員扯著嗓子敲敲臺面上的表格向他確認,“7分一個字噢!”
洪鐵松點點頭,掏出錢包交錢。
普通電報一般需要兩三天才能送到,加急電報只要四到六個小時,他不在乎那點錢,只求越快越好。
他拿了回執(zhí)收條,單手拎起放在腳邊的桶和帆布行李袋,走出隊伍。
瞟了一眼坐在長椅上的肖大嫂,看她又在那偷偷抹淚,眉頭不耐煩地蹙起。
走過去瞪了她一眼。
肖大嫂立刻抹了一把臉沖他感激地笑笑,“謝謝你啊,洪四哥。”站起來拄上拐跟著他往外走。
洪鐵松沒說話,滿臉不耐煩扯開一個被人擠到她身邊的漢子,“看路!”
被扯得打了一個趔趄的漢子回過頭來看見他那張兇氣外放的臉和體格,臉上的不高興瞬間換成訕笑,“對不住、對不住?!?p> 他剛才那一吼,再也沒人敢往他和肖大嫂那邊靠近,默默給他讓開一條通道。
取了自行車,他把東西掛上車頭,等肖大嫂坐穩(wěn)了才蹬了一下地面騎車。
投機倒把辦在公社大院西北角,單獨的一排房子。
嚴慶國本來想去廁所,一出辦公室看見他們走過來,頭都大了。
“嘖,我先去趟廁所,你們在辦公室等我一會子吧。”
他捂著肚子頭也不回地走了。
洪鐵松拎著東西走進辦公室,放在墻邊,直接轉身出門。
下班時間,外間的大辦公室只剩兩三個人,里面那間的門半敞著。
肖大嫂收了雙拐靠在墻邊放好,坐在長椅上還沒等她開口,一個高瘦的中年男人端了一個搪瓷缸子過來,先嘆了一口氣。
“金芳吶,這事不好弄嘞....上頭壓下來,明天提審,要是不招,你知道我們那些…”
肖大嫂捧著搪瓷缸子眼淚一下就出來了,哆嗦著嘴唇低聲問:“廣厚大哥,你跟我交個底,最多能拖幾天?”
他往門外掃了一眼,垂在身側的手默默翹起一根手指。
肖大嫂打了個冷顫,捂嘴嗚嗚地哭了。
洪鐵松走進公共廁所,往那排蹲坑掃了一眼,抬步往里走。
嚴慶國一見他進來,整個人都不好了。
在見潭公社,他背著手往那些螞蚱市場一站,哪個不是竄得比兔子還快?
今天抓回來兩個大麻煩,隔壁坑位半天沒什么動靜,他愁哇…
這黑臉大塊頭擺明了不是來上廁所的,又不開口說話,整得他都不能安心上廁所了。
那頭嘩啦啦沖水聲過后,有人出去了。
頭頂響起幾聲敲水泥磚的聲音,嚴慶國扭頭一看,眉眼立刻耷拉下來。
洪鐵松面無表情,“聽說你小兒子今年要去省城上大學是吧。”
嚴慶國渾身一震,眼里聚滿慌亂,人都哆嗦了,“老弟....不不不....同志....別別別,這事真不是我說了算的....那兩兄弟也算是我看著長大的,我是真的有難處....縣里....”
洪鐵松不慌不忙從兜里掏出一塊手表丟到他腿上,“祝學業(yè)有成?!?p> 極其少見的深藍色表盤,白色細時標刻度和指針,表鏡外圈高光鏡面拋光搭配中殼的細膩拉絲,明暗在光影間交錯。
表殼整體線條鋒利如刀,光亮如新。
優(yōu)雅的黑色小牛皮表帶,更加襯托出這塊腕表儒雅穩(wěn)重的氣質。
嚴慶國作為公社投機倒把辦的組長,自認為是見過世面的人,愣是沒看懂那個飛翼沙漏上面【LONGINES】是個什么牌子。
但是這手表的品相太精致優(yōu)雅了,幾乎第一眼就被驚艷。
“這....咳....”他伸長脖子往別的蹲坑瞧了一眼,“沒、沒見過。”
“瑞士產的,特供?!?p> “那、我、你....”
“撿的,上交,拾金不昧。”
洪鐵松走出蹲坑,伸出一只手張開,收起兩根手指,“三天之前撿的。”說完徑直往外走。
嚴慶國手心里的手表指針無聲地跳動,抓著袖子小心翼翼擦去表殼上的指印,嘴里喃喃自語:“三天啊....行吧....”
洪鐵松回到辦公室,一言不發(fā)坐在長椅另一頭,摸出煙盒抖了一支煙出來叼在嘴里。
煙盒塞回口袋,又摸了一個打火機出來,撥開蓋子喀嚓喀嚓點煙。
那邊坐著的幾個男人看得眼睛都亮了,半個煙盒大小的打火機四角圓潤,亮亮的鍍金鏡面外殼,翻蓋點煙的樣子實在拉風。
就算不用來點煙,這么精致的小玩意拿在手上把玩都很有意思。
不多時,嚴慶國背著手進來,肖大嫂立刻起身,“慶國老哥,我給他們拿了點換洗衣服和生活用品,我能不能送過去?!?p> “咳....”他瞟了一眼面無表情抖煙灰的洪鐵松,清了清嗓子走進里間辦公室,拎了個手提包出來邊走邊說:“我家里今天有事,趕著回去。老秦,一會幫我鎖一下門?!?p> 肖大嫂眼里立刻浮上欣喜,等他走后,沖剛才給她端水的老秦笑笑,“廣厚大哥,我送完東西就走,保證不會耽誤很久。”
眼圈紅紅卑微討好的笑容落在洪鐵松眼里刺眼得很,他把煙頭摁在煙灰缸里,狠狠轉了幾下。
“好?!崩锨嘏苓M里間拿了一串鑰匙出來,湊近她壓低聲音,“自己人就不說那些了,規(guī)矩你都懂的哈?!?p> “放心,不會給你們添麻煩?!毙ご笊┟銖娦α艘幌?。
起身拄著雙拐,剛要去拎東西,一只黝黑寬大的手搶在她前面把東西提走了。
臨時看押室里,肖春明垂頭坐在墻邊長條水泥墩子上,整個人都散發(fā)著頹廢的氣息。
“春明,哥連累你了....”
“哥你說什么呢,什么連累不連累的?!?p> 肖春明捏緊拳頭,憋得滿眼布滿紅血絲,“憑什么咱們吃了虧還要被一腳踩進泥里....那女人憑什么那么囂張....哥,我不甘心!”
肖東明盯著腳尖,扯扯嘴角,“誰甘心呢....也不知道傻丫頭回家了沒有....真想她啊....以后怕是沒機會見面了吧?!?p> “哥?!毙ご好魑亲樱拔疫@人天生命好,什么坎都弄不死我,我不信洪叔會袖手旁觀。”
肖東明苦笑了一下,伸手摸摸他的頭,“算準了的,算準洪叔不好親自出面。信不信咱們不用等明天,肯定是連夜提審交差,到時候誰來救都沒用了?!?p> 外面的鐵門哐當一聲響了,熟悉的木頭撞擊地面的篤篤聲在昏暗安靜的看押室顯得格外的清晰。
“是嫂子嗎,她怎么可能到這里來....”肖春明有些不敢置信。
“快點,注意時間,給你們5分鐘?!?p> “噯,小同志辛苦了,非常感謝?!?p> 熟悉的聲音傳過來,肖春明跳起來沖到門口,扒著鐵門上巴掌大的門洞使勁往外張望。
見到肖大嫂和跟在后面的洪鐵松,他的心情頓時明朗了起來。
開鐵鎖的咔嗒聲響起,他退到一邊,嘴角忍不住上揚,等守門民兵走了之后才小聲開口。
“嫂子,洪四哥,你們怎么進來的,不是不讓家里人探視的么?!?p> 他看著洪鐵松把東西放在墻邊,更驚奇了,“怎么還帶了這些,我們明天就不在這邊了啊....”
肖大嫂心疼地揉揉他的頭,“你洪大叔和洪四哥在幫忙找路子呢,玉蘭丫頭也著急忙慌回家找人去了?!?p> 一聽有關于林玉蘭,肖東明頓時來了精神,“她,她怎么樣!”
“你走了之后她哭了一會,嘴里好像念了一句姐姐,騎上車就走了。我問她,她說回家,衣服都沒拿一件。應該是回去找人想辦法撈你們吧....”
肖大嫂一邊說一邊把東西給他們拿出來,“老秦說能拖個一天,他們要是審你們,千萬別招啊....大伙都在想辦法呢?!?p> “三天?!焙殍F松面無表情地搭茬,“不會送去縣里,問你們什么,一律不承認,安心在這等著?!?p> 冷硬的語氣頓時讓在場其他人心情雀躍起來,肖大嫂捂著心口,眼圈紅紅,“好,好,你們就安心等著。”
另一邊肖家的氣氛就熱烈多了。
洪大叔捏著那兩張證明材料樂得猛拍桌子。
“好家伙,妙哇,妙哇!玉蘭丫頭,你這姐姐腦子比你好用多了??!這個什么商業(yè)顧問,我叫人給他鍍金!我看這回誰還能把東明小子釘死!”
“洪叔,你意思是說我蠢嗎!”
“啊,那倒沒有。我就樂意看你每天被東明小子坑蒙拐騙還以為自己占上風缺心眼的樣子?!?p> “洪叔,你喝農藥長大的嗎!嘴巴這么毒怎么不去外面稻田噴口水除草殺蟲呀!”
一老一小誰也不讓誰,又開始久違的菜雞互啄模式。
坐在旁邊的林玉珠和宋毅默默對視一眼,心情很復雜,表情一言難盡。
說好的尊老愛幼呢?
餓貨小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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