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南瓜好意思待客嗎?
葉金花拎著一大捆蛤蟆藤和一小袋半夏跑進(jìn)后院,臉上喜氣洋洋。
“嫂子,我回來了!我跟爹找到一片長得特別好的半夏,現(xiàn)在騰不出空來,先放著這?。 ?p> “天天挖這挖那有什么用,怎么不見你挖個漢子回來?”
五娣斜睨著眼,說話又嗆又辣。
葉金花臉上騰地一下紅了,“嫂子....”
“哼,走走走,別在這礙眼!”五娣冷哼一聲,蒲扇大的手麻利地把剁好的豬草捧到桶里。
見葉老爹過來,甩甩手上的豬草碎末,起身端了臉盆架上的木盆,嘩啦一聲把洗手的臟水潑了。
快步走到灶房外面,從大水缸里打了半盆水回來給葉老爹洗臉。
等父女倆洗了手臉往堂屋走,她瞪了一眼蹲在水溝邊削南瓜皮的葉大哥,走過去扯了他一把。
“南瓜好意思待客嗎?”她恨鐵不成鋼咬牙低聲開懟。
“拿上那袋半夏去吳辣椒那問問,泥鰍黃鱔什么都行,總得湊兩盆像樣的菜出來吧!”
她人在后面干活,堂屋里說話聲關(guān)注著呢。
家里除了菜地里那幾樣菜,別的也湊不出什么好菜來。
小姑子那一身新衣服雖說好幾個姑娘都有,人情債欠了就是欠了。
林玉珠難得來一回,還留飯,總不能讓人家吃那些不像樣的瓜菜。
“好,我這就去?!比~大哥老老實(shí)實(shí)洗手拿上東西從后門出去了。
葉盛平葉盛安兄弟倆一人挑了一擔(dān)柴渾身是汗地回來,見著堂屋里的林玉珠,客氣靦腆地打了招呼,徑直往后院走。
“娘!快看!打了個好東西!”
兄弟倆今年十六,抽條的年紀(jì),體格不壯實(shí),精瘦精瘦的。
和父親溫潤儒雅的俊秀面龐不同,濃眉大眼,方臉盤子,長相隨娘。
眉宇英氣端正,麥色皮膚,葉盛安長了一對虎牙,一笑起來就能讓不熟悉的人分辨出他和哥哥。
“什么東西,我看看?!蔽彐烦糁槪^也不抬地繼續(xù)挑米里的雜物。
葉盛安早就習(xí)慣了她的臭臉,心里高興,笑容沒落下,解下栓在褲腰的布袋,撐開袋子口伸到她面前。
嬰兒手腕粗的黑黃花紋蟒蛇在袋子里撅成一團(tuán)翻了肚,死得透透的。
“唔!”五娣眼睛一亮,“不小呢,去剝皮斬成段,今天燉黃豆吃!”
“?。坎毁u嗎?”葉盛安眼里滿是震驚,和哥哥面面相覷。
這是他家配吃的?
每一口都是錢啊。
回來的路上還商量著明天誰去趕圩賣錢來著。
“嘖,賣什么賣!”五娣不耐煩地?fù)]手,“晚上家里有客,快去干活!”
兄弟倆都是糙養(yǎng)著長大的,洗衣做飯什么都會,收拾一條蛇,不在話下。
搬了小爐子和鋁鍋出來,燉蛇肉費(fèi)時間,不能占大灶。
堂屋的葉金花喝完一大碗涼茶暢快地呼出一口氣,眼神歡喜地看著林玉珠,“找我什么事???”
林玉珠捻了一顆炒黃豆,垂眸想了想,有意提高了說話聲音,“是這樣的,咳…”
堂屋那邊干活的響動明顯小了一些,她清了清嗓子,沖父女倆一笑。
“生產(chǎn)隊(duì)要辦小林場的事,大家都知道哈。”
“知道呀,隊(duì)里很看重呢?!?p> “是,這個任務(wù)很光榮,很艱苦。宋毅說只要符合要求的上進(jìn)社員,都能考慮選進(jìn)小林場?!?p> 林玉珠一本正經(jīng)說完,歪過身子沖葉金花俏皮一笑。
“我覺得你也符合要求,就跟他提了一下,經(jīng)過他慎重考慮,同意啦~”
提一下肯定是沒用的。
過程不能細(xì)說,要臉。
反正只要說結(jié)果就行。
父女倆聽得雙雙一愣,不敢置信瞪大眼睛對視一眼,從對方眼里看到了激動。
“真的???!”
“啊,我我我,我能行嗎!可是,我這…不合適吧…”
葉金花又驚又喜,激動得來回絞著手指,眼淚都冒出來。
小林場每人每月四十斤米的事早就傳開了,她壓根沒把這事關(guān)聯(lián)到自己身上。
她有自知之明,不會做一些不切實(shí)際的妄想。
自從宋毅做了隊(duì)長之后,癱瘓在床的娘也有資格領(lǐng)基礎(chǔ)口糧了,對于這一點(diǎn),她始終很感激。
但從沒想過和其它社員爭那些好事的名額。
隊(duì)里又臟又累的生產(chǎn)任務(wù)分到她頭上,她也沒什么怨言。
今天實(shí)在把她給整懵了,胸腔填得滿滿的,鼻頭酸酸的。
她是這樣的家庭啊!
居然能接到這種光榮任務(wù)!
從小到大的心酸仿佛決堤了一樣,山呼海嘯噴薄而出。
“哎呀,別哭別哭,這是好事呢?!?p> 林玉珠掏出手帕幫她擦眼淚,“既然得到這個珍貴的機(jī)會,那你更要向別人證明,你是一個思想進(jìn)步的好青年呀~”
“嗐,你這丫頭....怎么還跟小孩一樣哭鼻子,讓人看了笑話?!?p> 葉老爹愁苦臉上堆起的那些皺紋,仿佛在瞬間舒展開來,眼圈泛紅。
四十斤米,在他正當(dāng)壯年時,根本不會放在心上。
生活壓彎了他的背脊,熬渾濁了他的眼睛,磨花了他久遠(yuǎn)的記憶。
他變成了一頭老黃牛,每天面朝黃土背朝天。
女兒孫子一天天在窮困的環(huán)境長大,村里有來往的人家也不多。
女兒能進(jìn)小林場,代表著希望的曙光灑在了他家屋脊上,如何能讓他不動容!
里間的葉母捂嘴嗚嗚地哭了,壓抑著聲音不敢讓外面的聽見。
沒人知道她心里有多煎熬。
前半生上對不起先人,沒能把家業(yè)恢復(fù)往日榮光,家道中落。
后半生下對不起后人,倔強(qiáng)地把家業(yè)扛在身上,顫顫巍巍站起來。
就這么一倔強(qiáng),害了兒女,害了孫子。
她癱瘓這些年,想過無數(shù)次自我了結(jié),但是心里又惦記著女兒還沒嫁人,孫子還沒娶親,總想再等一等。
想看一看。
哪怕是看一眼他們成家,這心里就沒有什么牽掛了。
林玉珠家里的事,最近幾個月,家里沒少提起。
方淑慧那樣的舊時闊太太都沒失去活著的信心,日子漸漸抬頭。
她又覺得還能再熬一熬。
五娣拎著木桶靠在穿堂門邊久久沒動,低垂著頭,蓬亂干枯夾雜著白發(fā)的發(fā)絲在風(fēng)中揚(yáng)起又落。
眼淚噼里啪啦往下掉。
這臭丫頭總算能挺直腰桿做人了,再嫁不出去,拿掃把趕也要把她趕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