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0章 先給我六個雞蛋補補
林玉珠笑盈盈地點頭,“有根叔,再唱一會,這調挺不錯的。”
廖有根一口氣梗在喉嚨里,滿是皺紋的臉很是精彩。
發(fā)黃渾濁的眼珠子瞪得大大的,花白的胡子亂糟糟,隨著哆嗦的嘴唇,一抖一抖的。
干枯的手指指著林玉珠兩姐妹,顫著聲,“你們,你們....太過分了!”
他耷拉著的悲苦臉一收,騰地一聲從地上爬起來,滿臉憤恨。
“鄉(xiāng)親們,你們看看這兩姐妹,說的是人話嗎!辦的是人事嗎!她們只把那些學員當寶貝疙瘩,把咱們當狗屎!”
“來了這半天,一句公道話沒講過!還拿話涮老漢!坐在那像看戲一樣!難道咱們不是三隊的社員嗎,這讓人多寒心吶!”
和他一起鬧事的社員積壓了半天的情緒在這一刻達到頂峰。
就像往火堆里狠狠扇了一把風。
場面當場就爆開了。
趕來看熱鬧的有不少是培訓班的學員,廖有根煽動性的話一出,她們直接不樂意了。
“呸!你寒個屁心!今天中午趁大家歇晌的時候,你敢說沒去我家菜地偷南瓜?!我娘不跟你計較,你倒有臉在這搓火!”
“你們一個兩個沒腦子是不是!廖有根什么德行你們不清楚?隊長兩口子和玉蘭師傅兩口子是你們說的那種人嗎?誰要是抹黑他們,我第一個不饒他!”
“隊長都說了,慢慢來,會帶大家過上好日子!你們這樣鬧有意思嗎?有良心嗎?到底誰更寒心!”
“那割稻機是人家鐘小姐和幾個知青一起想出來的!你們又沒出力,也沒出一毛錢,人家愛給誰家?guī)兔?,自己做不了決定?眼紅就眼紅,別搞這些場面話!”
有人反對,就有人對嗆。
嚷嚷和對罵聲把林家小院整得像菜市場一樣,兩撥人你來我往,就差打起起來了。
隔壁宋家沒去走親戚的幾房早就趕了過來。
漢子站在一邊沒開腔,緊緊盯著鬧事的那一撥人。
只要有動手的苗頭,立馬上去摁人。
宋大嫂向來是個軟面性子,不太喜歡跟人吵架,在人群里一直勸著。
宋三嫂那是個吵架好手,誰說林家姐妹不好,一張嘴能同時懟三個人,一點也不落下風。
林玉珠淡定地拍拍林玉蘭的肩膀,“差不多了,讓他們安靜下來。”
那些覺得吃虧的社員們情緒積壓,需要一個發(fā)泄的有效地方。
而她這邊明顯最適合。
該吵的吵了,該吐的牢騷也吐完了。
沒必要把場面弄得一發(fā)不可收拾的地步。
林玉蘭動作很快,拿了一個搪瓷臉盆回來,抓著棍子使勁敲。
“好了好了,別吵了!你們吵夠了,讓我姐說兩句!”
她一吼,立刻有人鎮(zhèn)場面。
趙紅妹和吳辣椒帶人立馬擼起袖子把人拉開,一頓喝罵,人群總算安靜下來。
林玉珠端了一搪瓷缸子水出來,遞給廖有根。
“有根叔,村里人讓著你,不是因為你慣會撒潑耍賴使橫。”
她指指蹲在人群外圍抹眼淚的小姑娘,“不跟你計較那一把青菜一顆南瓜,是因為你養(yǎng)活年娣不容易?!?p> 小姑娘瘦得像麻桿一樣,穿一身打滿補丁的寬大衣服。
十四五歲的年紀,個頭矮小得像十一二歲,縮成一團,看起來小小的一只。
一張臉抹得滿是眼淚鼻涕。
她長得和其它姑娘有很大不同,頭小,臉型偏圓,眼睛小小的,單眼皮。
眼裂小,眼外側上斜,眼距寬,鼻梁低平。
蒜頭鼻,嘴巴地包天。
脖子粗短。
這里人不懂什么叫唐氏綜合征,只知道這個姑娘是個傻子。
但這個傻子不會傻笑流口水,平時很乖,就是說話做事走路很笨拙。
廖年娣和廖有根沒有血緣關系。
廖有根是個光棍,村里出了名的懶漢。
他過世的老爹是十里八鄉(xiāng)嗓門最亮的喊喪人,紅星橋誰家辦喪事,都會去請老爺子主事。
該講什么老規(guī)矩,置辦什么,都是由這個頭人來指點安排。
廖有根天生一副亮嗓,有老爺子在,他這種資歷淺的輪不到他來喊喪起靈。
他又是個能混就混的饞懶性子,最多幫著主家抬抬棺。
因為抬棺有另外的紅包。
在喪葬行業(yè)還沒進入商業(yè)化的時代,廖老爺子這種能主事的頭人并沒有因此發(fā)達。
只是日子稍微比其它農(nóng)民過得好些。
但廖有根因為長得丑,又是個懶的,加上家里吃的是陰飯。
沒有一個姑娘看得上,連二嫁的寡婦都看不上他。
老兩口一死,他的日子慢慢不好過了。
在生產(chǎn)隊里混日子,年年都是倒掛戶。
有一回去鎮(zhèn)上趕圩,領回來一個三歲的小孩,說是看見她在垃圾堆撿垃圾吃。
問了一圈,都說不知道哪來的,不會說話,一看就是個傻子。
領養(yǎng)棄嬰和孤兒的不是沒有,但基本沒什么人家愿意白養(yǎng)一個智力有問題的孩子。
要花費心血和財力,而這種孩子長大了也不能回報家庭,自己的生活都未必能自理。
林玉珠佩服廖有根的一點是,他養(yǎng)孩子養(yǎng)得糙,但也磕磕絆絆養(yǎng)大了。
唐氏兒普遍有個特點,舌頭沒力,說話不清楚。
他拿吃的引孩子說話,說不清楚就不給吃。
村民罵他不做人,他依然我行我素。
慢慢的,村里人發(fā)現(xiàn)年娣從最初的磕磕巴巴很費勁地說兩個字,不到一年,可以說四五個字的短句。
長到十歲,已經(jīng)可以很順暢地說話。
雖然有點天生的甕聲甕氣和舌頭轉不過彎,但也能讓人聽得明白。
干活不利索,但能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條,雞和豬養(yǎng)得仔細。
就是不合群,村里孩子也不樂意跟她玩。
村里的人淳樸,養(yǎng)過孩子都知道這里頭太多難處和心酸。
廖有根這種懶漢能把這樣的孩子拉扯大,已經(jīng)是非常不容易的事了。
這心態(tài),一般人還真比不了。
林玉珠知道這個老漢不容易,牽頭鬧事是想混點好處。
一碼歸一碼,這種處事方式實在不能茍同,也不想縱容。
廖有根趾高氣揚地接了水,咕咚咕咚灌了兩口,心說這年輕媳婦就是臉皮薄,這不還得向他低頭講道理么?
他這人就不怕別人跟他念經(jīng),什么道理都沒有給東西來得好使。
“哼,你還知道我家有困難吶?你們宋家壯勞力那么多,還搞什么割稻機。我家的任務壓得腰都直不起來,這也太不公平了!我不管,先給我六個雞蛋補補,明天把割稻機給我!”
林玉珠笑容可掬,“我又不是你家晚輩,要孝敬也是孝敬我娘和婆婆。割稻機的事我做不了主,你想要,去找鐘小姐當面談就是?!?p> 廖根發(fā)鼻子都氣歪了,“那香港來的有錢小姐能理我?!你這不是故意刁難我么!”
林玉珠笑容親和,眼里卻沒有半點笑意。
“你領這么多人來我家又唱又鬧的,不也在刁難我么?有什么事不能和和氣氣解決,非要先壓我一頭倚老賣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