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了我對老高如何殺死戴蕎和李蕊的推理,何音和老徐都站了起來,想必是要去再勘察一次現(xiàn)場。
他們把田青也叫去了,為的是讓多一個人作證,只留下我和老高默然相對。老高大概也知道,如果他要離開自己坐的那張沙發(fā),我一定會撲上去將他按倒。
這是個艱難的時刻,仿佛每一秒都被無限延長了。老高用雙手支著下巴,目光渙散,像是在發(fā)呆。似乎過了好久,他突然說道:“沒有很多刮痕的,沒有?!?p> “你是說我錯了?”我問。
誠然,我并不認為自己的推斷就無懈可擊。我不過是在機緣巧合之下將現(xiàn)有的碎片連接了起來而已,并沒有那種超出我能力范圍的自信。然而,老高卻說:“沒錯,沒錯……不過,我在練習的時候,在那些容易刮蹭的地方貼了透明膠布?!?p> “哦……您想得很周到?!蔽艺\心地稱贊他,盡管他做的事情十惡不赦。
“我……是為了給我的妻子復仇?!彼f。
“復仇?”
“憐生。”
“什么?”我一頭霧水地問。
“我妻子的名字。我的妻子是個沉溺者,這你也知道?!崩细唛_始敘述,“醫(yī)院對她的那個怪病束手無策。我對戴蕎說了這事。他對這事似乎有些了解,卻不愿意多說。后來,他把李蕊和田青都帶來了。田青找了個安全的地方,是一個酒店的房間。嗯,小青當時還只是個學生,醫(yī)學院的。在那里,我得知了他們的事情。李蕊對憐生的事情很感興趣,說是可以找個地方一邊治療一邊研究。因為他們都想知道自己的親人因何而死。對,那地方就是這里。然而,憐生就死在了這里。他們說她是被車撞的。他們明明有明確的規(guī)則,不能讓她獨自出門,說是怕她在外頭發(fā)病。但是,李蕊卻讓她獨自去散步。說是被車撞的,被車撞的……”
老高說著,表情漸漸變得扭曲。他笑著,卻像是在哭。
他沉吟了一下,繼續(xù)說:“我和她之所以結婚,完全是因為愛情。和戴蕎他們不一樣……他們建了這個房子,一邊為憐生治療,一邊在這里偷情……沒關系,他們怎么樣都可以,只要他們不影響到憐生。更何況,他們還是我的同學??墒牵懒?,連肇事車輛都找不到。他們肯定是在進行某種實驗時把她弄死了?我能這樣說嗎?不,我沒有證據(jù),只能憋著。而且,他們很快就遣散了兩個駐守在這里的護理員。我是花了很長時間才找到其中一個的?!?p> “護理員怎么說?”我不禁追問。
老高繼續(xù)說道:“她說她不清楚,只知道當天是李蕊帶著憐生外出,然后李蕊卻獨自回來。她臉色不好,說與憐生為了一點小事爭論了起來,好像是關于肉餅是先放鹽還是后放鹽的問題,所以憐生想自己一人散步。另外一個護理員駕車出外采購,回來時發(fā)現(xiàn)倒在路邊的她,便馬上回去報告。救護車,警車,李蕊,護理員,以及戴蕎很快就來了??墒牵魇w不懂研究,無需在這里。那時他理應在自己的公司而不在這附近,卻很快就到了。很明顯,他本來就是在附近的。同時間,他們的敘述也有很多不合理的地方?!?p> “這怎么說?”我問。
“憐生本性就不是個愛爭吵的人,也不可能與李蕊爭吵,更不可能為了那一點小事情。李蕊說憐生之所以會死,完全是因為她是沉溺者,那伙人想要她的命??墒牵抑酪欢ㄊ撬麄冊O計了一場危險的實驗,害死了憐生……我做了很多事情,為的是復仇。”
“你殺了兩個人,卻表現(xiàn)得非常冷靜。該不會……你不是第一次這么干了吧?”
我這么說著,都覺得自己的聲音有些變了。即便我今天才第一次認識面前這個殺手,而且死的也并非我的親故,我還是感到自己胸中泛起一股憤怒和惶恐。
高為民并沒有被我的話刺激到,反而是長長地出了口氣,仿佛釋放了某種情緒。他微微笑著說:“我就說你會帶來不幸。我真不該在今天下手……你說得沒錯,之前,我曾經(jīng)練習過……幾次,或者更多?!?p> “什么叫或者更多?究竟是多少次,你自己都不清楚嗎?”我拼命按著自己的拳頭說,腦中想起了前陣子的那個被炒得火熱的連環(huán)殺人案。
“那是因為每次完事之后,我都沒有什么實感,就好像是做了一場夢。除了第一次,那次,我簡直就想直接走到大街上,用麥克風宣告自己的罪行??墒?,過后就沒有了那種感覺。也許,我根本就沒有將他們當作是人?!?p> “你還在笑。你知道嗎?我真想將你的臉打扁?!蔽乙е勒f。
“欺凌弱小的學生,對妻兒拳腳相加的丈夫,哄騙親友財產的守財奴……還有什么……我忘了。這些所謂的人,不過是有著一個人的軀殼而已,連豬狗都比他們要善良。而我所做的事情,也不過是了結了他們毫無意義的一生。反正,我們最后都會盡歸塵土,沒有人記得我們?!?p> “反正都是盡歸塵土,那你的妻子最后不也是嗎?難道她是特別的?”
我稍微冷靜了下來,覺得面前的這個人已經(jīng)是個瘋子,犯不著生他的氣。只見他又苦著臉說:“這無須質疑,她就是我的全部意義。沒有了她,我也沒有任何意義?!?p> “嗯?可是,你所說的話與你所做的之間存在很嚴重的矛盾。”
“胡說八道。不過,我并不怪你,我們都是在胡說八道之中尋找著真理。不是嗎?”老高冷笑著說。
“我并沒有胡說?!蔽艺f,“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完成了你的復仇。既然妻子是你的全部意義,那你在殺死兩個仇人之后便已經(jīng)失去了生活的理由。你應該坦誠地為你行為懺悔,接受制裁。但你并沒有打算這么做。你設計了如此周密的計劃,就是為了自己不受懲罰。你若是有接受懲罰的打算,那并不需要事先做那么多的準備,只要偷偷捅他們幾刀即可。你只不過是用復仇的這個借口,來干自己一直想干的事情。對,借口什么時候都很重要。而最重要的,是你只聽說了一個人的證詞,加上自己的想象,便給所謂仇人定了罪。這也并不是正確的思路。所以,我猜你早就想讓那兩個人死去。”
老高用手捂在了臉上片刻,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突然笑了起來,笑得是那樣的暢快。
他說:“啊……你啊,說得真對啊。不是你的提醒,我差點就把自己給說服了。是的,是的……老戴一直就是個紈绔子弟,仗著家里有錢,在班里作威作福。把吃完蘋果心放到我的書包,將我的作業(yè)拿去抄,抄完了還給別人抄,還將其當作是自己的功勞……甚至明著將我喜歡的女孩搶走。他十惡不赦,我在上學的時候每天都詛咒他趕快去死。可是一點用都沒有?!?p> “女孩?該不是李博士吧?”我問。
“她?不可能,她以前可夠土氣的。可是,她更可惡,經(jīng)常翹課?!崩细吣笾^說。
“這很可惡嗎?”
“可惡就可惡在,她經(jīng)常翹課,不交作業(yè),竟然還是年級第一。老師都順著她,供著她。當然,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明白,他們能否升職加薪,很大程度上要靠她。我呀,每天規(guī)規(guī)矩矩地上課,努力做功課做習題,才能勉強保住前十。我想向她學習,可僅僅翹了一次課,自己就受不住了,回來還被老師罵了個狗血淋頭?!崩细呖嘈χf。
聽了老高這么說,我才知道他還真有點不幸。然而,他的不幸在于他自己,在于他用怎么樣的眼睛去對待不公。
我遲疑了一下,說道:“有學問的人被人稱為學究;有錢的人被人稱為土豪;善良的人被人稱為傻瓜……這些都不是什么好詞??墒?,不管是有學問、有錢,還是善良,這些也并不是壞事。那為什么會有人如此貶低他們呢?還是人本來就有一種欺凌別人的天性?不,他們就是知道那些都是好東西,才迫不及待地去欺凌吧。他們嫉妒好人,希望好人學他們一樣墮落;他們覺得自己很齷鹺,就不希望別人善良。戴總之所以欺負你,那肯定是因為他覺得你比他好吧。至于李博士,那就是你希望她和也你們一樣?!?p> 我不知不覺地將自己內心的想法說了出來,換來了一陣寂靜。就在這時,去勘察現(xiàn)場的三人從后門走了進來,老徐的懷里還抱著一個與老高穿得一模一樣的模特。他們似乎聽到了我們的對話,也不知道有沒有聽全。
何音吐了口氣,說:“聽著,我知道戴總有一份遺囑,也知道遺囑的部分內容。他以防萬一,給我們這個協(xié)會留了一部分遺產,作為經(jīng)費用的。繼承人一共有六個,順位繼承。而第一順位繼承人就是你,高為民?!?p> 我后來聽說,戴蕎將一筆客觀的錢留給了他們幾人,由其中一人繼承和管理。其繼承順序是:高為民,李蕊,田青,徐羅,何音。何音是最后的,所以戴蕎將這件事情透露了給他,因為他若是垂涎那筆錢,就必須干掉四個人。
別說何音不是個殺手,即便他是,等他干掉四個人的時候,誰都知道是他干的。而且,他還必須在戴蕎活著的時候將所有人殺死。如果先殺死戴蕎,遺產就會落到高為民手上。之后即便殺了老高,錢也只會讓他的直系親屬獲得。
戴蕎知道何音不傻,也了解他的為人,才將遺囑的事情告訴了他。
或許連老高自己也不知道戴蕎對他有多信任。在聽到消息的當時,老高維持著一臉木納。但是據(jù)說他被逮捕后,在看守所里頭一直笑,斷斷續(xù)續(xù)地笑了一整天。
勘察組所發(fā)現(xiàn)的情況與我和老高所說的基本無異,我們便將他鎖在了原來鎖何音的地方。后來,老高還交代了自己為了讓老徐在雜物房里面折騰多一點時間,故意將工具箱弄變形的事情。
事情大概就這么結束了。元兇竟然與“那伙人”無關,這倒是讓我覺得既安全又失望。
這一切至少證明了田青的確有兩把刷子,她的“感應”并沒有失誤。至于這內在的原理,我這時并沒有時間和心思去根究。
我們讓何音去報警,自己就盡量在宅內搜尋那些不希望被別人看到的資料。由于戴蕎的遺體坐鎮(zhèn)在書房,我們便讓膽小鬼田青去搜查李蕊的行李,而我和老徐到書房搜查。
對戴蕎的遺體合十一拜后,我們小心地繞過他進行搜尋。書柜上的書籍都是市面上能買到的,數(shù)量不少,我們只能大概翻一翻,看看里面有沒有夾著紙片。
這個神秘組織有著很多秘密,卻不能說是機密。我們認為戴蕎也最多會使用暗語,不會將他所得到的資料內容以某種謎題的方式藏起來。因此,我們在看到那些書本沒有可疑之后,便把書桌側邊的小抽屜打開,從里面拿出了一本巴掌大的筆記本,然后又將戴蕎的皮包拿走。
就在此時,田青出現(xiàn)在了書房的門口。她把另外一本日記本模樣的本子,以及一本A4大小的筆記本遞給了我,說:“這是博士的筆記本,里面或許有很多你想知道的東西。這些我們都知道了,你就拿去看看吧?!?p> 我如獲至寶般地接過筆記本。我們不想浪費時間,就直接就坐在走廊翻查各自手中的資料。我迫不及待地查看李蕊的筆記本。里面有很多實驗的內容,由于我并非專業(yè)人士,實在無法去閱讀那些索然無味的數(shù)據(jù),便直接跳到了李蕊的一段結論。
她如此寫道:“沉溺者身體各項指標正常,但神經(jīng)電生理檢查異常(無論是肌電圖、誘發(fā)電位、腦磁圖或腦電圖測試,完全沒有反應。)。沉溺者在進入沉溺狀態(tài)時,身上的輝光消失。既然腦部沒有反應,沉溺狀態(tài)應該視作死亡狀態(tài)。然而,實驗體體內的心跳停止了,但血液循環(huán)并沒有停止。沒有呼吸動作,但肺泡仍有在進行活躍的氣體交換,此極不尋常?!?p> 指標、神經(jīng)電、輝光,這些我都不太懂,但是我還是知道肺部要吸入和呼出氣體,必須動起來。身體的血液循環(huán)要是能持續(xù),那心臟必須跳起來。然而,就如李蕊所言,沉溺者顯然違反了“規(guī)律”。
常識所知的規(guī)律是否就是這個世界的真理,并沒有證據(jù)能證明。就好像水因為重力而必須往低處流;地球因為空間的彎曲,會繞著太陽轉……如此種種都被稱作規(guī)律。如果我們證明這些規(guī)律就是真理,那就必須證明這宇宙里沒有“例外”。
人類是渺小的,無法在宇宙的所有角落進行實驗。即便我們強大到能周游整個宇宙,但也無法證明是否存在某個我們無法到達的空間。所以,李蕊的實驗與其說是發(fā)現(xiàn)了異常,還不如說是揭示了一種未知。
想到這里,我繼續(xù)翻看李蕊的那本像是日記本的本子。這里記錄的像是日志或日記之類的東西,讓我產生了興趣。那日志很長,即便摘錄其中的重點,估計也能花費一大段的篇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