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年11月21日
時光匆匆而過,我們幾個偶爾會聚在一起。那主要都是讓我們的“探針”——田青來決定時間和地點。
四個人當中,我和戴蕎最老,年齡整整是田青的一倍。所以,戴蕎總是想將她收為干女兒。因為若是我們當年叛逆一點,還真可能有這么大的女兒了。
對此,比我們年輕幾年的何音常常打趣道:“你們那個年代是不可能的。明明是做合乎天性的事情,卻會被八方聲討。孩子學著大人的樣子做事,人們卻要讓他們繼續(xù)當個孩子。當他們想當一輩子小孩的時候,卻又有人要逼著他們成長。結婚生子,就好像人口問題是由他們造成的?!?p> 何音很糙,但有時還是能說出一些值得記錄的話來。
田青有時會到醫(yī)院去打零工。當然,她還是個學生,沒有資格為人治療,但能勝任一些平常的工作。不管是我還是她的老師都并不同意她這么做,因為醫(yī)學院的功課并不輕松。
她相信在醫(yī)院里有可能發(fā)現更多的沉溺者,我們也無法阻攔她。
可能是由于探針的體質,田青果然在醫(yī)院里發(fā)現了一個沉溺者。徐羅的兒子就是她發(fā)現的。雖然她了解得比別人都多,卻也愛莫能助。她所能做的,就是遠遠地看著那個比她年紀小一點的少年。
兩人或許有過多少交往,可少年終究不知原因地從高處墜下,全身的骨頭四分五裂。
后來,我們找到了老徐,那個修車工。我們將我們所知道的事情對他說了一遍,他毫不猶豫地就加入了我們。
老徐誠然有點孤僻,卻盡量不表現出來。
在我們這群人的身上,無一例外地都隱藏著孤獨,即便是交友廣闊的大老板戴蕎也一樣。
13年12月27日
戴蕎幫助田青找到了她那閨蜜的去向,只是再深入探查后,才發(fā)現那個地方并沒有叫那個名字的人。因此,我們認為她的記憶既然要改變,那么身份也必須一同改變。如果沉溺者因為自己的名字而記起了某些與她如今的情況相悖的事情,那或許就是一個很大的失誤。
14年3月X日
那天的具體日期已經被遺忘了。那天,田青給我打電話,說是又找到了一個。我們用的是暗語,并不擔心會被發(fā)現。戴蕎當時在外地出差,所以我們通知了何音和老徐。
那是一個七十多歲的獨居老婦。她起初并不愿意,但我們還是將她約了出來,在一個安全的地方對她說明了一切。
她聽了我們對她所說的,關于“和諧”的話后,不但沒有灰心喪氣,還竟然高興地笑了出來。她說她自己百病纏身,無牽無掛,早就想一死了之。只是因為她以前天天聽人家說唯物主義,讓她更加害怕死亡。
按照我們的說法,她還有機會換個身份,再活一次。至于最嚴重的后果,也不過是讓她死而已。這對于她這樣一個行將就木的人來說,簡直就是一個天大的好消息。
在那之前,我們從來就沒有想過“那伙人”的殘暴對于某些人來說,竟然成了仁慈。我們一直將死亡與黑暗的事物相提并論,卻忘了那不過是一個自然規(guī)律,實際上并沒有好壞之分。
我們之所以心有不甘,是因為她來的時候并沒有咨詢過我們的意見。然而,有人草菅人命,隨意對生命作出處置。只要是個正常人都不會將其看成好事。
過了幾天,又或者是十幾天,那老婦被人發(fā)現長眠在了自己的床上。
14年7月10日
今天,我們終究將高為民的夫人帶到了大宅。我的日志是從今天開始寫的,之前的都是根據回憶寫成的,作為留存下來的資料。
大宅是戴蕎買下來的,本來是一座荒廢了的空屋。田青說這大宅很特別,似乎有規(guī)律地出現真空,而且那真空很“刺激”,從很遠就能感受到。
是的,田青給那些“安全”的區(qū)域取了一個名字叫“真空”。
戴蕎買下了這里,找來了工程隊將其進行修葺和改建,但更接近重建。
老高是在兩周之前找到我的,說是醫(yī)院對其夫人的病束手無策。我一聽便警惕了起來,小心地詢問了病情。果然,他夫人的癥狀與沉溺者完全一樣。我當時沒說什么,也沒有讓他繼續(xù)說下去,只是很快地用暗語通知了其他人。
田青很快就找到了一個地方,讓我們在那里談話。
夫人的病是很奇怪,以至于老高很快地就對我們深信不疑。然而,這卻對病癥毫無幫助。
我一直都在想一個問題,那就是如何讓沉溺者躲過那些人的“處決”。我想,既然田青能找到真空,那就是說那伙人并無法對真空里頭的事物有所作為。那么,如果一個沉溺者處在真空里頭,他是否就可以避開眼線呢?
這個想法得到了眾人的贊賞。他們,尤其是老高,非常著急地想著如何將夫人從一個真空轉到另外一個真空。可以預料的是,我們并不可能讓夫人無時無刻地處在真空之中,因為那真空是不連續(xù)的。
這也就是說,即便我們將夫人不停地搬來搬去還是有可能出問題。況且,要做這種操作,還有一個必要條件,那就是田青必須與夫人幾乎寸步不離。這簡直像是在進行一場沒有盡頭的外科手術,完全不可能。
“我們試試吧,幸好現在是暑假?!碧锴嗪敛华q豫地說。
她還說自己可以感覺到大宅那里在兩周之后會出現比較長時間的真空。
即便不是暑假,戴蕎也肯定會動用自己的關系,讓大學給田青休學和補課的。因為還是在高中的時候,戴蕎和高為民關系就非常要好。
事情就這么安排好了,田青作為夫人的“醫(yī)生”必須無時無刻和她在一起。戴蕎找來了幾輛車,讓我們幾個人輪流當司機,把她們在各個真空之間來回運送,直到最后將人送到大宅。
高為民想一直當這個司機。我們自然都不許他那么干,為免疲勞駕駛。
那種生活我們拼命熬了兩周。在這兩周里,我們要不斷地思索路線。有些真空時間非常短,來不及休息就又要跑起來了。而有的真空則處在一些尷尬的位置,比如男廁所。一切都沒有想的那么簡單,田青和我們的面容都變得十分憔悴。
娟秀溫婉的夫人看到田青無光的雙目,也哭了起來,幾次想要放棄。最讓人痛苦的是她即便在真空中也會出現沉溺狀態(tài),我們有時甚至要將她裝扮成時裝模特。
總之,我們最終還是到達了大宅。根據田青的預測,這里的真空可能持續(xù)一兩個月,甚至更長。那樣,我們就可以準備好很多實驗,來找出可能的治療辦法。
至于儀器,我讓戴蕎準備了。他的時間比我們的值錢,便沒有參加這兩周的“活動”,只負責調撥資源。
14年7月23日
關于研究的內容和具體數據,我將它們記錄在另外一份資料里。只是沒想到,研究在今天終止了。因為夫人被車壓死了,而在意外發(fā)生的時候,我們沒有一個人在她的身邊。
對此,我十分自責。在寫下這一段文字的時候,抓筆的手也有些顫抖。
事情是這樣的。早上九點多,我接到了戴蕎的電話,說是要來大宅。其實,他來這里對研究沒什么幫助。我知道他想來做什么,而我也并不覺得厭惡。繼而,我與夫人到外面散步。因為在宅里憋了很久,她很希望到遠一點的地方走走。
自從開展了田青的計劃以來,一切都風平浪靜,讓我們感到了安全。我想當然地覺得我還是能保護她,便允許了這一次散步。
走到半山腰,夫人開始說起了戴蕎。她知道了,知道了我們的事情。
我本想避而不談,她卻糾纏著不放。最后她還說出一些不堪入耳的話來,氣得我扭頭就跑,徑直跑回到大宅。可當我跑到衛(wèi)生間里要洗個臉時,才猛然發(fā)現了事情的不妥。
因為我早就料到有被人說閑言碎語的情況,并為此做好了心理準備。而且,我從來沒有像剛才那樣生氣,也難以想象我會那樣生氣。
夫人的表現也很奇怪。她給我的感覺是個恬靜溫柔的人,即便她知道了我和戴蕎的事情,也不該那樣說話的。
霎時間,我覺得自己犯了一個嚴重的錯誤。我連忙要跑回去接夫人,但就在我跑到前院時,開車出去采購的護士把車停在了門外的道路上。她臉色白得像紙,慌慌張張地跳下車,跟我說夫人倒在了路邊。
我責備她將病人留在荒野,她卻說夫人的傷勢很嚴重,當時就已經沒救了。
聽到這樣一個消息,我差點無法站穩(wěn)。但我知道我可不能在這時倒下,把另外一個護士叫來后,三人一起坐車到事發(fā)地點。
我不想在此描述夫人當時的情況。當時,我連忙看了看手機,發(fā)現這里的信號也并不比大宅好多少,便讓開車的護士再往山下走一點,走到有信號的地方連忙報警和通知戴蕎。而我和另外一個護士則留在原地,即便我們什么都做不到。
警察來了,救護車來了,戴蕎來了,最后何音和高為民都來了。我已經不記得我當時做了些什么,就只記得一個勁地向高為民道歉。
有一點我是記得的,那就是我當時撒了個謊,將我和夫人爭論的內容換成是別的什么。
警察將遺體帶了回去,要做進一步的尸檢。不過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那便是我們自己的車并沒有肇事的可疑。
在我寫下這些文字的時候已經是晚上。我們從警察局回來,已經休息了一會兒。這會兒何音和戴蕎應該在安慰高為民吧。但我不敢去見他,就像在歸途經過事發(fā)地時不敢看路邊一樣。
14年7月25日
警察的初步調查結果出來了,夫人應該是被一輛農用車撞倒的。他們查訪了附近的村落,都未能找到那樣一輛車。警察之所以確定是一輛農用車干的,是因為夫人身上的壓痕就是那種車的。然而,道路兩端的監(jiān)控攝像都沒有拍到有車進出。
高為民很生氣,罵警察沒有監(jiān)控攝像就破不了案。我們知道他這么罵是出于悲傷,完全沒有道理的。如果這世界上沒有無頭公案,大概也不會有人敢犯罪。
我甚至開始想象其實所有的懸案都是“那伙人”干的。然而,那不過是我試圖將自己對夫人的責任再減輕一點的妄想而已。
今天下午,老徐和田青也來了。我也將事發(fā)之前,我和夫人的異常表現說了出來。大伙都認同這或許果真是“那伙人”所干的好事。只有高為民一直在聽,完全沒有發(fā)表意見。
至于那兩個護士,我們讓她們做完筆錄,便遣散了她們。她們只知道夫人得了個怪病,我們在做某種實驗,其余一概不知。我認為,她們比我們要幸福得多。離開了這里,她們就能回到正常的生活了。
高為民起初接受不了自己的妻子是被“那伙人”殺死的,還碎碎念地說要將兇手揪出來。但是,經過兩天的討論,他也似乎接受了這個結論。我也為我的失職而向他請罪,如果有必要的話我可以向他下跪。然而,他說他并不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