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六安
長安的氛圍被明顯的分為兩層。
上層凄哀靜默,下層喧鬧翻騰。
年節(jié)的長安之繁華令其他國家都為之側(cè)目,一是唐國的風(fēng)氣開放,因此新鮮玩意極多且雜,二是因為河源學(xué)府的存在,使得都城長安在年節(jié)的時候會有各種各樣的會。
比如賞雪會、拜年會、雅集會等。
但在上層,在氏族高官中,卻是人心浮動。
氏族挑撥皇室,結(jié)果明元太子薨逝,徹底將嘉寧公主推向了對立面,新仇舊恨下,將來的公主會做出什么舉動,人們根本無法想象。
而在那些林立的黨派里,有些黨派無聲的散了,太子黨和正統(tǒng)黨相繼沉默,而后各自為將來所謀劃起來。
最開心的莫過于公主黨,他們多年的效力和衷心終于迎來了光明的未來,太子薨逝雖然令人嘆息,但公主才是唐國的未來,只有公主才能讓唐國強大!
正月初五,明元太子被送葬入嘉陵,因是夭折,所以諸多規(guī)矩條陳可從簡,文帝雖不愿,但也不想在年下大動干戈,只有一件小事讓文帝和嘉寧動容。
那位一直陪伴著明元長大的奴婢,那個叫做六安的奴婢,那個因為幼年時家里窮被父母賣掉的幼子,從小陪著明元長大的少年,一頭撞死在了嘉陵的門柱上,死前哭喊:“死后魂魄,為君守靈!”
文帝得知,特追封其為忠義將軍,葬在嘉陵前,可受香火。
這世間忠義,大可為國,小可為君,皆可嘆矣。
聞聽此事的韋父,深受感動,特意作《懷君頌》來祭奠六安,因此也被叫做《六安頌》。
此篇傳入宮中,深受文帝賞識,特傳韋父覲見,因此方知其與公主同進長安的來龍去脈,受韋父推薦,文帝命韓殤入文法司做了內(nèi)文監(jiān)一職,職位雖不高,但卻可以出入宮禁之中。
嘉寧得知這任命時,不由挑眉。
父皇這是知道了韓殤是我的人,在給我方便?
自前幾日與文帝那番深談之后,文帝再次命令她不許出靈毓宮,讓她好好養(yǎng)著身體,照顧兩個孩子,其余事情,自會替她鋪平。
嘉寧心中感動,卻也不愿意干等著,只奈何這身體確實未恢復(fù)過來,提槍都難,只能暫時忍耐著等出了月子再說。
“殿下,尹家三少夫人來了?!?p> 嘉寧抬頭,見張子顏已經(jīng)進來,不由笑道:“你近日隔三差五就往宮里跑,干脆我叫人收拾間房,你住在這兒陪我得了,等到你該生產(chǎn)的時候我再送你回去,免得你來回奔波。”
張子顏在火盆邊散著寒氣,聽她打趣也笑道:“若不是我天天來煩你,怎能讓你開懷?”她轉(zhuǎn)頭對著外間輕喊了一聲:“進來啊!你在外面做什么?”
“誰來了?”嘉寧好奇,心中已然浮現(xiàn)出一個名字,見外間一個身材修長披著裘皮大氅的人漫步踱來,不是尹洹是誰。
這姑娘仍是一身男兒裝扮,唇紅齒白,一派颯然風(fēng)姿,叫嘉寧眼前一亮。
不過她這性子做扮,別說在長安上層女人間格格不入,就是在尹家,也就張子顏喜愛與她在一起,不時還能過上兩招,不過張子顏懷著孕,經(jīng)常會被尹洛制止她們友誼的切磋。
“見過公主殿下!”尹洹施禮請安。
“不必客氣,我難得見你一次,坐吧!”
尹洹笑了笑,倒也不拘束,就坐在了張子顏下手,聽兩個女人閑聊。
她這次進宮,倒不是張子顏主動帶著她來,而是她去求了張子顏帶她見嘉寧。
“聽說你要離開長安?”嘉寧轉(zhuǎn)頭看向尹洹,心中不由暗嘆,好美!
若論起美貌來,從唐到夏,嘉寧見過的能與尹洹相媲美的女子,只有西夏第一美女之稱的淮安郡主,再其次,才是長安并蒂蓮云家姐妹,余者皆屬凡品。
若論起氣質(zhì)與美貌共存者,那能與尹洹想媲美的,嘉寧想了想,竟然想到了周揚塵,不由一滯,心中暗自罵道:“禍國殃民!”
“是。往年我都是過了十五才走,不過今年師父說要帶我去越國見我?guī)煿?,因此我明日就要啟程離開長安,今日冒昧前來,是特地前來辭行的。”尹洹恭敬地說,她鮮少有這般安靜恭順的模樣,叫張子顏都有些稀奇。
只尹洹自己知道,她對嘉寧恭敬,并非是對方的身份,而是其堅決貫徹不能人殉的意念讓她深受觸動。
她從不待見三哥哥張子玉還有魏家世子與姬家世子那般肝腦涂地的追隨嘉寧,只道這些人都是腦子里裝了一堆功名利祿的腌臜,因此以往別說是看不慣張子玉魏姬兩家世子,她是連自己親哥哥都看不上的,有時她連自己父親都看不上,總覺得父親過于圓滑深謀了。
但直到知道廢黜人殉制度是嘉寧公主一直以來的主張,以及前幾日魏擎那篇《論人殉書》被公開,她才徹底對這些人的改觀。
這世間,江湖不僅是她認知的有恩必報有仇必報,也有些江湖,是隱匿于層疊的霧氣中,一層一層千層萬層的看不見真相,只能用人命去填補那些空洞,才能看的更遠。
而有些人,他們不愿意用人命。
哪怕那些命的主人,是販夫走卒,是農(nóng)夫樵夫,是市井小人,是邋遢乞丐,甚至是奴是婢,是從不被當(dāng)做‘人’看的東西。
而如今,終于有上位者意識到,這些命,都是人命!
“明天?”嘉寧略感吃驚,忽而想到自己交給韓殤的任務(wù),直覺今年這任務(wù)怕是完不成了。不由無奈,輕聲問道:“此去需多久?今年還能回長安么?”
尹洹搖頭,“尚未可知,不過按照過往來算,不出意外的話,九月還是能回到長安的?!?p> “如此便好!”嘉寧略微松了口氣,笑道:“那你可見不著你的侄兒或者侄女剛出生的樣子了?!?p> “來日方長。”尹洹神態(tài)放松了一些,從袖袍中取出一只盒子遞給蒼竹道:“殿下當(dāng)初身子受損,澄玉兄送了密制的安胎藥,我也不知道送什么,因此央了師父給尋了兩塊奇石,給公子和小姐作禮。
蒼竹把盒子拿給嘉寧,這盒子通身黑色,竟是罕見的黑玉,莫說禮物,光這盒子就價值不菲了。
嘉寧打開來看,只見盒子中裝著兩塊形狀不一的玉石,一塊通體雪白,如珊瑚狀,而在內(nèi)部竟然能看到隱約的紅色游光。另一塊則翠綠清透,長成了一個天然的童子模樣,那童子頭頂小髻,作安睡狀,憨態(tài)可掬。
“這……”嘉寧抬頭,目露驚詫,饒是她見多識廣,也被這禮物給鎮(zhèn)住。
“這是深海白精靈和雪山童子,師父說這兩塊玉石通靈,它們最是喜愛孩子,所以孩子佩戴的話可保平安喜樂。但因為兩塊玉石的特殊,若是主人長大過了弱冠或者是有了房事之后,就不適合佩戴了,那樣會損失玉石靈性,且會給自己帶來一些磨難。”
“這太貴重了!”嘉寧略略皺眉,覺得心里沉甸甸的。
“殿下也不必覺得貴重?!币@了口氣,接著道:“不敢欺瞞殿下,實際上送這兩塊玉給兩位小殿下,也是我?guī)煾赣惺孪嗲蟆R粍t是因為這兩塊玉天然通靈,若是落在心思不純的人手中,恐引起大變,所以需要皇氣鎮(zhèn)壓,讓兩塊玉的靈性內(nèi)斂?!?p> “這二嘛,則是師父告知,江湖上有些山門暗自與朝廷的一些官員有勾連,這件事可能會影響到將來邊境局勢,因此特托我來告知殿下,請殿下警醒查看。”
江湖勢力與官員勾結(jié)?
嘉寧露出淺淡笑意,輕聲道:“好!請轉(zhuǎn)告你師父,我會詳查的。”
“那便多謝殿下了!”尹洹鄭重行禮。
她雖是丞相之女,但也是半個江湖人,更何況師父胡靖川可是武林盟主,自然對江湖事要多加關(guān)注。
這次張子顏沒有多留,她似乎就是為了帶尹洹來見嘉寧,因此事情談完便要告辭離開。
嘉寧看著她眼底的浮腫,嘆了口氣道:“你呀,也別天天往宮里跑了,我聽說你最近孕吐的厲害,好好的養(yǎng)著吧!有什么事就告訴尹洛,他知道怎么聯(lián)系蒼竹來傳達信息?!?p> 張子顏笑了笑,只是說道:“我開心就行?!?p> 這話叫嘉寧一樂,仿佛聽到當(dāng)年張子玉也特別喜歡說這句話,不由話音再次柔和了幾分,“行,你開心就行,只是你下回再來,得叫尹洛送你來,不然你可進不來我這靈毓宮的門!”
“那你靈毓宮的門檻恐怕很快就得修理了?!睆堊宇伱虼叫Φ?,而后帶著尹洹拜別離去。
嘉寧不愿意躺在床上,便逗弄兩個小娃娃,著人取了紅繩穿過兩塊玉的孔洞,深海白精靈掛在了林媆脖子上,雪山童子則掛在了林璗脖子上。
兩個小娃娃似乎覺得好奇,抑或感到?jīng)鲆猓枷肷焓秩プ?,然后放到嘴巴里嘗嘗什么味道。
正自玩耍,黃云從外面走來,將手中和大木盒交給蒼竹,在門口道:“殿下,韓大人送來了謝禮,說是感謝殿下使他們母子團聚,這是韓國的一些特產(chǎn),送來給殿下品嘗。”
韓殤送來的?
嘉寧示意蒼竹打開,盒子分三層,一層擺放著一些嘉寧沒見過的糕點,二層是兩碟子綠的和紅色的菜品,三層是……三層是一盤餃子!
嘉寧愣住了。
唐國沒有餃子,大周也沒有餃子,餃子的記憶來自于林嘉寧,但此時嘉寧看見這餃子,口中不由得便分泌出了津液,每一個細胞都在驚喜地尖叫著:想吃!想吃!想吃!
“這層粉色的糕點叫做千樹梅花,是韓家夫人自己制作的。這碟子綠色的是水草菜,是韓夫人從韓國帶來的,紅色的則是紅榛,奴婢也不知道這是什么,韓夫人只說也是韓國特有的的一種菜品。這一盤則是‘念子’,韓夫人說韓屬地常年冰寒,沒得一些新鮮東西,這念子則用思念做皮,悲愁做心,包在一起,在滾燙的水中掙扎而出。聽說是韓大人那時被驅(qū)逐出韓國,韓夫人念子心切,才做了這個,沒想到意外好吃?!?p> “我嘗嘗!”嘉寧有些迫不及待的取了一只,果真是是餃子?。?p> 就是皮厚餡兒少了些!
嘉寧甚至覺得有些熱淚盈眶,在某一瞬間,她感到身體里的林嘉寧似乎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