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寨號內正在播放一首一千多年前的地球古曲《回家》。
古老的薩克斯風吹奏出悠揚清亮的音樂，這是鹿砦號進入夜間模式的信號。
隨著音樂的響起，鹿砦號的綜合功能艙，書院小鎮(zhèn)的棚頂徐徐展開，小鎮(zhèn)的燈光也漸漸熄滅，只保留了基本照明光。透過水晶天穹，小鎮(zhèn)居民可以直接看到太空星河，此時太空中最為壯觀的就是9.2萬公里之外的那顆巨大的行星——木星。
這就是鹿砦號上的小鎮(zhèn)夜景。
一輛銀白色的懸浮轎車，在夜色中悄無聲息地行駛著。
金武陽坐在駕駛位上，手動控制著磁懸浮汽車，在行駛的過程中，他時不時地從后視鏡里觀察鹿月華。鹿月華此刻正在望著窗外，一言不發(fā)。金武陽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一路上，鹿月華始終都是沉默不語。
自從見到鹿月華，她就沒有說過一句話，只是拉著金武陽上了這輛車。金武陽看了看導航圖，鹿月華要去的地方是飛行艙D區(qū)。
磁懸浮車停在了D區(qū)入口，兩人依次下車。
鹿月華站在路邊看著車輛自行走遠，直到它消失在夜色中，才轉身進入了破舊斑駁的D區(qū)入口。
金武陽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跟著鹿月華走進了入口。
鹿砦號的飛行艙，有A、B、C、D四個區(qū)。其中A區(qū)和C區(qū)是軍用艙，日常對普通居民封閉，獨立運行。B區(qū)和D區(qū)為民用艙，配有低功率彈射器，為鹿砦號居民出行、補給艦?？恳约霸茲h書院的飛行教學服務。自從D區(qū)的彈射器因為老化停運后，這里逐漸荒廢?，F(xiàn)在D區(qū)已經(jīng)變成了一個堆放舊物的大倉庫了。
金武陽跟著鹿月華走在幽暗的機庫通道內，地上散落著遺棄的零件和管線。
“小華，你究竟要帶我去哪里呀？小寶他們一會兒要是找不到我倆，該怎么辦呀？”
幽暗空間中的腳步聲，突然中斷，鹿月華停在了原地，陰影中，她的呼吸聲逐漸清晰、急促。
“你聽說過太陽清潔計劃嗎？”
“??？什么計劃？小華，你在說什么？”
金武陽被鹿月華這個突然的問題弄迷糊了。
“老金，我給你講一個故事吧?！?p> 鹿月華平靜地說著。
“好呀，你講，我聽著?！?p> 金武陽的聲音有些顫抖，他預感鹿月華打算說出她的秘密了。這一刻，自鹿月華帶回花寶開始，金武陽足足等了18年。
“五百多年前，地球上有一個小女孩……”
“五百年前？！”金武陽忍不住打斷了鹿月華的講述，他頓時像泄了氣的皮球，澎湃的心情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
看來，小華還是不打算說出她的秘密，金武陽暗想著，心中有些失落。
金武陽掩飾著自己的想法，對鹿月華說道：“沒事，你繼續(xù)講，我在聽著呢。”
“好的，我繼續(xù)說。接下來，不管你聽到了什么，請不要再打斷我，我怕過了今天，我就沒勇氣再說出這些話了。”
金武陽連忙點頭，并做了一個封口的動作。
“五百年前，有一個女孩，她很小的時候，就喜歡鄰家的哥哥?！?p> 鹿月華開始講述藏在心底深處的往事。
“在女孩八歲那年，這個哥哥結婚了，可是女孩卻天真地想，是因為自己還小，只要長大，那位哥哥就會愛上自己。女孩開始模仿那位哥哥的妻子，她學宇宙生物，學廚藝，學詩詞，學一切哥哥妻子喜歡的東西，可是……”
鹿月華有些激動，她穩(wěn)穩(wěn)心神，繼續(xù)講著。
“可是那個女孩努力四年，那位哥哥依然對她毫無感情，而且他們……”鹿月華又調整了一下呼吸，“他們有了自己的孩子?！?p> 鹿月華的表情有些落寞。
“女孩十分迷惑，她不知道是該向姐夫和姐姐表示祝福，還是繼續(xù)堅持自己的感情?！?p> “啊，姐姐？姐夫？！”
金武陽沒忍住又打斷了鹿月華。
鹿月華點點頭，繼續(xù)講述。
“是的，那個女孩愛上的是自己的姐夫，她嫉妒的是自己的親姐姐！”
鹿月華表情悲涼。
“女孩不知該如何處理自己的感情，姐夫是她從小就喜歡的男人，她不明白這個男人為什么會喜歡自己的親姐姐？他為什么從來沒有對她動過，哪怕是一絲絲的感情呢？”
鹿月華悲痛地流出了淚水，金武陽有些不知所措，他不知道這個五百年前的故事為什么會讓鹿月華如此動情。
“女孩一直在掙扎，后來她迷上了一種神奇的藥水，這種藥水可以讓女孩一次又一次地進入夢境，在夢里她可以一直和喜歡的男人在一起。如果可以，她愿意永遠生活在夢里……”
鹿月華臉上浮現(xiàn)出癡迷向往的表情，金武陽心里有些害怕，他覺得鹿月華有些走火入魔了。
突然，鹿月華一把抓住金武陽，嚇得他渾身打了個激靈。
鹿月華陰惻惻地對金武陽說：“你知道嗎？這個藥水可以讓人變成神仙，也能把人變成魔鬼！”
金武陽被鹿月華的樣子嚇壞了，身體不由自主地后退著。
鹿月華放開了金武陽，繼續(xù)說著：“這個藥水就是神仙水！”
“神仙水？！”
金武陽瞪圓了眼睛，又一次沒忍住發(fā)出了聲音，他終于被這個故事吸引住了。
“那后來呢？”
“女孩沉溺在神仙水的幻覺中，不能自拔，就這樣又過去了三年，女孩終于認識到，這是一場夢，沒有結果，她要結束這一切！”
金武陽開始同情故事里的女孩了，他能夠理解女孩心中的苦悶。
“女孩在她外甥四歲生日時，去了姐夫家，她本打算最后再見一次姐夫，然后就浪跡宇宙，徹底忘記這段感情。但是，當她真的看見姐夫、姐姐還有小外甥，一家人幸福圓滿的時候，她又一次無法控制自己的感情，獨自服下了一整瓶神仙水……”
鹿月華一臉悲戚，她不敢再說下去了。
“一整瓶？”
金武陽對一整瓶神仙水的分量和效果心里沒有概念，他催著鹿月華說道：“喝了一整瓶神仙水，然后呢？”
“女孩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在夢里她和姐夫游遍太空，成了一對神仙情侶。但是，當女孩清醒以后，她……”
講到這里，鹿月華終于控制不住情緒，竟悲痛地放聲大哭起來。
“哎，小華，你咋講故事講得自己哭成這樣了呢？”
金武陽連忙上前安慰鹿月華，幫她擦去眼淚，然后溫柔地問著：“那后來呢？女孩清醒后又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鹿月華木然地看著金武陽，就好像她并不知道故事的結果一樣。
停了幾秒，鹿月華突然表情扭曲，揪住金武陽的衣服，吼道：“她害死了姐夫！她害死了姐姐！她害死了花氏30萬族人！她是罪人！”
鹿月華聲嘶力竭地喊出了故事的結果，就像推開了心頭的巨石，她頓時渾身一輕，軟軟地倒在了金武陽的懷里，嚶嚶地抽泣著。
最終的結局出乎金武陽的意料，他覺得這個詭異的故事，有些不對勁。
“花氏族人、五百年前、神仙水、姐夫、女孩……”
金武陽心中不斷閃出這些古怪的細節(jié)。
突然，他好像明白了什么。
“難道，花寶就是花氏族人？！”
金武陽驚訝地看著鹿月華，希望她能證實自己的猜測。
鹿月華臉上帶著淚痕，情緒已經(jīng)平復，她理理自己的頭發(fā)，鄭重地對金武陽說：“你猜得沒錯，花寶就是花氏族人，他就是故事里那個姐夫和姐姐的孩子?！?p> 雖然金武陽已猜到了花寶的身份，但是鹿月華親口說出這個消息時，他還是被這個匪夷所思的真相給驚呆了！
金武陽目瞪口呆，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鹿月華繼續(xù)說道：“我，就是故事里害死姐姐、姐夫和花氏30萬族人的那個女孩！”
金武陽頓時覺得，大腦一片空白，他感覺自己仿佛變成了一只想要理解智慧生命思維的蟑螂，渺小又白癡。
愣了半天，金武陽結結巴巴地說出了幾個詞。
“你……地球小女孩……花寶……五百年？！”
金武陽不斷地重復著這幾個詞，腦子里像是一團亂麻。
“老金！老金！”
鹿月華不停地叫著金武陽，終于把他從混亂的思緒中拉了出來。
金武陽仔細地看著鹿月華的臉，這是刻在他腦海中三十多年的面容，今天卻發(fā)現(xiàn)眼前的這個女人，如此的陌生。
金武陽輕輕地摸了摸鹿月華的臉，好像要再次證實，她是真實存在的。
“我記得很清楚，第一次見到你，就是在鹿砦號，門爹說你比我大四歲，你到這里應該是十六歲？你現(xiàn)在告訴我……五百年？還有花寶，他是我看著你帶回來的！那時他才五歲呀！難道，你們都在騙我嗎？！”
金武陽喃喃地說著，他感覺自己正被一團迷霧包裹，曾經(jīng)的回憶如同破碎的片段，在霧中忽隱忽現(xiàn)，讓他無從判斷，自己到底是身處幻境，還是身處真實。
突然，金武陽好像意識到了什么，如同一頭迷失在黑暗中的困獸，看見了一點微光，他從回憶碎片中發(fā)現(xiàn)了一個人！
“你和花寶的秘密，門爹早就知道了吧？”
金武陽的語氣帶著寒意，他等待鹿月華說出一切，他不愿再想下去了。
鹿月華嘴角微顫，良久也沒能說出一個字，她只是輕輕地點點頭，把臉側向了一邊。
金武陽深吸了一口氣，問出了最不想問的問題。
“當年門爹把我從月港城帶回來，也是因為你和花寶吧？”
金武陽好像失去了靈魂，眼光黯淡，表情呆滯，木然轉過了身。
“老金，不是這樣的，門老不是你想的那種人，你聽我解釋好嗎？”
鹿月華一把拉住金武陽，她知道門英在金武陽的心中，就是一座大山，而此時他心中的山塌了！
金武陽任由鹿月華拉扯自己的身體，他覺得自己并不是一個真實的存在，四十八年的人生，就是構筑在沙灘上的海市蜃樓，隨著真相的出現(xiàn)，一切都成為了幻影。而構筑這個謊言城堡的，竟然是自己視為至親的養(yǎng)父。
從金武陽九歲那年，門英從街頭把他撿回，養(yǎng)父就成了金武陽生命中的圣山，是他打算用一生去攀登膜拜的目標，而此時金武陽才明白，自己不過就是一塊掩蓋真相的破油布！
“這一切都是因為太陽清潔計劃！”
金武陽的狀態(tài)讓鹿月華不安，情急之下她又喊出了這個詞。
金武陽瞬間被激怒了，他猛地抓住鹿月華的雙肩，向她吼道。
“太陽清潔計劃，太陽清潔計劃，又是太陽清潔計劃！你，花寶，門英，你們到底和這個該死的計劃有什么關系？！”
金武陽已被心魔纏身進入了癲狂狀態(tài)，他追求的人生，他堅守的感情，他看上的少年，竟然都是一個謊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