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她忽然一無所有
一夜過去了。
雪花閃爍的電視機播出今日的新聞,王座戰(zhàn)在今天舉辦,這是圍棋愛好者的盛宴。
對于【五零會】的中層混混來說,圍棋是門遙遠的藝術。
先不說好不好玩,一個月十五萬日元的學習費,就難以支付。
更別提買棋盤和棋譜,請指導老師之類。
活著都不容易。
大概只有頂層大佬的孩子會學一學這門高雅的藝術吧。
所以,躺在破舊公寓的她,是不怎么關心這回事的。
關心圍棋,不如關心一下璐飛能不能打敗凱朵,成為‘四凰’。
燒退了,斷肢也不痛了。
小病初愈的紅發(fā)女暴徒,猛喝一罐子廉價啤酒,翻開《少女周刊JUMP》,激動地尋找著《海賊凰》的最新話。
追了二十幾年的長篇漫畫……
保有少女之心的她一直期待著,和之國篇,有著司法島篇和頂上戰(zhàn)爭篇一樣激動人心的場面。
大喊“我想活”的戰(zhàn)爭孤兒,被草帽少女拯救的羅賓,讓她相信姐妹情義,
獨對黑眉毛船長,站著去世的白眉毛老媽,讓她敢為集體獻身,
為妹妹扛下灼熱一拳的姐姐艾斯,讓她相信家人的愛……
她和主角一樣,很弱,總被大家愛護著。弱,但是總有股拼命的勁兒,有拼勁兒就有未來。
她記得自己初次街頭火并,兩股戰(zhàn)栗,就是看完頂上戰(zhàn)爭,提著刀,沖到對方大姐頭的面前,只取對方老大。
她住院在床,就是靠著這些精神食糧,才能讓她這朵被生活摧折得毫無力氣的嬌花,多一點點面對苦難的勇氣。
只要一直關注這些自稱海賊的家伙,自卑心較強的她就會對黑道和收債人的身份,多一點點自豪,收債時也能多一點點良心。
所以,長相兇狠的她,當年第一次收賬的時候,沒有趕盡殺絕,也被店長留下了老好人的外號。
但是,今天……
啊,開掛了??!
幻受果實,妮可形態(tài),什么鬼?。?!
凱朵就這么被璐飛打敗了哈?
我要是生在海軍英雄家庭,奶奶叫卡噗,老媽叫龍,還吃了妮可果實,肯定也能當海賊凰吧,啊不,海軍元帥的吧。
看著三度復活的草帽少女,用神明般的果實,驅(qū)雷掣電的姿態(tài),再聯(lián)想到草帽少女的圈子,她覺得草帽少女的成功就和預定了一樣,太無聊了。
雖然很好看,無論怎樣,所有的角色似乎都成了這家伙的陪襯,長期擔任小角色的她,無論怎樣都無法代入到草帽少女這樣的角色。
總之,對于一個煙都抽不起的小混混來說,也只能靠這種熱血王道少女漫畫來安撫自己千瘡百孔的內(nèi)心。
現(xiàn)在看王道少女漫畫,不只心靈沒有治愈,連心情都變壞了。
簡直糟透了。
回憶著被斧手蒙卡模樣的齋藤店長砍斷一只手,紅發(fā)女暴徒看了一眼開始愈合的斷肢,叼著昨天吸了一半的煙,在煙霧繚繞中,開始回憶起自己的前半生。
生在鄉(xiāng)下,父母務農(nóng)。
自己就是個平凡女人,為什么不能接受自己的平凡呢?
如果自己當時繼續(xù)讀書,可能已經(jīng)在某個小加工廠當上小班長了吧。
有自己的男人,有自己的水稻田,沒事兒可以在山上修個秘密基地和孩子們玩耍,偶爾去工廠里幫忙,每周買幾本漫畫雜志,和老家的紅蜻蜓一起,靠著電線桿發(fā)呆,午飯之后,得空抽根煙。
除了無聊,在鄉(xiāng)下生活,也沒什么不好。
當初頭腦一熱離家出走,來東京當黑道,簡直蠢爆了。
爹媽的遺產(chǎn),也在坐牢的時候被姐姐和町長私吞了。
沒有學歷所以也不能正經(jīng)營生。
如果,自己還剩下什么的話。
——撿來的妹妹。
是的,她還有撿來的妹妹。
有妹妹就還有希望。
……
……
“筱,我去上班了?!?p> 紅發(fā)女暴徒穿好西裝,這可是她的體面。
“知道了,姐姐。”
“你在干什么?”
噼里啪啦的聲音,吸引她的注意。
名叫筱的少女,正跪坐在棋盤前,舉著一本《圍棋入門》的書籍。
黑長直的秀發(fā),貴族學校的西式校服,以及穿著黑絲襪褲,又長又直的美腿。
怎么看都是大家閨秀的樣子。
這就是她最驕傲的妹妹。
“打譜,最近我加入學校的圍棋社,反正體育部的東西都好貴,樂器的話,我也玩不起,不如玩點兒圍棋,總比和文學社那些家伙在一起更好?!?p> 一顆棋子落下,少女抬起頭來。
大小姐一樣溫柔的笑容,讓她心神一蕩更加自豪,不愧是我養(yǎng)出來的孩子啊。
一定會成為一個出色的律師或者醫(yī)生吧!!
紅發(fā)女暴徒也溫柔地笑起來,臉上的刀疤更加猙獰了。
“要錢嗎?我會出錢讓筱學習圍棋的!”
“有老師教的,不花錢的?!?p> “這樣啊,這是一千,不,兩千日元,你先拿著,不夠了再找我要?!?p> “姐姐,我已經(jīng)可以打工了?!?p> “不可以,我是絕對不準你打工的,偷偷也不可以,你只要享受校園生活就好!”
“這,這怎么可以……”
筱氣鼓鼓地說道,不只有大小姐一樣的容貌,還會鼓起腮幫。好可愛,我家的筱,真的好可愛。
“姐姐,你哭什么?”
“沒什么,我去上班了,不準打工,知道嗎?”
她怕筱遇到壞人。
明明筱和她一樣都是女孩子,她卻怕筱受欺負。
“好的,一路順風,另外我今晚也住在同學家?!?p> “嗯,好的,代我向你同學問好?!?p> 就這樣她出了門。
走到馬路,她眼睛一黑,險些栽倒,掉入昏暗的夢境。
“不好!”
她忽然想起醫(yī)生給自己做出的診斷。
——你啊,已經(jīng)是晚期了,什么時候死都不奇怪,總之,享受生活吧。
她猛地一腳站定,又醒了過來。
心道:好險好險,隨時就會死掉,難道指的就是這個嗎?
她摸著肝臟的位置,疼痛難忍。
她看向渾濁的陰天。
還以為只是斷了條胳膊,結果進醫(yī)院檢查,竟然早就沒幾天可活。
她喃喃自語,
為了買手機,賣腰子賣早了啊?,F(xiàn)在手機超級便宜,不然還能夠給筱湊點兒學費。
不,還有一個健康的,得找個信得過的賣家,把它賣掉。
自己這條爛命還能撐多久呢?
總之,先把筱供到大學再說……
絕不能讓筱輟學,絕對不能。
……
……
就這樣。
紅發(fā)暴徒跌跌撞撞,走進【五零會】的門店。
高利貸部門還在營業(yè),但是大家臉色不妙。
她本想罵一罵《海賊凰》的最新劇情,活躍一下氣氛,也給自己鼓勁兒。
但是那位和她一起蹲過牢,一起追漫畫的大姐頭卻不在。
“大姐頭呢?”
“太平間里,一會兒姐們幾個打算送她一程。”
“發(fā)生了什么?”
“金主一個接著一個撤資。大姐頭還不起30%的月利息,孩子的校服和教科書全被拿走了。本來還沒什么,畢竟孩子也不想上學了。想跟咱們一起收債。但是啊,總店那邊,一位金主要走五億日元的本金還有十億日元的利息,這筆錢攤到大姐頭身上,大姐頭的男人和買的房子成人家的了,大姐頭受不了,昨晚走了?!?p> “她孩子,力夫呢?”
“去臺東的泡泡浴店里繼續(xù)還債吧,這不是很正常的嗎?母債子還,不然咱們抽空光顧一下,專找力夫接活,給他漲漲業(yè)績?”
一向老實本分的店員卻開著惡俗的玩笑,但臉上卻是悲傷。
紅發(fā)暴徒沉默了一會兒,頭暈目眩,總覺得人生又少了什么。
但想到自己的債還差一點點就還清了,筱會成為律師和醫(yī)生,忽然覺得還有未來。
腳步也穩(wěn)住了。
她嘿嘿笑道:
“咱們這些收高利貸的,被另一群收高利貸給整破防了,這算報應嗎?”
店員卻因為身體還算健康,十分理性。
“呵,哪有什么報應,還不是因為生意太好了,金主們覺得菜收夠了,院子該養(yǎng)一養(yǎng)了?!?p> “怎么講?”
“111248%的年化利率,出本金的金主都吃飽喝足,她們說收到金融廳的消息,要關停咱們【五零會】的一千五百家門店。昨晚,一個接著一個要把本金和利息收回來,公司都亂成一團,大概是想把咱們拋棄了吧?!?p> 聽到這里,紅發(fā)女暴徒手指顫抖,手里的《少女周刊JUMP》都掉在水泥地上。
原來,本就代表“失業(yè)”的黑道,竟然也會二度失業(yè)嗎?
那自己的債怎么辦,筱的學費怎么辦?
一腳踩在《少女周刊JUMP》封面上,那是璐飛的臉龐,卻完全沒有察覺。
大概漫畫也不會再看了吧。
“總之,先工作吧?!?p> 她掏了掏口袋,看了一眼筱的照片。
貴族學校的入學式,筱真的好可愛。
……
……
今天的工作是收賬,以及把本店負責的資金,轉(zhuǎn)賬給總店的賬號。
站在銀行柜臺,看著一筆又一筆錢,匯款到總店。
她只覺得自己的血液在被抽干。
這些不易收賬的錢都是她辛辛苦苦用武力收來的,水龍頭漏水那種,一滴一滴。
現(xiàn)在卻要痛痛快快地放閘給總店,她覺得洪水要把她的大腦沖垮。
上頭的電話打了過來,打給副店長的。
副店長和上頭嗯嗯啊啊了幾句算是應付了過去。
她問副店長。
“上頭的組怎么說?【五零會】保得住嗎?”
上頭的組是說神戶組。
“上頭說,【五零會】必須關掉,因為是上頭的上頭說的,不然就讓警視廳把咱們拔掉?!?p> 上頭的上頭當然是指支持神戶組合法化的家伙。
關停的話,消失的只是【五零會】,不關停的話,消失的就是【五零會】的成員。
“剩下的錢,怎么分?”
“上頭說了,大企業(yè)、大銀行,大客戶放給咱們的錢,咱們當然要連本帶息地還,
各位組長的錢,一分不能少,按本金加一半利息地還。
至于一些個人的錢……”
紅發(fā)暴徒心想,自己還有一些閑錢,也投在【五零會】里。
這才是她還債的底氣。
畢竟【五零會】也是自己的老東家。
這些錢連本帶息有個五百萬吧,能支撐筱讀完高中。
“沒什么背景的,能不還就先不還。咱們這些連組長都算不上的,先把本金留在賬戶,繼續(xù)維持【五零會】運營,有一天是一天。
別擔心,會在沒收前,收回來的?!?p> 她卻愣住了。
所以。
自己的錢,就是留給警視廳和金融廳用來“沒收”,以堵住議員們質(zhì)詢的嘴巴嗎?
筱怎么辦?
她的視線又一次模糊起來。
……
……
下午,她在收債。
單手搬著某戶人家的電腦和游戲機,她一腳把這家的主夫踹翻。
她把電腦裝進后備箱,單手開車。收賬的時候,也在算賬。
她在想,怎么給筱留下足夠讀到大學的錢。
不可能搶銀行,這會讓筱輟學。也不能私自拿走總店賬號的款,那些人比自己更狠。筱會消失在東京的雨夜,變成魚兒的糧食。
去彈子房,賭博更不可能。
她搞過這行,比誰都清楚,十個人九個都是酒菜,唯一的贏家是莊家。
她就是吃了這個虧,不然怎么會欠高利貸的錢?
那就加班吧。
只能加班了。
殺人會讓筱輟學,除了殺人,她什么都肯干。
“組里有個活兒,干不干。”
副店長知道她還有個妹妹。
“什么活兒?”
她問,
她又說:“臟活兒,我實在不能干了?!?p> 她心中,筱是第一位。
義理?去她爹的吧!
“夜里,看場子,就是有點兒危險?!?p> 副店長給她一張名片。
“謝謝?!?p> 她正要走。
副店長忽然大聲叫住她。
“小玉子?!?p> “在。”
副店長低著頭,小聲說道:
“我找到買家了?!?p> “是嗎?”
她驚喜。
明明賣掉那東西,她也沒了。每個人有兩個的東西,她只有一個。
可她笑得比誰都開心。
她看到了筱上大學的未來。
副店長卻支支吾吾地說:“那個,我……我這個月的還款額度,還差一些,我家孩子雖然不如筱那么聰明那么漂亮,但是我也不想她輟學,所以我想收一點點中介費,就一點點……”
她也沉默了。
錢的事情,她一步也不想退讓,可是為了讓副店長能夠把錢交到筱的手里。
“20%,我會把20%分給您,再多的話,我做鬼都不放過你?!?p> 副店長忽然又塞給她一個文件袋。
“還有,我知道那個五億金主是誰了,上面說了,只要她沒了,咱們店的錢就能……就能發(fā)下來……”
她沉默著,沒接文件袋。
副店長卻繼續(xù)道:“你不做沒關系,我會去做,
五億中的四億五千萬由上頭分,剩下五千萬是咱們的,
這是區(qū)總店長為我們爭取來的,原本我們只能分兩千萬。
她知道我們的難處,把自己該分的三千萬讓給我們,
我知道,這是臟活,根本是強人所難,
我只是想說,小玉子,那位金主,她今晚會在你工作的地方出現(xiàn)。”
副店長流著眼淚說道。
紅發(fā)暴徒,小玉子忽然笑了起來。
“我知道了?!?p> 她燒掉筱的照片,這東西她不能帶上,筱會遭到報復的。
她打通筱的號碼:“姐姐我最近要出差一趟,可能要一周才能回來,筱,你要好好照顧自己。”
“好的,姐姐?!?p> 然后她刪掉LINE、通訊記錄、通話記錄……
精通殺人這回事的她,知道她一旦殺人,警方必定會借助NTT會把這一切都查出來。
為了筱,她實在害怕殺人了。
她真怕報應會算在筱的身上。
但是啊,這都是為了筱的幸福。
筱的笑臉掛在她心中。
今晚,她要為筱而戰(zhàn)。
……
……
“工作吧,工作吧。”
她大笑著下班,前往新宿。
明明已經(jīng)下班,卻又要上班。
這是為了給筱多賺一些錢。
她領了這份看場子的工作。
二十一點鐘上班,二十六點鐘下班。
位于地下的圍棋場,也是地下的圍棋界。
聚光燈下,她看到許多寒酸的棋士走進來,還有許多給棋士押注的賭徒。
就和賭馬一樣。
三十億日元的獎池,比王座戰(zhàn)那寒酸的一千多萬,膨脹的幾百倍。
就是七大頭銜戰(zhàn)的冠軍獎金,加起來,也就只是這個獎池的零頭。
許多想賺大錢的棋士和賭徒,在這里博運氣。
還有許多漂亮的少年少女在這里打工。
男的是男仆打扮,女的是兔女郎打扮。
男女都是貨物,隨時可以買。
他們很多也是欠了高利貸的家伙,十分可愛,也很可憐。
但她卻對這些“同類”生不出興趣,在尋覓著那位五億日元的金主。
那位金主,是一個非職業(yè)但很厲害的少年棋士。
她有那家伙的照片。
照片里,戴著鴨舌帽的家伙。
金色的短發(fā),藍色的眼睛,白皙的皮膚。
看起來是個非??∶?,配得上筱的男人。
但其實是個女人。
她知道那家伙經(jīng)常在地下棋會奪獎,被關西一些組織的老大看中,打算把她捧成高段位的職業(yè)棋手,
但她依然會一刀結果那家伙,
為了筱,為了店里的大家,為了她自己。
她只能葬送別人的人生,開啟自己和筱的未來。
她大步流星地走來,看到她工作人員的服侍,大家紛紛為她讓路。
她看到了目標,
那家伙正和一個兔女郎親熱。
明明是個假小子,卻和兔女郎親熱,真是奇怪。
她只剩一只手,不能按住對方再戳。
因此只有一擊的機會。
她沖撞過來。
就在她握住餐刀,打算劃破對方脖子的時候。
她看到了筱。
筱穿著兔女郎的衣服,在那家伙的懷里,一臉的迷戀。
她從事高利貸行業(yè)多年。
看到筱的時候,腦內(nèi)自動生出畫面。
她看到了筱在高利貸公司借錢,看到了筱還不起錢,不敢對自己吱聲,看到了筱被迫還債在這里打工,看到了筱放棄學業(yè),變成收債人。
最后,筱落到和她一個下場,收債,還債,一無所有。
她的世界崩塌了。
未來一片黑暗。
嘭!
子彈的聲音穿過大腦。
她死了。
運氣好的話,希望我能穿越到《海賊凰》的世界,當一次主角。
她的思想停在了這個瞬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