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他們才停住哭泣。浩軍和李氏都起來,子佩慢慢到我面前來,小聲道:“錦兒,我回來了?!蔽蚁蛩χχ?。忽然,一縷怨恨如鯁在喉。伸出手去錘他的胸口,一下下,一下下。怨恨的道:“你為什么就不來個信,你讓我想的好苦。我都已經(jīng)做好咱倆的棺材,你……太壞了?!弊优逵芍掖反?,只那樣溫柔的,戀愛的看著我,淚水模糊了他的雙眼。
忽然,皇上大聲道:“鄭大人,你看看她手里,袖子里有沒有刀啊簪子剪子之類的利器?他說了你要是死了,定然死在我面前。嗔怪朕讓你進了狼窩虎穴?!弊优寰蜕焓直ё∥遥瑥奈业氖种姓业侥前训?。由于我的手攥那把刀太過用力,以至于已經(jīng)抽搐。子佩一根根把手指掰開,才把刀奪了下來。轉(zhuǎn)手遞給兒子。
我抬頭仰望著他。剛剛出來的太陽照在蒼白的臉上,長長的睫毛投下影子,微笑著,笑的燦爛,迷人?;噬弦呀?jīng)呆住了。子佩,今生注定我們不會分開了。天空是那么藍,恍惚間,這樣美好的時光回到十幾年前。我在大雪的梅園里追逐著子佩,子佩喊著我,……錦兒,錦兒……
子佩眼看著我向后倒下去,大聲喊著,伸手抱住倒下去的我?;噬弦惨呀?jīng)跳了過來。所有人驚呼,子佩的叫聲已經(jīng)差了聲。好一會,我有了知覺時,已經(jīng)在車里了。整個身體在子佩的大氅里裹著。那大氅,溫暖的像春天的太陽。我喃喃道:“去。告訴父親母親。兩位老人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現(xiàn)在還在等你呢?!焙鋈浑y以自已,放聲痛哭。子佩也哭,邊讓人趕緊先去給家送信。這里又道:“錦兒,對不起,讓你為我擔心,對不起。不要哭了,過去了,都過去了。”他僅僅抱著我。不肯松開。
一路上,我們只這樣抱著。誰也不說話,這久違的溫馨,失而復(fù)得的彼此,生怕一松手就會成為夢。
車到家門口時,我已經(jīng)能自己下車。子佩跪拜了父母,老人抱住子佩就大哭。婆婆又拍打著子佩,哭著又是罵又是親。我悄悄出來,吩咐大家撤了各種白布,靈堂,甚至棺材。打了熱水讓子佩洗漱了。吃了飯。婆婆讓我們回去休息。子佩拉著我的手回到小院,剛一進院子就抱起我,親膩的進了正房。
原來,那日楊世奇被殺,子佩一直被漢王囚禁。直到新皇把他救下才得以平安。沒有訃告說他殉國,以為大家也能明白。卻忘了跟著楊世奇的人都已遇害。又因為戰(zhàn)事緊張,所以都忽略了報平安。子佩嘆道:“也是我覺得愧對你,總想著回來再負荊請罪。怪我考慮不周。愿領(lǐng)夫人責罰?!闭f著真的就跪在床下。我一邊抽泣,一邊拉他起來,道:“傻瓜,你是為了國家,何談愧對我?是我太小家子氣了?!闭f著更啜泣。子佩也落淚道:“外人面前是國事,錦兒面前是夫君……”我捂住他的嘴,抬頭看著他,任淚水肆意橫流。自古忠孝兩難全,換做我是子佩,我也會向他一樣的。這就是我與子佩能相愛相通的地方。
陰郁了半年多的鄭府,瞬間有了生機?;噬嫌智那膩砹朔庑牛瑸樽约簺]能早點通知我,子佩活著的事道歉??粗钦\懇的道歉信,真的不知道,他是故意的還是無心的。只是,那些昏暗的日子,每每想起,后背發(fā)寒。
今年的年,我?guī)ьI(lǐng)兒女到莊里過的,子佩也是年初三隨后趕來。跟著來的竟然還有皇上!穿了便服的他,白裘白馬,玉樹臨風,像一塊美玉,被人雕琢了眉眼,想起一句話“濃裝淡抹總相宜”在此處不為過。隨行其后的子佩,亦是不輸他分毫。同樣的白色貂皮大氅,如閑云野鶴,瀟灑挺拔。
我看到站在大門口的兩個人,瞬間笑容凝固?;噬蠑[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反正我來了你也不能趕我走的架勢。道:“見了朕也不行禮嗎?”我瞪一眼子佩,跪地行禮。后面眾人山呼萬歲。子佩也扯了扯嘴角,無奈的垮下雙肩。把客人請進屋。
屋里,農(nóng)家大炕燒的火熱,溫暖如春。本來留給子佩的位置,這位新皇一屁股坐了過去。我瞪他,他卻無視。我氣結(jié)看向子佩,子佩似笑非笑的用溫柔的眼神安慰我。我無奈,只得拿出女主人應(yīng)該有的樣子對待他。他們倆自顧自談天說地,無視我的存在。
我正想悄悄退出去,卻聽他叫了我一聲:“賀錦兒……師娘?!蔽乙呀?jīng)到門口了,只得停步。他又道:“賀錦兒,你不歡迎我來我知道。實在是因為宮里太亂太壓抑,懶得面對宮里那些規(guī)矩,想在這偷偷懶,你就讓我在這里享受些許的清閑吧師娘?!逼砬蟮穆曇簦彝笛劭醋优?,子佩點頭。我只得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上要去哪里,誰……”忽然抬頭看到他祈求的眼神,忽然有點心疼這個皇帝,不到三十歲。經(jīng)歷了多少坎坷。皇上見我面色緩和,又道:“你就當自己是大嫂,我是小叔子又何妨。來,坐吧,不知你準備了什么好饌食?”
我只得回來,坐到子佩旁邊,道:“陛下可有想吃的?”他想了想,忽然拉住子佩的手道:“鄭大人,你還記得我們在南邊那晚吃的那個嗎?”子佩奇怪的道:“不知道陛下指的是什么時候?!被噬系溃骸澳阃耍谴问悄阕龅?,鍋里放上白菜豆腐,和一一只我們打下來的山雞。煮出來特別好吃?!?p> 子佩忽然想起來??嘈χ鴵u頭道:“陛下指的是迷路那次嗎?那次我就是向農(nóng)家要來白菜,豆腐,其他的人家也沒有,打了個山雞,一起煮了。那是因為大家都餓了才覺得好吃?!彼谷粡目簧咸饋?,道:“對對,正是說的那個,鄭大人,師傅,去為我作吧好嗎?我讓御膳房給我做了好幾次,就是吃不出那個味道來。師傅……”他拉著子佩的衣角,像個孩子似的祈求著。我只管看著,忍著笑。他又對我道:“師娘,你來燒火,看我們師傅的手藝如何?”
邊拉邊拽,來到外屋廚房。子佩把長衫脫了,我拿出個圍裙給他系上。他對我道:“錦兒,去準備豆腐,白菜,和一只雞吧?!边@在農(nóng)家又是在年下,家家戶戶都有的食材。很快都拿來了。我眼看著他起火放油,嘩啦啦放蔥,白菜。翻炒后就放水。又放了醬。子佩把雞放到案板上給剁成塊,扔進鍋里。放上鹽,鍋開上來,又把幾塊凍豆腐切了放進鍋里。道:“就這樣燉半個時辰就能吃了。”
我看著子佩的樣子,目瞪口呆。子佩可是文人,少爺出身,怎么從來沒看出他還會做飯?只是,豆腐和雞燉在一起,那是個什么味?不覺失笑。子佩也看出我的意思,笑道:“沒辦法,跟著黃子上戰(zhàn)場,老師也會變成奶娘的。哈哈?!卞伬锏南阄冻涑庵麄€廚房。大氣呼呼的讓人感覺身處云里霧里。
我蹲下添了塊木塊。紅紅的火苗烤著的臉。子佩看到,不由也蹲在我旁邊。看那灶堂里跳動的火焰。忽然,火焰打了個乎,撲出一陣火來,我倆同時后退,差點燎到眉毛?;噬峡吹胶螅笮?。子佩扶起我,為我拂過散落的發(fā)絲。
皇上看的有點發(fā)怔,故意咳嗽了一聲。我笑著瞪了他一眼。少時,一盆熱氣騰騰的雞燉豆腐,端上炕桌?;噬蠚g喜的道:“師娘,拿酒來。一起吃?!蔽疫€在遲疑。他笑道:“在這不用要什么規(guī)矩,快點?!蔽抑坏媚蒙蠝睾玫木?,上炕回上腿,在子佩旁邊坐了。
這時,外邊飄起了雪花,屋里卻溫暖如春。他倆自顧自的推杯換盞,吃著雞肉,品嘗著豆腐?;噬洗舐暤溃骸鞍パ?,就是這個味道。沒有山雞的腥味,更好吃了?!庇謱χ业溃骸皫熌?,快嘗嘗來,人間美味?!蔽倚Φ溃骸昂贸灾还艹园?,看你。哪里有個帝王的樣子?”他笑道:“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和你家夫君在戰(zhàn)場上就是這樣的。哈哈,你不知道他的另一面吧?他只會在你面前裝秀氣罷了。”子佩忽然錘他的肩膀一下,笑道:“陛下,吃吧!”我捂著嘴笑起來。他倆又開始說著在前線的事,我在一旁聽的如癡如醉。
原來,這個男人,放下了江山社稷,是個這么陽光的男人,而我的子佩,放下了許多矜持,也是那么愛說愛笑。豪氣如云,自然灑脫。忽然感覺這么多年,我第一次懂得他,認識他。他為了我改變了多少?失去了多少。殫精竭慮,受盡坎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