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金蘭

　　午后，夏清正端坐在書桌前，案上鋪了大塊的雪浪紙，又大又托墨。另擺了筆、硯數(shù)端。連同粉彩的四季花卉茶杯、茶奩一套。

　　夏清是嫡女，她的房間自然跟小滿的不一樣，三間清爽的屋子不曾隔斷，不僅比小滿的閨房大上許多，而且里面的陳設(shè)也要貴重精巧得多。

　　窗戶打開半扇，窗前的花架上設(shè)著盆景花卉，涼風(fēng)習(xí)習(xí)，光陰點(diǎn)點(diǎn)。

　　夏清正在作畫。案上的雪浪紙山色朦朧，一副煙雨江山圖朦朦朧朧，已畫了大半。

　　她左手拉袖，右手執(zhí)筆，雖在作畫，卻是滿腹愁緒，一分神，一滴墨水從筆尖滴落。好好的畫作就被毀了。

　　夏清更覺煩悶，擱下筆，把雪浪紙團(tuán)成一團(tuán)，扔在地上。

　　這時，丫鬟竹桃來報，三小姐來了。

　　這倒不是常有的事，夏清忙命快請。

　　竹桃忙叫來小丫頭，兩人一起將地上大大小小的紙團(tuán)撿了起來，用帕子包著，收了下去，然后才將小滿請了進(jìn)去。

　　看見小滿，兩人互相見過禮后，夏清滿面堆笑地說道：“二妹妹這幾天倒是少見，今天怎么想起來過來坐坐？”

　　然后又是讓座又是命丫頭上茶上點(diǎn)心。

　　小滿忙說道：“大姐姐別忙了。我也沒什么正經(jīng)事。就是看見這瓶花兒插得還不錯，想著給大姐姐送來，給您解悶。”然后示意初蓮捧上花瓶。

　　夏清就著初蓮的手看了一下，一個小巧的青白色瓷瓶，里面插了幾支月季，高低錯落有致，花色搭配素雅，倒是有幾分趣味。

　　夏清笑道：“多謝了。難為你想著。”然后讓竹桃接了過來，擺在書桌上。

　　小滿順著竹桃的動作看向書桌，看上面擺了累累的各色狼毫，還有未干的硯臺，笑著問道：“原來大姐姐在作畫嗎？早聽說大姐姐的畫工了得?！?p>　　夏清笑道：“沒有什么，不過是兩三筆寫意，不值得一提。閑來沒事自己畫著玩的?！?p>　　府中三姐妹，夏清德容言工俱佳，尤其是在書畫上下了很深的功夫。夏潤身段好，跟著常姨娘，倒是很擅長跳舞。只有自己，性情懶散，什么都懶得學(xué)，唯有在琴藝上還算有些天賦，彈的樂曲還能入耳而已。

　　于是小滿好奇地問道：“我不會畫畫，大姐姐給我講講唄。怎樣才能畫得好？”

　　夏清笑著說道：“我也就學(xué)了點(diǎn)皮毛?？刹桓医倘?。”

　　小滿央求道：“好姐姐，您就講給我聽聽吧?！?p>　　夏清無法，含笑點(diǎn)點(diǎn)頭道：“那我們姐妹倆就隨便說說?！?p>　　“這繪畫一道，本無定規(guī)，全憑心意。我也就會一些人物、風(fēng)景?！?p>　　“就拿畫人物來說，先要用畫筆勾勒出人物，臉龐要豐圓一些，儀態(tài)要莊靜自然一些。顏色嘛，不過就是丹紅、石青、石綠、褚黃、黑、白、灰等幾種。也可以有規(guī)律多層次的疊暈在一起，由深到淺，亮而不亂，總之色彩須得調(diào)和，粗看層次混沌，細(xì)看讓人回味無窮。還有畫面的布局……”

　　夏清侃侃而談，小滿也聽得津津有味。遇到不明白的地方，她會直接詢問請教。如此下來，夏清也有了興趣，不僅講解得有趣，有時還起身為她畫上幾筆，示范一二。

　　如此二人竟消磨了一下午的時光。

　　小滿走后，時已近黃昏。

　　當(dāng)她回到自己的房間，趙嬤嬤吩咐擺飯。對著擺上來的幾碟子飯菜，小滿卻發(fā)現(xiàn)自己沒什么胃口。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趙嬤嬤還怕是她在夏清那受了什么委屈，忙問怎么了？

　　小滿只是擺擺手，說道：“沒什么，有些吃不下。”

　　一旁的初蓮“噗呲”一聲笑道：“剛才在大小姐那里，大小姐好客，擺了好幾碟子點(diǎn)心出來。小姐每樣都吃了些，估計是吃撐了吧。”

　　趙嬤嬤知道小滿一向喜食甜食，不由得點(diǎn)點(diǎn)小滿的額頭，說道：“什么沒吃過的點(diǎn)心，也值得你這樣！”

　　小滿笑了笑。剛才那桃花酥、薄荷翡翠糕，還有山藥棗泥蝴蝶樣面果，都是自己以前在家時愛吃的。即使進(jìn)了宮，不知為何，還是覺得家中小廚房做的這些點(diǎn)心更對胃口。

　　像這樣跟姐妹一起，邊聊天邊吃點(diǎn)心，可是前世想不到的暢快事呢。

　　同樣沒什么胃口的還有夏清，滿滿的菜蔬擺了上來，又原樣撤下去。她勉強(qiáng)用了幾口碧仁精米粥，就歪在了床上。

　　日落之后，突然天氣轉(zhuǎn)變了，黑得陰沉，漸漸地淅淅瀝瀝下起小雨來。

　　夏清心有所感，只覺得這天陰晴不定，一如自身的命運(yùn)。

　　想拿起一本書在燈下看看，卻是一個字也看不進(jìn)去。

　　忽然又想起夏滿來。自己的這個二妹倒是個有意思的人，說起話來也不讓人厭煩。有她這么來說著閑話，排遣一二，今日倒覺得時間過得還快些。

　　以前怎么沒發(fā)現(xiàn)她還是一個妙人呢。

　　似乎一眨眼之間，那個總是呆在角落里的，不起眼的小女孩一下子就變得不太認(rèn)識了。她昂首挺胸，舒展開來，舉手投足變得自信大方，渾身散發(fā)出不一樣的光彩來。

　　自己以前竟然是看走了眼。

　　不過，夏清自嘲地想到，自己又何曾也看準(zhǔn)過誰呢？

　　自己又何曾想到過，庶出的三妹，夏潤，竟然有一天會把自己置于這等可笑的境地。

　　娘那邊雖然瞞著，但是自己也還是知道了那個流言。大家都說，夏潤才是京都第一美人，而自己卻只是一個不敢見人的跳梁小丑。

　　還有他……皇上，想起他的一舉一動，夏清心如刀割。難道夏潤就如此美好，讓他如此著迷嗎？

　　夏清灑下了幾滴清淚，兼著雨滴紗窗，更覺得凄涼。

　　……

　　太后的慈寧宮中，張夫人又在哭訴：“也不知哪個天殺的編的，如今外面人都傳遍了，說清兒……清兒她貌若無鹽，所以皇上才不喜歡的。娘娘您說，這可怎么辦??？這要不管，清兒將來怎么為后啊？”

　　太后娘娘捋著佛珠串兒，閉目養(yǎng)神，并不回答。

　　張夫人在那絮絮叨叨的，就是想讓自己松口，讓夏清也進(jìn)宮，好堵住眾人悠悠之口。

　　不過太后覺得，現(xiàn)下還不是時候。還得再看看情況。

　　這時，宮女來報，說麗妃娘娘前來向太后和嫡母請安。

　　張夫人一聽，眼里頓時要冒出火來。恨道：“她還敢來！我看這謠言就是她和她那個姨娘派人散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