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六一大早,楊楠珂拉著架子車往村東頭走。
李立新忽然犯病了,躺在炕上大口喘氣,大聲咳嗽。但是地里要追肥,養(yǎng)民媽就把拉糞的任務(wù)交給了楊楠珂。牛糞已經(jīng)在地頭了,楊楠珂需要把牛糞一車一車?yán)禁溙锢?,對門的養(yǎng)生和李立榮也在旁邊的地里拉糞。
養(yǎng)生朝楊楠珂喊:“珂珂,你咋來了?”
“嗯,我爺病了,我奶讓我來拉糞?!?p> “你胳膊好了沒有就敢干這活兒,你舅呢?哦,想起來了,出門的時候我看見他和三娃打麻將去了。”
“沒事,能干?!?p> “覺得不舒服就別干了,胳膊不敢再出啥問題!”
“嗯?!?p> 正在和兒子拉糞的李立榮氣得一句話不說,把鐵锨扔到一邊走了。回家就沖到三娃家把牌桌子掀了,馬上被大侄子推出房門,氣得他直挺挺倒在三娃家院子里。
楊楠珂把車停在糞堆旁邊,掄著比自己高的鐵锨,一鏟一鏟往車上丟,不一會兒,右胳膊骨折的地方就感覺到一陣酸痛。只好用胳膊肘夾住锨把慢慢弄。把一車裝滿了,把牽繩套在肩膀頭,踩著松軟的沙土,把架子車?yán)降乩铩1緛硐雽W(xué)著養(yǎng)生叔的樣子,使出全身力氣,把車子撐起來倒在麥田里,但是他根本沒力氣撐起來,只好用鐵锨一點一點挖下來。
拉完一車,他感覺自己渾身散架了一樣,靠著架子車喘氣。
“珂珂,走,回去吃飯了?!?p> “啊,來了。”
楊楠珂把第二車倒在麥田里,養(yǎng)生過來幫他倒在地里。兩個人一前一后拉著架子車回家了。
楊楠珂坐在灶頭,外婆把一碗面端給他問:“一晌午拉了幾車?”
“兩車?!?p> 外婆聽了很生氣:“這么長時間才拉兩車,你在地里干啥了?”
“我胳膊疼得沒有勁。”
李養(yǎng)民端了一碗飯剛出灶房門口,聽到他們倆說的話,說:“養(yǎng)個狗都比他強?!?p> 外婆趕緊追出去說:“你說的啥話么。”
“咋了,一天兩頓飯供著,啥都不干光想吃飯?”
李立榮被人扶回家,吃了救心丸,躺在炕上越想越氣,站在哥哥家大門口喊:“養(yǎng)民,養(yǎng)民,你出來!”
李養(yǎng)民連門都沒出,在屋里喊:“咋了?叔,你吃了么?進(jìn)來吃點?!?p> “你吃屎呢,我問你,你咋想的?”
“叔,咋了?”
“你爹病著起不來,地里那么多活兒你打麻將去了,叫珂珂去拉糞,娃胳膊好了沒有,干那么重的活?”
“我供他吃飯,干點活咋了?”
“咋了?你是不是個人?”
李立榮話還沒出完,李養(yǎng)民端著飯碗沖出來,使勁摔到他腳下,頭也不回進(jìn)屋了。
養(yǎng)民媽本來不想出來,聽到摔碗的聲音,趕緊跑出來:“立榮,別說了,你別管?!庇譀_前屋的兒子喊:“養(yǎng)民,媽再給你端碗飯么?”
李養(yǎng)民在屋里喊:“端過來!”
外婆趕緊端了一碗面送到前屋,楊楠珂放下碗筷,拿了笤帚簸箕,趕快到門口把門口的碎碗掃干凈了。
李立榮站在門口,氣得大喘氣,眼睛都憋紅了,掄圓了給了自己兩嘴巴子,從此以后好幾年不進(jìn)哥哥家門。
第二天,楊林從河北邊過來了看楊楠珂,剛到門口,就被李養(yǎng)民堵住要錢,把楊林氣得青筋暴起,被李立榮勸回去了。
楊楠珂拉著架子車回來吃飯,遠(yuǎn)遠(yuǎn)看到李養(yǎng)民掄著棍子站在巷子里,李立榮護(hù)著楊林往巷子另一頭走。
楊林也看到了楊楠珂,回去跟老伴說了,老兩口哭了半晚上。
接下來的幾天,楊楠珂每天從早到晚去地里拉糞,沒有一個人幫他,每天胳膊又酸又痛,累得躺下來就睡。
開學(xué)后,楊楠珂每天睡醒就和李婷去學(xué)校,放學(xué)跑回家,十幾分鐘吃完飯,又跑回學(xué)校,學(xué)校里可以讓他感覺舒服點。李婷也開始吃飯很快,吃完飯就跑去學(xué)校陪他。
開春后,周末李立新能下炕了,就帶著楊楠珂下地,手把手教他干活,一邊看著楊楠珂笨手笨腳干活,一邊把不敢給兒子發(fā)的脾氣都沖他發(fā)。晚上回家,也不讓上炕睡覺,給楊楠珂在倉房鋪了從醫(yī)院帶回來的破棉絮打地鋪。
每天晚上,楊楠珂都躲在被窩里哭,枕頭每晚都是濕的。
清明那天,李立新燒紙回來給楊楠珂說:“今晚你先別睡?!?p> “咋了?”
“西頭墳地有些磚,你過去拉回來,給你把門板支起來,給自己弄個床?!?p> “墳地哪有磚?”
“你去尋么,每堆土跟前都有。”
楊楠珂明白了,外公是想讓他把別人墓口磚偷回來。
晚上十二點多,村里人都睡了,楊楠珂才拉著架子車出了后門,朝墳地方向走去。夜色特別黑,遠(yuǎn)看,矮柏樹圍著無數(shù)新墳舊墳,像一個個人站著,保護(hù)地下的死人。楊楠珂越靠近越害怕,像抽了筋髓一樣,渾身無力。到了墳地,兩條腿不聽使喚,癱坐在地上,好一會才恢復(fù)過來。想想外公送他出來時候罵他的話,他只好顫顫巍巍進(jìn)了墓地,摸索著把每個墳頭的磚塊抱到車上,一直裝了滿滿一車才調(diào)過車頭往回拉。但是全身顫抖,身上沒一塊肌肉聽使喚。等拉出去一段哭,身體才慢慢恢復(fù)過來,他腳步越來越快。到家后,把車扔到一邊,趕緊鉆到倉房,嚇得躲在被窩里發(fā)抖。
第二天清早,李立新把楊楠珂叫起來,讓他自己在倉房的角落,用昨晚拉回來的磚壘了兩排半米高的矮墻。李立新搬過來那兩扇沒人要的門板,卸了上面的把手,支在矮墻上。楊楠珂在上面鋪上從醫(yī)院拿回來的棉絮,他終于有自己睡的床了,這一睡就是五年多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