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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千弱水賦

第一章初識

三千弱水賦 右念原創(chuàng) 4027 2022-08-04 19:54:31

  男人看著沉入水里的孩子,將手里的棍子往肩上一搭:“小孩,別怨我??戳瞬辉摽吹模驮撍?。”丞相讓他們教訓(xùn)那廝,雖并未明確下死令,可他既動了刀,免不了一頓責(zé)罰,這小孩瞧見了,原本恐嚇一聲就罷了,只是剛才她那短暫一瞥,雖看不清眼睛,卻讓他心里莫名一顫,這感覺很不好,還是殺了才更放心!不過就是個野孩子。

  青色的天空終于被冉冉升起的朝陽抹上了半壁胭脂。

  鱗次櫛比的城樓商鋪,揉著眼睛打著哈欠開門的客棧小二。緊鄰著的早茶鋪子里,冒著絲絲熱氣的蒸籠透出愈加濃郁饞人的香味,引的面前站著的小人直咽口水。

  那小人不過八九歲模樣,身著已經(jīng)看不出本來顏色的粗布麻衣,腳上穿著漏出腳趾的兩個大小顏色分明不是一雙的臟履。一個松散凌亂的垂髻灰蒙蒙的落在脖子周邊,額前細(xì)碎的頭發(fā)胡亂的交叉在一起,她伸出瘦的如同枯枝般的小手不耐煩的把擋住視線的頭發(fā)別在耳后,漏出一雙泛著淤青,卻淡漠如煙的眸子,卻又在對上那冒著熱氣的蒸籠時,瞬間漏出幾分狡黠。她吸了吸小俏的鼻子,緊抿的小嘴驀然上揚(yáng),漏出一排整齊的牙齒。

  “店家,見喜見喜呀,您賞我個包子饅頭可好?店家好心必有好報,今日復(fù)明日,您必定日日生意興隆,財源廣進(jìn),善名遠(yuǎn)播,名揚(yáng)天下?!?p>  正熬著早茶的婦人聽見這一連串的奉承,早已明白是來了乞討之人,她轉(zhuǎn)身正欲張口趕人,就瞧見面前這個面黃肌瘦,只比桌案高一點點的小人。

  聲音倒是清脆稚嫩,可這瞧著不過七八歲的樣子,還是個小女娃,怎的就這般熟絡(luò)乞討呢?

  店家女婦人上下打量幾眼,終是壓下了心里的話,左右看了看并無隨行的其他乞丐,又看了看里間忙著揉面的丈夫,快速的打開煨湯的蓋子,從上面的屜子里拿出兩個面色稍黃的饅頭。

  “喏,拿著快走”婦人低聲說:“昨夜剩下的,瞧你年歲小可憐,可別再來討了!”

  她急忙接過饅頭,對著店家女婦鞠躬道謝,生怕婦人反悔似的快速跑遠(yuǎn)。

  婦人看著那消失的影子,想著剛才那個明亮的微笑,無奈的搖了搖頭。

  轉(zhuǎn)過了街道,她迅速靠在墻邊大口吃著饅頭,雖然是隔夜的,但是因為加熱了,沾了些茶湯的氣味,軟糯中多了一股子特別的香味,她吃的香極了,呵呵呵的笑起來。

  她已經(jīng)記不清她在這里幾天了,每天都是竄到哪算哪,她的腦袋里只記著一句話:

  “你十歲了,該回去了?!?p>  她想不起來是誰說的這話,隱約是個女人,她想不起來她的臉,想不起來她是誰,更想不起來她自己是誰。

  雖然那個饅頭很香,但是她只吃了一小半,感覺身上有氣力了,就捏著剩下的一個半饅頭,往護(hù)城河邊的橋底走。

  這條護(hù)城河穿插著整個都城,城西邊是河面最寬廣的地方,有來往的商人渡口。南邊因為可以看見遠(yuǎn)處群山疊攔,無論晴雨,皆有一番風(fēng)韻。常有文人墨客,妙齡男女來此泛舟游湖,賞柳嬉戲。便有眼尖的商人繞湖邊修了無數(shù)的鋪子客棧,吃喝玩樂應(yīng)有盡有,更有刻意為世家子女專設(shè)的雅渡。所謂雅渡,就是在常人游湖的渡口上游,選了幾個絕佳的位置,依山傍水分門而立的水樓,即水上之樓,每個樓前都有一艘別具特色的畫舫。

  這些是她近些日子瞎逛所看見的,而她要去的地方,是路過這片繁華之外,再繞過那橫跨在小分流河道的橋,來到橋底下一個破板爛草圍成的“家”里,那里躺著一個瘸腿的乞丐。

  “傻丫頭,怎的回來這么遲,餓死我了,快給我吃的。”

  她遞上那一個半饅頭。那乞丐一把奪過來,大口的吃起來,半晌又把那半個饅頭扔給她,“吃!”他幾乎是惡狠狠的語氣:“少吃半個餓不死我。倒是你個死傻丫頭,我拼死救了你一命,再把你餓死,我圖什么?”

  她接過饅頭,擦擦上面的灰,張大嘴咬了一口,鼓著粘了灰的腮幫子嘿嘿的笑。

  乞丐看著她明亮的笑容,一時有些失神。

  乞丐叫雜碎,總之所有人都這么叫他。

  大概一個月前的晚上,他因為被酒樓家的壞小子扔了一身的馬糞,跑到護(hù)城河西邊去洗澡。結(jié)果他剛鉆進(jìn)水里憋著氣揉頭發(fā)上的污穢,只聽見身邊不遠(yuǎn)處“噗通”一聲響,似乎又有人來次洗澡了?呵,看來粘屎的不止我一個!雜碎這么想著,心里覺得樂呵點了。

  蹬著腳游出水面,他抹了把臉上的水,四處一看,哪有什么人?。∫姽砹??雜碎打了個冷顫,想著趕緊上岸,就在此時,安靜的水面突然冒出一個小人頭,掙扎著撲通了兩下又慢慢下沉。雜碎嚇傻了一樣浮在水面不敢動,直到水浪把他推的嗆了一口水,他才反應(yīng)過來。鬼使神差的往那個沉下去的地方游了過去。

  雜碎說,他從不是個良善之輩,混吃搶喝打架騙人,那都是小菜,牢房才是便飯。他沒有感受過世道的溫情,自然寡情薄意,他也曾親眼看見被打死餓死的乞丐,他除了悄悄拿走對他有用的物什,根本不會瞧那些與他無關(guān)的生死一眼。

  但他救了她。雜碎到現(xiàn)在也沒明白為什么自己突然間就菩薩心腸,成了個救人危難的大恩人了。那個丫頭叫他“恩人”,雖然不明白自己怎么突然發(fā)善心了,但這兩個字雜碎心里很受用,尤其這丫頭總能給他找來吃的,并且總留給他最好最多的,他就美滋滋的覺得,救個人玩玩也挺有意思。

  雜碎沒有告訴她,其實把她撈上來后,他把她倒吊著背著跑了好幾圈,跑累了放下來一細(xì)看,她腦袋后面鼓了一個硬邦邦的大包,怎么叫都叫不醒,他差點把她又扔回河里了,她弱弱的咳嗽了一下。

  雜碎把她扛回了橋底,他的家。借著月光看著面容秀氣的小可人,雜碎突然覺得,這丫頭沒準(zhǔn)是個有錢的主,窮苦人家哪能養(yǎng)的出這等好皮相?如此想來,他救了她,醒來送回家去,肯定能得一大筆賞賜,沒準(zhǔn)是個士家女公子,沒準(zhǔn)還能撈個美差,呀,這下輩子可就不愁吃喝啦。雜碎邊想邊笑,笑聲漸大,那個長睫濕黏閉著的眼睛慢慢的睜開了,黑漆漆的眼眸四下打量,然后茫然的看著雜碎。雜碎的笑還停在臉上,他被眼前這個清澈的能攝人心魄的眼睛怔住了。雜碎更確定自己救了個豪門貴女公子,可是接下來卻讓雜碎氣的又想把她丟回河里。

  那丫頭什么人都不認(rèn)識,什么都想不起來,是個連自己叫什么,住哪里都不知道的“傻子”!

  雜碎欲哭無淚,他不相信那樣透亮眸子的人會是個傻子,他覺得她肯定是不想付給自己報酬。他連續(xù)跟蹤追查那個傻丫頭好幾天,甚至不小心從籬笆墻摔下去傷了腿,那個傻丫頭發(fā)現(xiàn)了身后的他,立刻扶著他回到了橋底的破家,還找來不知名的草藥給他包腿。

  雜碎質(zhì)問她既然啥都不知道,怎么知道這草藥能治傷?

  那傻丫頭睜著那清澈的眸子說“我見那邊有個人用這個包馬蹄子,馬蹄子與人腿,似乎差別不大……”

  雜碎終于徹底相信她沒有撒謊,她真的是個傻子了。

  雜碎覺得自己的腿摔的并不嚴(yán)重,只是不知為何越來越覺得站不住了,他無數(shù)次的發(fā)脾氣臭罵,又無可奈何。那傻丫頭真的傻,任憑他罵從不回嘴,甚至雜碎火氣上來偶爾推搡她,打她一兩下,她也從不躲。她仍然每天早早的出去討飯討錢,有吃的了就往回跑拿給他。也同雜碎講她的見聞,偶爾也同雜碎拌拌嘴。有兩次她為了護(hù)住銅板被別的乞丐打了,雜碎呵斥她不該要錢不要命,結(jié)果傻丫頭睜著明亮的眼睛,毫不在意的說:

  “沒關(guān)系,打幾下不妨事,銅板可不能給他們搶了。我要留著給你治腿傷,你好了我們一起乞食,去看遠(yuǎn)山,看草原,看日落黃昏,看星辰大?!?p>  雜碎慢慢的也不想打罵她了,雜碎想,罵跑了沒人管自己了怎么辦?萬一以后她真能陪自己走遍大江南北,看遍天下風(fēng)光,也是人生幸事。日子就這樣囫圇吞棗的過著。

  那天傻丫頭一大早就又出去了,卻一整天沒回來,雜碎餓的要死,忍了一整夜,傻丫頭還沒回來。雜碎開始擔(dān)心了,這丫頭一定跑了!雜碎掙扎著想往外爬,他還不曾及冠,正是少年意氣風(fēng)發(fā)的年歲啊,他不想餓死啊。

  想到那無情的傻丫頭,雜碎一拳打在地上抽泣起來,心里滿是被再次遺棄的悲傷。這時候破布外面?zhèn)鱽砟_步聲,雜碎看見面前穿了兩只不一樣履的小腳,抬起眼,傻丫頭的腦袋上纏了圈白布,眼底一片淤青,一向清澈的眸子此刻紅彤彤的看著他,眼底多了一絲他看不明白的東西,瞬間又消失不見了,她的嘴角腫起一片青紫,她遞給雜碎一個荷葉包。

  雜碎撐著地坐好,接過荷葉包打開一看,居然是些細(xì)菜碎肉,定是撿了別人吃剩的包在了一起,雜碎餓了一天一夜,把粘了肉沫的荷葉都吃掉了半邊渣。這才抹了抹嘴問道:“你打架了?”

  “嗯”

  “為了這包剩肉?”

  “嗯”

  “你說清楚了!總嗯嗯什么啊!”雜碎又忍不住想罵人,尤其看見她眉骨上面居然還腫了個包,被那碎頭發(fā)擋著。

  “跟誰打的?你說,雜碎給你打回來!你也是,傻到家了,你打不過就跑啊,打不過你躲著不能惹事啊……”

  傻丫頭目光盯在面前的草堆上,那是她每晚的床鋪。

  傻丫頭低下頭,緊鎖著眉,看不清表情,雜碎隱約覺得她那個樣子似乎很無奈,仿佛不相信那是她每晚睡覺的地方似的。

  “幾個乞丐而已,見店家給了我客人剩下的菜食,氣不過,想搶?!鄙笛绢^慢慢抬起頭,幽幽的說:“不妨事,一頓打而已,非但沒搶走,反而……,他們也沒討到好,放心?!?p>  雜碎突然覺得傻丫頭好像不一樣了,又說不明白哪不一樣,他伸手摸了摸纏頭的白布,嘆口氣“怎么還打頭呢,你本來就傻,這更傻了怎么辦?這幫潑皮,等我腿好了,我非得給你出這口惡氣?!?p>  傻丫頭看了眼雜碎,淡淡的笑了笑。

  雜碎又無聲了,他從那淡漠的眸子里,確定這傻丫頭有什么地方變了。他問:“那你為何一夜沒回來?”

  “白天沒討到吃食,臨晚了才遇上待客的人家有剩的吃食?!鄙笛绢^頓了頓:“打架的時候好像碰到了頭,覺得胃里惡心就吐了,他們見我吐了血,嚇跑了?!?p>  “你怎么還吐血了啊?要不要緊,你快去找個藥鋪看看?!?p>  “不妨事,”傻丫頭努努嘴,“是這,這里面磕到牙齒破了,才流的血。我怕他們又返回來搶吃食,就急著跑回來,結(jié)果跑快了,沒緩過氣來,就暈了,醒來就天亮了?!?p>  雜碎看著一臉傷的傻丫頭,發(fā)現(xiàn)她袖口和領(lǐng)口都有血跡,知道她肯定被打的很重,心里又感動又酸楚,酸到眼睛發(fā)脹,他轉(zhuǎn)過臉嘟囔著:“真是個傻子,不就是點吃食,給了不就得了,一天不吃餓不死,被打死了多不劃算!行了行了,你躺著歇歇吧,別往外跑了。我來想辦法!”

  傻丫頭沒說話,看了眼破草堆,慢慢的躺了下去。她側(cè)身看著內(nèi)側(cè)的石墩,眼眸越發(fā)深沉,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扯出一個紅繩,繩端系著個白玉扳指。

  昨日她的確暈倒了,嚇跑那群乞丐的不是因為她吐了點血,是因為有個人打破了她的頭,她滿臉的血嚇跑了搶走她銅板的乞丐,她暈倒在“琴雅齋”酒樓的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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