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教完C語言課，下課鈴聲剛響，教室里就躁動起來。
“下課吧。”宋昊提起講臺上的公文包，拿起鑰匙串，面無表情地走出教室。
他走之后，教室里瞬間沸騰起來，幾個學生邊跑邊鬧，甚至從他身邊掠過，向走廊更遠處跑去。
宋昊一直有個沖動，想叫住他們，想問問，上課的時候在教室里鴉雀無聲，連屁都不敢放的那些人，和現(xiàn)在一下課就跟煮熟的鴨子似的到處亂跑的人，問問他們到底是不是同一群人。
他很郁悶。上課就問一個“1+1＝？”類似的問題，底下的人都跟死了似的，遲遲沒任何反應(yīng)。
窩著火走出大學校門，宋昊等到了經(jīng)常坐的那班回家的公交車。
刷卡上了公交車，公交車內(nèi)擠滿了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
還沒等他站穩(wěn)，公交車馬上就開動了。他一只胳膊夾著公文包，另一只手握著頭頂?shù)臈U子。
宋昊有那種類似東北人的高大體型，很高，不是很瘦，但也不顯胖，是那種看起來健碩威猛的體型，被一身休閑服遮擋著。膚色是那種健康的麥色，一頭黑色短發(fā)，戴著古板的黑框眼鏡。
當他跟別人介紹自己是大學老師的時候，人們經(jīng)常這么跟他說道：“老師，你好，你好!你教哪一門體育課呢？籃球，羽毛球，還是乒乓球呢？”
每當這時候，他就會滿臉黑線地說：“我教人翹起地球!”
然后就會郁悶好幾天。
好不容易捱到了站，宋昊跟著人群走下了車。
像往常一樣，刷卡進了小區(qū)門，跟守門的人打了個招呼。然后找到自家的信箱取了今天早上的報紙。
坐電梯到了7樓，走到702門前，宋昊掏出鑰匙串來，正打算開門，突然瞅到公文包里的手機閃爍著綠光。
一直沒來得及去看消息。
宋昊用指紋解開了手機鎖，一條消息映入眼簾：
“老爹，我去X中考試了。
~~你高智商、高情商、高顏值的兒子，宋霽是也ヾ^_^?
?。ㄑa充:米飯在電飯煲里保溫著，菜已經(jīng)炒好了，記得熱一下再吃哦）”
宋昊顫抖著手把鑰匙插入鎖孔中，進門后，“嘭”的一下，把門碰住了。
“不好意思，您撥打的電話已關(guān)機。Sorry，……”宋昊滿頭的黑線都要蔓延出來，按了“留言”鍵。
“宋霽!你給老子回來!誰讓你亂跑的!你什么時候偷偷報的名!……”
總算把所有人都面試完了。最后一個來面試的學生走后，走廊里空蕩蕩的，整個教學樓也寂靜下來，只能偶爾聽到窗外傳來一兩聲鳥鳴。
面試老師摘下了自己的金屬框眼鏡，打了個哈欠。
鎖上了教室門，他走在空蕩蕩的走廊里。
等下還要去監(jiān)督復(fù)讀班的晚修，先去休息室睡半個小時吧，養(yǎng)精蓄銳。
“一杯酒兩角銀，三不五時嘛來湊陣……”
突然間，華仔的歌聲回蕩在空曠的樓道里。老師接通了電話。
“王校長，你好？請問有什么事兒嗎？”
“哦哦，我到時候安排一下就可以了，不用再抽時間面試了?！?p> “嗯嗯，軍訓結(jié)束就可以跟著新生一起……”
打著電話，他經(jīng)過走廊的一個拐角，向教學樓的出口走去。
他走遠后，教學樓外，墻角露出了一截白色裙角。
下雨了，蘇晨能感覺有雨滴滴落在脖頸上。
那人應(yīng)該走遠了吧。
蘇晨剛想露出頭來，猛然間，一個人往回拽了她一下。她有些驚慌，剛想發(fā)出聲音，那人似乎料到了似的，馬上就捂住了她的嘴。
“噓~”來人輕聲道。
察覺到?jīng)]有惡意，蘇晨緊張的心情平復(fù)了下來，還沒來得及多想，一陣嘈雜的吵鬧聲由遠及近地傳了過來。
“老大，我就說吧。都怪黃毛這小子拖后腿!”一個氣急敗壞的男聲傳來。
“我怎么了？!老四你倒是說說，我怎么壞事了？!”另一個人不服地回應(yīng)道。
是那個人的聲音。蘇晨身體微微顫抖了一下，她能感覺到對面那人的帽檐輕輕地壓著自己的鼻梁。
“你還好意思說，老大讓我們分頭去找人，你倒好，看到落單的小姑娘，魂兒都要被勾沒了，滿學校亂跑。到最后還要我們?nèi)フ夷?”
“你這純屬誣陷!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跟著那個小姑娘了！我明明也在認真的去找!
說起拖后腿，我看這件事你倒很在行嘛，”黃毛突然譏笑道：“要不是你那么肯定那小子一定會去操場，我們也不會白白在那兒呆那么長時間!更不會被學校保安追得到處躲!”
“你……哼!”
“你們都給老子閉嘴!不想被保安捉住就閉上嘴!”，老大氣急敗壞地吼道，“現(xiàn)在天都快黑了，等下還指不定下多大的雨。那小子估計早跑沒了!你們都是干什么吃的!白白耗了老子一天!”
黃毛和老四瞬間閉上了嘴。
吼完以后，老大憤怒的說道：“現(xiàn)在那小子估計已經(jīng)跑沒影兒了。這次就算他走運，下次，老子一定要扒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
蘇晨依稀聽到對面發(fā)出了一句不屑的輕笑。
“我們的摩托車呢？”
“在工地附近的草叢里。”
說著，他們折向了另一條路。吵鬧聲逐漸變小了。
過了很久，直到吵鬧聲完全消失了，蘇晨懸著的一顆心終于落下來了。她回過神來，這才意識到后背緊貼著墻壁，而且對面一直捂著她的嘴。近在咫尺的地方，一個男生側(cè)著臉望向剛剛離去的那幾人。
蘇晨推了他一下。
宋霽下意識地扭過頭來。這下，蘇晨的臉便埋在了宋霽不算寬闊的胸膛里。
時間凝固了幾秒。騰地，宋霽耳朵從根部開始一下紅了起來，他連忙向后退了幾步。
“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彼戊V連忙解釋道。
之前被他的帽檐遮擋著，蘇晨沒看到他的樣子。拉開距離后，蘇晨這才看清楚了。
高個子，白襯衫和黑色棒球帽。還有瘦削臉龐和堅挺的鼻梁。
不就是早上筆試之前，那個問她借涂卡筆的高冷男生嗎？
宋霽愣了一下，顯然也認出她來了。
“是你?”
蘇晨做了個深呼吸，慢慢平復(fù)了心情。
她抬頭，沖宋霽微微笑道:“我也沒想到，居然還能在這里碰面。”
“咳咳、”宋霽咳嗽了幾下掩飾尷尬，滿懷歉意地說:“剛剛真不是有意……那樣的。我也在躲那些人，碰到你好像也在避著他們，看到他們往這兒走了，情急之下我就……總之，真不好意思啊。”
“沒關(guān)系的，還要感謝你出手幫了我?！疤K晨溫和地說道。
如果不是宋霽攔住她的話，估計她這只待宰的羔羊，早已入了狼口。
事情還要回到幾個小時前，告別了劉洋學長，李諾和林涵帶她去了一片月季花叢。拍完照片后，林涵帶著李諾往別處去了，蘇晨賞了一會兒月季花，察覺到天色不早了，她就打算原路返回，去停車場和李諾、李叔叔他們匯合。
突然間，她感覺心跳慢了一拍。安靜的林蔭路上，背后有不緊不慢的腳步聲傳來。
是皮鞋摩擦石子路所發(fā)出的聲音。
蘇晨加快了步伐。
后面的腳步聲也跟著加快了。
猛地回頭，她看到一個穿著皮夾克，頭發(fā)上有一撮黃毛的青年正直勾勾地盯著她。
是之前在街上飆車的人。蘇晨暗道不好，臉色一陣泛白，扭過頭硬著頭皮向前跑去。
黃毛被人發(fā)現(xiàn)了也不收斂，反倒得寸進尺起來。
他也跟著跑了起來，不一會兒就趕上了蘇晨的腳步，伸開胳膊擋住了蘇晨的去路。黃毛猥瑣地笑著，露出一口煙熏的黃牙:“小娘們兒，跟老子走吧，老子帶你去極樂世界。”說完他伸手就要去攬?zhí)K晨。
蘇晨眼疾手快，猛地踩住黃毛的腳，趁他還沒反應(yīng)過來，拼盡全力向后面跑去。
“啊~!”黃毛吃痛地叫了一聲，沖蘇晨逃去的方向惡狠狠地喊道：“小賤人!你最好別讓我抓到!老子抓到你非得弄死你!”
說完他不顧疼痛，一瘸一拐地朝蘇晨逃跑的地方追去。
他走后，一個女生從不遠處的一棵樹后走了出來。
她看向黃毛跑去的方向，下意識地向前跑了幾步，還沒跑多久，突然停了下來。
然后低下頭攥緊了拳頭。
已經(jīng)下午四點多了，雖然天還是亮著，但陽光并沒有早上那么刺眼了。很多考生已經(jīng)結(jié)束了面試，之前停車場里駐著滿滿當當?shù)能囕v，此刻已經(jīng)走了七七八八。一度喧囂熱鬧的校園，此刻也安靜了許多。
一輛汽車前，李諾焦急地望著四周。
李父從駕駛座上探出頭來，安慰她道：“諾諾，別太著急了。教學樓、操場我們都找過了，估計還在花園那兒呢。蘇晨那孩子挺懂事的，現(xiàn)在啊，應(yīng)該正在往這兒走呢。”
“可是我們在操場和教學樓那邊都找了一遍回來了，林涵去的花園那塊兒，她怎么還沒回來??？”李諾還是不放心。她總感覺蘇晨出了什么事兒。
“爸爸，我們?nèi)セ▓@那邊看看吧!”李諾提議道。李父正想說什么，突然聽到遠處傳來叫聲。
“諾諾!”
恍惚間，李諾看到了林涵的身影，她連忙跑過去。
靠近了，才發(fā)現(xiàn)只有林涵一個人。
“林涵，蘇晨呢？怎么就你一個人回來了？你見到她了嗎？”李諾抓住林涵的肩膀，一連串問了好幾個問題。
“諾諾，你別急。我看到她了?！绷趾瓕捨克?。
“真的，在哪啊!”李諾一下子激動起來，感覺心里懸著的大石頭落下了一半。
“諾諾，你別著急嘛?！氨荛_她焦灼的視線，林涵緩緩道：“她讓我告訴你，不跟你們走了?！?p> “嗡嗡嗡~”一輛車發(fā)動了引擎，李諾拉著林涵的手走向了一旁。
“她逛花園的時候遇到了她表姐。”伴著引擎發(fā)動的聲音，林涵的聲音顯得格外小。
“表姐？”李諾苦笑了一下，“沒聽她提起過。不過他們現(xiàn)在人在哪兒呢？林涵，你有沒有跟她講我們要出發(fā)回家了？”
“嗡嗡嗡~”汽車加速的聲音越來越大，林涵不知不覺地提高了音量：“嗯嗯，我說了，”林涵盯著李諾，緩緩地說道：“她還讓我跟你說一下，等下她就坐她表姐的車回去了。還讓你不用擔心。”
汽車漸行漸遠，林涵的音量也跟著慢慢降了下來。
“哦哦，那就好那就好?！靶睦飸抑拇笫^總算落了地。李諾突然感覺林涵有點怪怪的，但一時間也察覺不到哪里怪。
林涵突然抱住了李諾。
“怎么啦？”李諾有點兒被嚇到。
“諾諾，我舍不得離開你啊，”林涵有些哽咽，“真希望我們都能被X中錄取，還在一個班里，我們還能當同桌……”
李諾被林涵抱得有點發(fā)懵，但還是撫著她的背安慰道：“我說怎么啦，原來是舍不得離開我啊。不過，傻涵涵，你忘啦？就算我們不在一個學校了，我們也可以經(jīng)常用手機聯(lián)系啊!”
“嗯嗯?！绷趾砷_李諾，眼角噙滿了淚水。
告別以后，李諾跟李父簡單說明了一下情況，面包車就發(fā)動了，緩緩開出學校門。
林涵也跟著父親離開了。她坐在副駕駛上，透過車窗呆呆地看向X中的校園。
道路兩旁種著一排楊樹，隨著車的飛速行駛，楊樹一棵棵向遠方移去。
她想起了初中的校園。小小的操場上，南邊也種著這么一排楊樹。楊樹底下有一條林蔭路，是初三學生中午去食堂的一條必經(jīng)之路。
操場南面是初一初二的教學樓，大廳的頂部掛著一方不大不小霓虹告示牌，還有一左一右兩個揚聲器。
林涵想到了初三的一個中午。
下課去吃飯的時候，林蔭路上擠滿了熙熙攘攘的人群，沒過多久，揚聲器上就放出了悠揚的歌聲，她很喜歡聽歌單里的《向往》和《梔子花開》。
“喂，你看那個告示牌上!”她聽到身后有同學在議論。
目光越過楊樹林，林涵好奇地望向告示牌。
一排紅色文字慢慢經(jīng)過:
“初三本次月考年級前十：蘇晨林涵李諾……”
“蘇晨是誰?。恐岸紱]見過她進過年級前十。怎么這次突然這么厲害了？”有人小聲地議論道。
另一個人插嘴道:“是轉(zhuǎn)班生吧，我有點印象，她初三剛轉(zhuǎn)過來的?！?p> “哦哦，我記起來了，是那個整天沉默寡言的女生吧！之前去四班找我朋友的時候好像見過她。沒想到居然轉(zhuǎn)到你們班了?！?p> “誰說不是啊，不過聽說四班的人考試的時候都喜歡作弊，誰知道她是不是作弊了才得了第一……”
“你也這樣覺得嗎？我也是……”
聽著后面的閑言碎語，林涵一言不發(fā)，只是看著告示牌上一遍又一遍滾過刺眼而又鮮紅的文字。
“梔子花開呀開，梔子花開呀開~”耳邊傳來熟悉的歌聲，可她卻覺得這次的變了調(diào)，不似以前悅耳了。
腦海中畫面一轉(zhuǎn)。林涵在自己的家里。
“哭什么哭？你看你做了什么？”父親腦袋上青筋暴露，沖她吼道：“這次還沒考年級第一也就算了，居然跟第一差了整整五十分!”
“你起開!考不好再認真努努力就行了，至于這樣吼孩子嗎？”媽媽說著，一下子推開了父親。
這下他更暴躁了，用手指著母親說：“你還好意思說!都是因為你!都是因為你慣著她!”
“都是因為我？我倒要問問你了，孩子長這么大你管過嗎？上下學，報輔導(dǎo)班，選學校，哪個不是我操心的!”母親情緒也激動起來，“第二怎么了？涵涵能在年級六百多人中考第二名，這也是她的本事!“
“你，你……”林父怒極反笑，“好啊，你不是說我不管她嗎？我現(xiàn)在就管管!”說著他抄起桌上的戒尺，狠狠打向林涵。
之后的事情她就不記得了，只依稀記得凌亂的房間、母親的哭喊、父親的咒罵，以及一寸一寸的疼痛。
恨意的種子飄落在她的心田，在土地上生根發(fā)芽，并不斷滋生。
車已經(jīng)離開了X中，行駛在寬闊的大路上。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空中飄起了小雨。雨滴落在擋風玻璃上，模糊了視線。
“考的怎么樣?”林父問道。
沒人搭理他。
“耽誤那么久，要不然早就走了。這下還得淋雨回去。”說著，林父不耐煩地按下了雨刷的開關(guān)。之后他又打開了廣播。
“親愛的聽眾朋友們，下午好啊。插播一條最新消息，氣象局報告，本市今晚會有中到大雨，希望行車在外的司機朋友能注意安全……今天給大家?guī)淼氖且皇拙哂蟹浅庥舻男@氣息的經(jīng)典歌曲~~《梔子花開》。”
“……梔子花開呀開，梔子花開呀開……”
伴著熟悉而又陌生的歌聲，林涵緩緩閉上了眼睛。
“你是說，那幾個混混是來找你的嗎？”蘇晨問走在旁邊的宋霽。
“對。不知道他們從哪兒得來了消息，知道我會來這兒參加自主招生。”微微皺眉，宋霽的眼底閃過一絲寒意。
經(jīng)過一小片竹林，宋霽枕著手信步走，一陣微風拂面，夾雜著竹葉澀澀的草香。風過后，竹林發(fā)出“沙沙沙”的聲音，蘇晨的裙擺也隨風波動了起來。
“今天早上你就發(fā)現(xiàn)他們了吧。”蘇晨淡淡地問道。
宋霽一愣，突然笑道：“哈哈，我今天早上沒嚇到你吧？突然看到角落里躲著一個人?！闭f著，他看向蘇晨。
蘇晨比他矮半個頭，從他的角度看過去，他能看到蘇晨的兩根麻花辮，和淡然的側(cè)顏。
他覺得這個女生心理素質(zhì)很強大。他拽住蘇晨的時候，想了很多種對策，防止她因驚嚇過度而打草驚蛇。沒想到她除了開始有些掙扎外，馬上就安靜了下來。而且經(jīng)過被黃毛尾隨和劫后余生的事情后，她除了開始表情有些不自然，但馬上就又恢復(fù)了淡然溫和的樣子。
真是個鎮(zhèn)定且堅強的女孩子。
“不好意思呢，我沒有被嚇到?！碧K晨難得幽默，輕笑著，問道：“不過有一點有些好奇?！?p> 蘇晨仰頭，看向宋霽，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講道：“初中考了這么多場試，還是第一次見到在考場前問陌生人借涂卡筆的?！?p> “哈哈哈”，宋霽爽朗地笑道：“今早出門太倉促了，純屬巧合，純屬巧合，哈哈?！?p> 經(jīng)過了竹林，外面的雨滴肆無忌憚地落在身上。
“前面的路我知道怎么走了，你回去吧!”蘇晨邊跑邊跟旁邊的宋霽說道。
“我還是把你送到停車場那邊吧，要是那堆人還在那兒你該咋辦？”宋霽冒雨喊道。
已經(jīng)過了兩三個小時了，李叔叔和李諾那邊應(yīng)該早急瘋了，這么想著，蘇晨朝宋霽點了點頭。然后加快了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