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巴車在寬闊的公路上緩緩行駛,外面天還沒明,但隱隱有爭吵聲傳來,宋霽皺眉,將頭深深埋進(jìn)了懷中的黑色雙肩包里。
“你們欺騙消費者!是不是以為在你們地頭上,就能欺負(fù)我們這些外來人了?我就不信你們這邊旅游局不管!投訴,大家聯(lián)合起來,一起去投訴他們!”
“投訴?好,你盡管去投訴好了!”
兩道聲音淹沒在爭吵的洪流里,一堆人叫叫嚷嚷,硬生生把黑夜渲染成了聒噪的白晝。
“真煩啊……”宋霽終于睜開眼,擁擠的車廂,凌亂的行李,還有人聚在一起的和車內(nèi)空調(diào)的味道混雜在一起,漫長旅途的疲憊讓他的腿腳酸疼,頭一次質(zhì)疑自己為啥不在家安靜躺平,偏要跑這么遠(yuǎn)來人擠人。
拍了拍身旁的韓文軒,韓文軒也早已被吵醒了,他嘆息道:“沒交押金就來旅游,還讓旅游社負(fù)責(zé),還要告人家,嘖嘖,這些旅客真是厲害啊,神仙邏輯?!?p> “……”半晌,宋霽緩緩道:“牛……”
宋霽朝窗外看了一眼,爭吵的人群漸漸遠(yuǎn)去,夜晚恢復(fù)寂靜,道路上的風(fēng)景似乎與其他城市一般模樣,但行道樹明顯不一樣,沒有整天蔽日的樹冠,顯得光禿禿的。
打開手機(jī),微信彈出許多消息,有宋昊的轉(zhuǎn)賬,有林曲的一堆垃圾消息,大致是道歉求原諒,他厭煩地把她拉進(jìn)了黑名單。
還有一個陌生人的好友驗證,驗證消息是:“你好,還你錢?!?p> “蘇晨?”他回復(fù)道。
看了眼時間,現(xiàn)在才早上五點鐘,估計還沒醒。他放下手機(jī),揉了揉眼睛。
“我是她男友?!毕⒂职l(fā)來,車內(nèi)還是有些暗的,屏幕上浮現(xiàn)出刺眼的慘白。宋霽破天荒地盯著屏幕愣了幾秒,這才注意到好友申請的頭像是一個動漫男相,中規(guī)中矩的寸頭,帶著一副冷峻的表情。
盯著頭像看了半晌,他通過了好友申請。
錢很快轉(zhuǎn)了過來,湊了二十整,備注是“多謝你照顧蘇晨”。
“……”宋霽收了錢,退出微信,想再瞇一會兒,但怎么也睡不著了,心中略有嘆息,又有種不知哪門子跑來的悲傷,他隨意地刷著微博,卻怎么也打消不掉。
又是一次刷新,最新微博,發(fā)布于A市,竟是報道滹拓河案發(fā)現(xiàn)浮尸的,就在今晨剛剛打撈上來。
其實這種新聞每年都會有那么一兩例,宋霽沒多想,只是突然想到那個雨夜,他坐在車后座,長腿勉強放得下,一旁的少女的細(xì)腿蜷縮在車座下,衣衫略顯凌亂,側(cè)臉精致,斜依在車門邊,看向窗外的大雨,眼眸中閃過明亮的光芒。
即使深處谷底,也要充滿希望。安靜沉穩(wěn),不驕不躁,蘇晨有著似乎不屬于她這個年齡段的超脫與淡然,這些優(yōu)點讓她在黑夜中熠熠生輝。
A市,大學(xué)女生宿舍,燈光在早上五點半才亮起,此時放眼望去,只能看到幽黑的走廊。
白露站在走廊茶水間旁邊的窗戶旁,窗臺上還放著一沓子紙張。她動了動僵硬的腳,在夏季的清晨,雖然穿著襪子,腳還是很涼??墒菦]辦法,期末考試雖然結(jié)束了,理應(yīng)趁徹底放假前好好休息一下,到處旅旅游、聚聚會,參與一些社團(tuán)活動什么的,但對于考研人來講,暑假正是努力的最佳時期。她不太喜歡宿舍氛圍,圖書館背書的地方又總是被霸占,她就挑中了宿舍樓這邊的茶水間,每天早晚在這里默背一兩個小時,這兩個時間段又不會被人打擾到,更不會打擾到別人。
然而這個清晨,卻沒有往常那邊安靜。
零散的腳步聲從樓梯口傳來,雖然聲音被刻意壓低,但白露早上背書之后神清氣爽,聽力也極佳,在安靜的環(huán)境中腳步聲被放得更大。
腳步聲越來越近,柳林依莫名有些緊張害怕,她站到水箱后邊,擋住自己以免被走廊上的人看到。走廊雖然沒之前那么暗了,但還是有些看不清人臉,她只看到幾個穿著黑衣,帶著黑色棒球帽的女生低頭往前走去,她們每人手中都拿著一個黑色大塑料袋,雖然遮得嚴(yán)實,但白露還是從中看到了一截白色棍狀器具,她下意識抓緊了手里的資料書。
書中夾著的筆突然掉了出來,眼看就要落地,白露眼疾手快地去抓,心都要提到了嗓子眼。
筆不可控制地落到了地上,然而就在它落到地上的那一刻,整個走廊里燈光瞬時點亮,電流擊穿燈管,發(fā)出輕微的轟鳴聲。等聲音結(jié)束后,筆也已經(jīng)滾動完畢,靜靜地躺在距她一米的地面上。
時間來到半個小時后。
門突然被打開,兩個保安,一人制服一個黑衣女子,白露用宿管阿姨從樓下拿來的備用鑰匙打開門,她手里拎著一個滅火器,做出防御姿態(tài)。白露預(yù)想過房間里的狀況,卻沒想到是眼前一副光景。四個穿著休閑衣服的女生坐在書桌前刷手機(jī),球棒被隨意放在地上。
“有人舉報說你們聚眾打架?怎么一回事,如實招來!”宿管阿姨越過白露向屋內(nèi)走去:“還有,有人講你們這里邊有尖叫哭喊的聲音,嚴(yán)重影響宿舍環(huán)境的秩序?!?p> “阿姨,沒有啊,我們剛不就見過嗎?”一個胖女生委屈喊道:“我們剛就登記了???你忘了?我們是來找同學(xué)參加棒球比賽的。”
在楚天宇把腦袋蹭過來之前,白露扭頭,問出了困擾她一天的事情:“天宇,我是真覺得這件事有問題,陳蘭臉色慘白,她室友表情也不對,尤其是那個劉鑫,一直在皺眉,而且我覺得她有話想說,但后面再怎么問,也問不出來?!?p> 楚天宇穿著休閑的T恤長褲,他手臂自然地攬著比他矮一頭的白露的肩,黑色的偶像頭型,一副黑色鏡框,顯得帥氣中透露著一絲秀氣,生生把痞氣壓了下去,行人對他頻頻側(cè)目。白露穿著黑色吊帶,牛仔短褲,雖然畫的是淡妝,但身材很好。講話的間隙,她不時低頭看路,因為之前沒穿過高跟鞋,總擔(dān)心腳崴了。
“他們沒傷到你吧?”略帶關(guān)心的疑問。
“那倒是沒有,就是覺得這事兒有點怪?!卑茁稉u搖頭,她有些擔(dān)憂,還是把心里的疑慮講了出來:“哪有打扮得這么奇怪的,還特地用垃圾袋裝著球棒的。天宇,我有點害怕。”
楚天宇緊緊摟著她的肩膀,皺眉道:“我也覺得這件事有蹊蹺,感覺你那里有些不安全。你要不搬出來跟我一起住吧,正好我照顧你考研,我也安心一些。”
“啊,這個……”白露剛剛還嚴(yán)肅的臉霎時紅了,這算是同居的要求嗎……不禁又想起之前楚天宇幾次若有若無的性暗示,當(dāng)下突然拘謹(jǐn)急促起來。
耳垂上突然一涼,雞皮疙瘩竄上來。楚天宇輕輕摸了一下她的耳垂后,又若無其事地看著她:“咋樣?”
“啊?”
楚天宇突然低聲笑起來,他猛地抱起白露,引得白露一聲低呼。
“你干什么?。靠旆盼蚁聛?,這么多人看著呢!哎呀,你快點放我下來嘛!”感覺到越來越多人的視線,白露害羞地埋在他肩膀里,視線里突然閃過一個面孔,她抬起頭繼續(xù)去看,卻看不到了。
“宋教授,今年這個比賽在貴校舉辦得非常成功,希望下次還能跟您、跟貴校合作。”車后座,一位外校教師鄭重地向宋昊道謝。
宋昊站在車外禮貌地跟他握手:“您過獎了,你們的到來,讓我們蓬蓽生輝,再次感謝貴校的支持和信任!”
看著車子揚長而去,宋昊扭頭看向身后的學(xué)生:“大家今天做的不錯?!痹谑?nèi)眾多高校中突出重圍,獲得冠軍,這個成績對本科生來說,已經(jīng)很不錯了,在簡歷里也是含金量很大的一筆。
學(xué)生們激動地看著宋昊,宋昊擺擺手:“去吧,不是說宿舍要封園了嗎,趕緊收拾收拾回家休息段時間吧?!闭f罷他轉(zhuǎn)過身,往校內(nèi)走去。
身后傳來一片歡呼聲,宋昊也不禁莞爾。他大踏步走去,沒走幾步就被人撞到了。
“啊,宋老師,真不好意思!”白露眼瞅著楚天宇抱著她旁若無人地轉(zhuǎn)圈,本來還挺開心,卻突然被眼前逐漸放大的熟悉臉龐嚇到了,等她意識到他們要撞上去的時候,白露的腳已經(jīng)搭到了宋昊的臂彎,黑色的西裝上蹭了一些灰塵,看上去有些滑稽。
“……”
“藏起來!”楚天宇低聲道,看到白露臉埋在他懷里,他飛快朝宋昊咧嘴一笑,飛一樣地從他身邊竄走了。
“哈哈哈哈哈哈”白露差點笑出眼淚來,她緊緊摟著楚天宇的肩膀,看向校外的夜景,嘈雜的黑夜中,一排鮮花和氣球浪漫地堆疊在一起,不遠(yuǎn)處架起了一個碩大的屏幕,上面不斷滾動著字幕,白露凝神望去,呼吸凌亂,她看了幾遍,一個個字蹦進(jìn)她的腦海,即使她不能把它們正確排列組合并理會其中意思。
她不知呆愣了多久,直到遠(yuǎn)處人群傳出一陣驚呼,她循著喧鬧看向更遠(yuǎn)處的河流,河流上空,成百架無人機(jī)在高空中排列組合,不斷變換陣型,傳達(dá)的卻是相同的一個意思,這個意思她從楚天宇的口中確切聽到。她聽到在熱鬧的人群外,在這喧囂外難得的安靜中,他在她耳邊輕輕道:
白露,我們訂婚吧。
竹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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