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五點半,蘇晨被生物鐘喚醒,她坐在床上,擁著夏涼被,靜靜看著外面的黑夜,突然覺得這生活真的是了無生趣。
她悄無聲息地朝一旁的臺燈看了一眼。
“咚咚咚”
是白瀾,蘇晨打開門,映入眼簾的是男孩寬闊的胸膛。
“蘇晨,生日快樂。”男孩從背后捧來一大把白色小雛菊,上面還沾著露珠,在風中顫顫巍巍搖晃著,似要捕捉不為人知的心意。
蘇晨幽暗的眼睛緩緩睜大,她抬頭,似不可置信地小心求證著什么,白瀾在黑夜里熠熠生輝的雙眸似明燈一般,深深烙印在她眼底。
“蘇晨,我知道我現(xiàn)在根本沒有能力,也沒有資格去奢求你來回應我的喜歡,我的愛,而且在此之前,我也不明白愛具體是什么,”白瀾認真看著蘇晨:“但當我失去你之后,我才明白,原來我的世界真的會為你一個人而崩塌,你已經(jīng)成為了我生命中至關重要的一部分。”
霸道的話語似乎宣誓主權一般,白瀾上前一步,想要將蘇晨擁攬入懷,但蘇晨不自覺往門內(nèi)退了一步。突如其來的告白讓她驚慌失措,隨之而來的是胸口的一陣窒息,她不知道如何回應白瀾的愛,就如不知道前進的方向一般。
“蘇晨,可以給我一個機會嗎?”白瀾扶著蘇晨的雙肩,蘇晨從他眼神中看出了希冀和脆弱。如果這場面被他初中的好友看到,絕對會驚掉下巴,白瀾這么驕傲放縱的少年,靠著桀驁的性格和帥氣的顏值,身邊從來也不缺乏追求愛慕他的女生,如今卻為了一個女生把姿態(tài)放這么低。
蘇晨看著白瀾略顯成熟的面龐,思緒卻飛到了三年前。
那年她剛上初一。
“喂,愣著干嘛?”男孩冷漠的聲音從前面?zhèn)鱽恚骸皠e磨磨蹭蹭了,快點跟上來。”
那天初中生剛?cè)雽W,蘇晨進的是四班。初一總共也就八個班,越往后班風越差,班集體學習氛圍越不佳,因此很多家長都擠破腦袋,爭著搶著托關系,把孩子送到一二班里。一二班意味著尖子班,出來的學生好歹都能上個一中。
“好好,兒子,咱們快跟上那個學長?!迸赃叺囊粋€婦女,擠開蘇晨,拉扯著兒子就往前走,邊走邊帶討好地講:“小伙子啊,阿姨問你,他們班主任咋沒來,不是說班主任過來帶帶孩子熟悉一下校園嗎?”
“對啊,小伙子,你是哪個班的?”
白瀾沒搭理他們,徑直越過她,往后走去。
“起得來不?”一雙大碼的白球鞋停在蘇晨面前,球鞋邊上沾了些灰塵,還有紅色的橡膠,應該是在暴曬的操場上來回摩擦造成的。
蘇晨剛剛被一群家長推搡了一下,行李被撞倒在地,因為蛇皮袋拉鏈壞了,里面有一些東西散落出來。她緊張地撿東西,然而周圍人太多太混亂了,撿回的一個本子上,赫然映著一個黑腳印。
白瀾皺眉:“你家長呢?”說著幫她撿起一個草稿本。本子上密密麻麻寫著一堆東西,字跡清秀,但很多不同的內(nèi)容堆疊在一張紙上,難免混亂。
“謝謝!”蘇晨突然很緊張,她焦急地上前把本子奪了回來,拍掉土之后,胡亂塞到了蛇皮袋里。蛇皮袋本身空間是相當大的,凌亂的雜物并沒有被合理地規(guī)整,把袋子撐得很大。蘇晨吃力地提著蛇皮袋,身上穿著臃腫的黑白校服,垂著眼眸,略帶膽怯道:“大家,可以走了?!?p> “……”白瀾從下托起蛇皮袋:“別浪費時間了,現(xiàn)在我?guī)銈內(nèi)蟮捞帯!闭f罷,他單手抱起蛇皮袋,向前走去,留下一個高大威猛的身影。
外表冷漠,內(nèi)心似火,這是蘇晨對白瀾的第一印象。
初中的生活有著諸多的零零碎碎、混亂不堪,尤其是在這一批,可以說是被老師、被家長、乃至被外界判了“死刑”的孩子們身上。這么說或許有些殘忍、果斷,但蘇晨至今都是這么認為的。
這種意識在手掌擦破皮,去醫(yī)務室看醫(yī)生之后,尤為顯著。
“沒多大點事兒,”中年大叔披著刺眼的白色醫(yī)護服,斜眼白了蘇晨一眼,又朝她旁邊的年輕女老師道:“我看她,就是不想軍訓…”
“醫(yī)生,你找點藥給她用一下吧?!蹦贻p女老師其實是幫人代班的,生怕出什么差錯,也直接無視了醫(yī)生的話外音,她又關切地問蘇晨:“你感覺還好嗎?有什么不舒服就直說哦?!?p> “…”蘇晨只覺得這種環(huán)境格外窒息,她胡亂搖搖頭,又低下頭,只想快點離開。
這個中年男醫(yī)生是靠家里關系,混進來蹭吃蹭喝的,圓滑世故,又擅長戴有色眼鏡看人,尤其是覺得自己高人一等,對慢班的學生更是從心底上否定看不起。這種人,有時候不知道他的人生到底有啥意義。渾渾噩噩,昏昏庸庸,胸無點墨,趨炎附勢,不值一提。
“大叔~”變聲期的男孩嗓音從門外傳來,門把手被擰了幾下,因為門內(nèi)反鎖,始終擰不開。
高琛站在門口,嘴里低聲咒罵著,臉突然一垮,又哀嚎道:“大叔~,我真的腦袋疼得受不了了,是不是你之前開的藥有問題???”
房間內(nèi),庸醫(yī)和女老師都還搞不清狀況,就看到,蘇晨猛地從高高的椅子上跳下來。
門被猛地打開,高琛身體重心不穩(wěn),向門內(nèi)跌去,蘇晨拽著他的衣袖,最終如愿跟他一起跌在了地上。
半日后,蘇晨望著遠處的人影,拍了拍連衣裙,扶著一旁的槐樹樹干,緩緩站了起來。
教導主任陳導,路過所謂的“飛虎隊”,看著或坐、或躺、或立,參差不齊的學生樣子,生氣訓斥道:“都站起來!看你們這一個個的樣子,別人在軍訓,你們好意思這樣邋遢嗎?”
稀疏的人群刷啦啦地站了起來,但是搖頭晃腦,嬉皮笑臉,這讓陳導更火大。但這些好歹都是“病號”,他最后就陰陽怪氣了一番,走了。
蘇晨耷拉著眼眸,看了眼在操場中央、大太陽底下軍訓的一個個方塊,又轉(zhuǎn)頭理了理裙子,坐在了小凳子上。
胳膊支愣在膝蓋上,托著腦袋,突然她像是被什么未知的力量吸引一般,扭頭看向槐樹后。
青蔥歲月的男孩,百無聊賴地躲在槐樹后,別人站起來的時候,就他悄悄坐著,還沒被人發(fā)現(xiàn)。高琛低著腦袋,像是在思考些什么,腦袋一點一點地,看著地面,眼睛低垂,晦暗中隱藏著光芒。他好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在想著一些只有他自己知道、別人不知道也不了解的事情。
這種場景如果放在現(xiàn)在,用一眼萬年來形容,估計有點過,但一眼很久倒是可以的。不過,看到這個場景的一瞬間,蘇晨的第六感給她帶來的,是兩個字,厭惡。
是的,厭惡。沒由來的厭惡。如果她遵循自己的第六感,停止接下來的行為,那么故事就不會發(fā)生。
但是,同樣是青蔥歲月的少女,帶著一絲好奇和無所畏懼的勇氣,她毫無顧忌地闖入密室,打開了潘多拉的魔盒。
從此刻開始,命運的齒輪緩緩轉(zhuǎn)動。
“同學,你好。”蘇晨坐到高琛身邊,高琛上半身很長,很高,但他很瘦,蘇晨有種很怪異的安全感。她略紅著臉,側(cè)頭看著高?。骸巴瑢W,你來自哪個學校???”
“你好你好,”高琛很真誠地看著她,突然明媚地笑道:“我來自市小,你呢?”
蘇晨感覺這個笑一下子驅(qū)散了很多陰霾,她感覺心緒都升騰起來了,她嘴角揚起,開朗笑道:“我來自村小?!?p> “哦哦,”高琛又問:“附近那個嗎?我來的時候看到過?!?p> “嗯,是的?!?p> 兩人之間突然沉默下來。蘇晨繼續(xù)扶著腦袋,安靜地看著眼前的小道。
夏日炎炎,樹蔭底下卻無比舒適,微風陣陣,天氣爽朗。
“哎呦呦!”
“閉嘴!”
“我說,哥你能先把我手松開再說嗎?”
“不能”
“疼,哥你松點手!”
白瀾甩開他,林立往前一個趔趄,他呲牙咧嘴地回頭,看到蘇晨他們,一愣。
“哥,你看他們早戀,你都不管管嗎?”
高琛險些栽在地上。
蘇晨抬頭看了白瀾一眼,白瀾面無表情回望,她繼續(xù)平靜地坐著。
“別廢話,跟我去見陳導!”
“我不見!哥你這是要把我往火坑里推!”林立躲進“飛虎隊”,仗著人多繁雜,在人群里上竄下跳。
“人走了嗎?”
“走了?!?p> “好?!备哞“窍履X袋上的校服,揉了揉腦袋。
空氣中又是一陣安靜,除了林立大呼小叫的背景音。
蘇晨晃了晃鞋子,她還穿著軍訓的平底鞋,硌腳的很。
“進石子了嗎?”高琛率先打破沉默。
“沒有,坐久了腿有點麻。”
“哦?!?p> 又是一片安靜。
不遠處,林立已經(jīng)被抓住了,白瀾跑的有點急,略帶喘息,他走之前往蘇晨他們那個方向看了眼。
林立腦袋耷拉著,認命一般跟著白瀾。
“不會說話就少說?!卑诪懤洳欢∶俺鲆痪?。
“???你說哪句?”
“閉嘴!”
林立一陣無語。
這周是白瀾這個班校外值日的日子——簡單來說,就是打掃校門口。林立特地跟人換了值日崗,偷溜出去上網(wǎng)吧了。這事他沒少干,但都有人掩護,白瀾蹲了他幾次,這次終于在圍墻逮到他。
陳導訓完話已經(jīng)到晚飯飯點了,林立在辦公室又是做保證又是寫檢討,差點都要跪鍵盤了,總算是沒把事情的性質(zhì)上升到很高的程度。
“去吧,小伙子好好學習,別每天搞這些雜七雜八的?!?p> 林立一臉媚笑地跟陳導說再見,關門后,下一秒臉色耷拉下來。
“我真他媽…”
“小林,這個!”
“???陳導咋啦,還有事???”突然又變得諂媚起來。
白瀾嘴角微微一揚。
“來,這個保證書,復印了一份,你回去貼到你的床鋪上,好好反思,以后別犯了!”
“好好,謝謝陳導!我一定每天讀個十幾遍,爛熟于心的,你放心!”
把林立送回教室后,白瀾從課桌上拿起練習冊,去找數(shù)學老師了。他有一類數(shù)學題搞不懂。
教學樓中央有一個小花園,大廳與花園之間是一層綠色的玻璃,玻璃外竹影綽綽,池水蕩漾。
白瀾揣著練習冊,經(jīng)過大廳,突然扭頭看向花園。
像是有什么人影一閃而過,但細看,只能看到植被。
他回過神,繼續(xù)往前走了。
竹林里,蘇晨悄悄拽了拽高琛的校服袖子:“高琛,他走了?!?p> “好,”高琛笑道:“你警覺性還挺高?!?p> 蘇晨靦腆笑笑,沒說話。
“欸,要不說嘛,還是這里涼快?!备哞]有架子地坐到草叢上,突然躺了下去,身體舒展。
蘇晨被他的動作嚇了一跳。
“哈哈哈?!备哞?cè)頭看著她,莫名地笑了起來。
“你笑啥?”
“沒,”高琛拽下一片竹葉,放在嘴邊,想吹一下,但沒吹出聲。
下一秒,悠揚的竹葉聲從旁邊傳出來。
“厲害??!”
“謝謝?!碧K晨突然有點害羞,她紅著臉扭過頭去。
高琛看著她的樣子,心底有一片柔軟的地方被觸動了。
“高琛,”蘇晨扭頭問道:“你腳好點了嗎?”
“啊?哦,”他突然笑道:“還好,就扭了一點點,你呢,我摔下去一瞬間是想護住你的?!?p> “謝謝,”蘇晨認真地看著他的眼睛:“我也就蹭了點皮?!?p> “嗯嗯,那就好?!?p> 又是一陣沉默。
“你…”
“你…”
兩人同時出聲,意識到之后,又是一陣沉默。
高琛坐起身,聳著肩膀,突然低聲笑起來。
變聲期的男聲,很有感染力。
蘇晨手握著竹葉,仰頭認真地看著天空。太陽耀眼而奪目,身邊的男生更像是暗夜里的一顆閃爍著微弱亮光的不知名的星,漂亮但不至于奪目,神秘但不至于難觸。
男生的手掌遮住陽光,在她眼前晃了晃。
蘇晨扭頭看他。
“我是為了偷懶,”高琛的下巴很尖,喉結很明顯,脖子也很長:“大夏天一堆人在一起擠著曬太陽,跟群傻X一樣,沒勁兒?!?p> “…”蘇晨靜靜地看著他。
高琛笑著看她:“你呢?總不會是怕曬黑吧?你們女孩子好像挺注意這個的?!?p> “…”
“我感覺你挺白的,小心曬黑喲?!?p> “…”
高琛在嘴上做了一個拉上拉鏈的動作,然后無奈攤手,一幅任君隨意的樣子。
“收隊的時候,你站在第幾排啊?”蘇晨突然問道。
“嗯…這個,忘了,哈哈,”高琛撓撓頭:“咋了?”
“我在第三排,收隊的時候,你試著靠近第四排,你就知道了?!碧K晨看了他一眼,然后垂下眼。
高琛覺得空氣莫名有些凝重。
兩人在小花園閑待了一下午,收隊時間到了,他倆從教學樓溜出去,跟著“飛虎隊”一起進了訓練隊里面。
蘇晨站到第三排,高琛跟前排的人換了一下位置,到了第四排最右邊,離蘇晨一段距離,但不妨礙他去觀察那邊發(fā)生的事情。
隊伍前面,教官和代課班主任輪流訓話,高琛聽得百無聊賴,突然,一些悉悉索索的聲音不加掩飾地進了耳朵里。
第四排是男生,第三排是女生。站在蘇晨正后方兩個挨著的男生,長相干癟猥瑣,這是高琛是他們的第一印象,此刻,有一些極端下流惡心的話從這兩個男的嘴里傳來。
“…”
“…”
“…”
?。ㄖv的太臟不能過審,是一些惡意評論女性的話,這倆男的對前幾排女生的身材、樣貌什么的評頭論足,而且還存在性別歧視)
蘇晨低著頭,眼圈紅了,她不知道怎么辦。蘇彥帶回家的那幫混混也沒有這么混蛋的,相比之下,反倒是規(guī)規(guī)矩矩的。她從來沒想過有些惡言惡語,尤其是涉及這些黃色的,能像帶屎的刀子一樣傷人又讓人惡心的。
前面,代課班主任還在拿著兩頁A4紙笨拙地念著,其他班已經(jīng)解散走了。高琛突然舉手,叫嚷道:“老師,我低血糖!”
第四排那倆猥瑣男的聲音終于停了,高琛冷笑,下一秒,他暈倒在地上。
隊伍一片混亂,高琛身邊幾個男生試圖拉起他,女生有幾個湊上前的,蘇晨在隊伍發(fā)生混亂的第一瞬間,飛快地遠離那兩個猥瑣男,她站在人群外圍,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好像看到高琛飛快地朝她眨了眨眼,然后閉上了。等她再想仔細看的時候,班主任和教官已經(jīng)擠進人群了。
教官讓大家解散了。
因為高琛出的這檔子事,晚上班主任沒來管自習,班里人聲鼎沸。
蘇晨跟室友幾個坐在一起,室友們拉著她,湊在一起,在講那兩個猥瑣男。
講來講去,左右還是這件事情。蘇晨打斷談話:“我們?nèi)フ野嘀魅畏从城闆r,你們覺得咋樣?”
“…”
耳邊的嘰嘰喳喳停下了,室友們不約而同地扭頭看著她。
五分鐘后,蘇晨跟著代課班主任從辦公室走出來,班主任走到班里,叫走了那兩名男生。
蘇晨坐回到座位上,安靜地翻看新發(fā)的書。
室友們在旁邊繼續(xù)竊竊私語。
蘇晨無聲嘆了口氣。雖然蘇彥陪她的時間不多,很多時候都是她自己去解決一些事情;但蘇彥每年都會回來那么一兩次,每次回來都帶著跟著他的一大幫小弟,還有絡繹不絕上門來拜訪攀關系的人,她從小耳濡目染,有些東西也學著些。
諸如,提出問題雖然關鍵,但相對很容易。更重要的一環(huán),在于解決問題。
要不就是懦夫。
同時,她從蘇彥身上學到另一點——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所以,她不想做這個出頭鳥。她選擇裝病。
不如直接不去軍訓。
這也是她拽著高琛一起摔倒的原因。
但是她還是念著她室友們的。既然一定要有個出頭鳥,那就她吧。
蘇晨眼睛低垂,耳畔的頭發(fā)自然垂落,突然,砰的一聲。
側(cè)臉被打到,書本從臉龐滑到桌上,狠命地砸在地上,書頁嘩啦啦翻著。蘇晨起身卻被人按著肩膀,另一個人直接往她的肚子上踹去。
身體失衡,倒在地上,后腦勺著地的那一刻,鼻腔和口腔之間有血流出,在臉上肆意橫流,她在失去意識前,見到的最后一幕是被掄起的板凳,在她眼前不斷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