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的昏光照著高塔。
夢速在原地嘆口氣，背過身去正欲離開。
“你準備走了嗎？”
剛動的腳收回，夢速回頭看去，仍舊是桂蘭王的背影?！斑€有什么事？”桂蘭王擺擺手示意無事，順口詢問了它的名字。
“我是狼夢速。”
“不止是狼吧？”
“嗯……”夢速頓了一下，“狼龍夢速?！?p> “丹尼爾。夢速，晚宴見?！?p> 狼徑直離開，留下丹尼爾一人。
“呵，不懂禮數(shù)?！?p> 回去的路上，夢速遇到了本。本見著夢速便靠上來給它強調成為丹尼爾侍從一事，面對一些要求夢速只是胡亂答應，隨后被拉著參觀了整個宮殿。轉了整圈的夢速最后也只記得有什么，不記得什么在哪里。
回到房間，夢速卸下身后的劍，坐在床上在手掌中用魔力構建出星空，癡看著。突然間，手中星空消散，夢速發(fā)覺它的行為與剛剛丹尼爾沒有區(qū)別，它雙手放下靜坐在床上，眼眸中閃過光。
到了晚宴，夢速坐在一張巨型長方形餐桌的一角。這張中央餐桌只有王和一些職位較高的將臣可坐，其中自然也有本。夢速看著端上來的飯菜，并非奇珍，不過倒也香。
勺子叉子它的確不怎會用。試一試，總有些別扭。夢速悄悄看著周圍人，一點點模仿著方法，最后放棄了，用手抓著肉排咬了口。味道不錯。
此時狼耳邊傳來他人的竊竊私語：“那只魔物好像不會用餐具，真逗！”夢速看向那個聲音傳出的方位，有個健壯的男人略顯驚訝地瞪大眼，之后賠罪似的笑笑。
“正如你們所見?！惫鹛m王放下刀叉擦嘴，“它是只魔物，叫做夢速。以后將在這侍奉我，希望你們中有的人不要故意為難它?！?p> 桌上無聲。
一段時間后晚宴結束了。眾人在喧鬧中散走，一些人從廚房的方向走來收拾起桌子，夢速在一旁看了會便離開了。
宮殿中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夢速聽得明白那些人在討論戰(zhàn)爭。穿過幾條走廊來到花園，夜色里還有人持著燭火坐在椅子上，不像是宮內的人，或許是某些貴族。夢速沒有理會他們，從旁繞過。
這一路，還算是有些燈火。夢速回到自己房間躺上床，待時間差不多也就入睡了。
雪月當空，冬季四周寂靜無聲，幽藍的夜晚。
次日夢速剛醒不久，本便推開門來。他拿著一些新的服飾疊入衣箱中，扭頭看著夢速讓它將自己身上的東西換換。等本走后，夢速打開衣箱，看見套赤紅打底黑紋圍繞點綴的袍子，分成幾層，細膩精致，感覺很適合，便套上了。長度倒也剛好至膝蓋略往下，應該原先是為孩童設計的。
離開房間，夢速一路走到桂蘭王座前，丹尼爾還沒到，王座空無一人。過了些時候，丹尼爾慢慢走來，夢速對其生硬地鞠了一躬，丹尼爾對它點頭，坐到了王座之上。
靜默無言一會兒后，老本走到此間，對著丹尼爾鞠躬并請他去往會議室。丹尼爾起身讓夢速跟著他們一同前往，夢速點點頭。那會議室距離此處不遠，只需轉個拐角。
在大門前，丹尼爾不讓夢速進去，他說這要持續(xù)數(shù)小時，讓夢速三小時左右回來等他。
門關上后，夢速便在殿中獨自閑逛起來。這里的衛(wèi)兵是輪番站崗的，路過門口時，它聽見沒站崗的士兵們窩在房間中吼叫。夢速湊近去瞧，只見兩赤身的健壯男人站在稻草上摔跤，倒后便響起歡呼。
它想著熱鬧便留著多看了會，直到發(fā)現(xiàn)有個格格不入的士兵在一旁看著書，這勾起了它的興趣。
推開門進去，里面熱鬧的氛圍使得無人注意它。夢速走到看書的士兵旁坐下，湊過頭去看書上內容。士兵突然意識到什么，瞪大眼看向夢速，夢速只好用魔力捂住他的嘴巴。
“沒惡意?！眽羲僬f，隨后解除了魔力。“我是前來輔佐丹尼爾的魔物，現(xiàn)在只是四處轉轉罷了，見到你有些好奇，畢竟你在看書?！眽羲僭賿咭暳藥籽蹠袃热?。
“讀的是歷史類的文獻嗎？”夢速看向士兵，年輕的男人點點頭?！昂苌儆惺勘磿?，書是怎么得到的？”
士兵想了想回答道：“軍中沒有幾個會認字的，我恰好會些就鼓起勇氣去找隊長說了事，隊長去找了更上層，最后就借來了幾本書?！?p> “好事?！眽羲傩χf，“他們管得寬?！?p> “是啊?！?p> 這只魔物轉頭看向一旁的喧鬧，又回過頭來問道：“但你不覺得你和他們格格不入嗎？”
“有些，不過我們是同樣的職業(yè)，該在一起的。”
“可他們能理解你嗎？你讀的書？”夢速再問道，隨后安靜地等待著答復。士兵搖搖頭，他們看不懂字，也聽不懂書。
“你在這樣的人群中，不孤獨嗎？”
“不?！笔勘⒖袒卮鸬?，“我不孤獨?！?p> “為什么？”
“他們與我是同群的，個體差異罷了。就像這文章中提到的冒險隊伍，有精靈、有矮人，有人類。種族都不代表心的不同，更何況性格與能力的差異呢？我們始終是站在同一條線上的，所以不孤獨?！?p> 夢速輕輕地笑一聲。
“士兵？你覺得為什么一個位高權重的人會說他孤獨？”
“位高權重嗎？像他那樣的人應該很少吧？”
“是啊。”
“沒有同群的人，自然就孤獨嘛。”
夢速再輕輕笑了聲，起身向著士兵微微鞠躬，在他的注視下走出了房間。沒有多少人注意到，也沒有多少人會注意。
在宮殿中游蕩到差不多的時間，夢速到會議室接到了丹尼爾。剛一見面，丹尼爾就遞給夢速一張羊皮紙讓它交給宮殿外面馬廄旁的小屋中的信使。
沒有過多停留，夢速接過紙張向著馬廄走去。它途中簡單看了幾眼信中內容，是關于某個戰(zhàn)爭地區(qū)的一些補給數(shù)據(jù)，并沒有涉及到行軍策略。不過按照紙上內容，軍用器械是越來越緊缺了。
走到馬廄，夢速推開一旁木屋的門，看見一些穿著整齊的人正在處理桌上散亂的信件，他們將其內容分類放進不同的抽屜里，其中有的說不定就是丹尼爾明天的開會議題。
“誰是頭？”夢速問道。
“我是頭兒?！庇袀€人立刻回復道。
當大伙一起抬起頭看夢速時，除了那個回復的人，其他人全都哄成一團。信使的頭兒只好解釋這是桂蘭王允許留下來的魔物，暫時侍奉桂蘭王，由此那些信使才安靜下來。
“我有一張紙，丹尼爾叫我交給你?！?p> 信使接過紙張?！皠e直呼王的名字。他有額外說什么嗎？”
“沒有。”
“明白了。”
“那我先走了?！?p> 離開了馬廄，夢速又向著王座方向走去。等見到了丹尼爾，夢速詢問他接下來的吩咐。丹尼爾坐在王座上，以擺手示意暫時無事。沒過多久，一個臣子過來遞給丹尼爾一封信件，丹尼爾皺著眉頭看了會，轉頭看向夢速。
“正好有人選了，有件事情需要你的幫助?！?p> “什么事？”
桂蘭王示意夢速過來，將那封信件給了夢速。夢速攤開信，上面提到了軍隊在外巡邏的異常狀況。它將紙張疊起來交給丹尼爾，搖搖頭。
“這種事情應該找您設置的那支調查隊?！眽羲僬f，“他們才是專業(yè)的?！?p> “調查隊的本事可沒有你的大，而且他們已經在調查另外一件事情了?！?p> “您如此信任我？”
“原本是不信的?！钡つ釥柲碇缀?，“直到你亮出了劍。那種劍我認得，所以信任你了?！?p> 聞言夢速回頭看向劍柄，隨后接過信離開，只留下臣子不明所以。桂蘭王起身將大殿桌上堆積的書中取出一本遞給臣子，臣子看見便明白了怎么回事。“湖中神”。
出了宮殿，它拿出信再確認內容。信上提到了常有野獸襲擊過路的旅人。現(xiàn)在兵荒馬亂，這應該不算什么稀奇事，但其中記載事件太過離奇，讓桂蘭不得不重視。
信上面指出很多野獸出現(xiàn)時沒有征兆，最后的結果總是幾人失蹤或者幾人橫尸當場。其中莫名出現(xiàn)的怪物里有的是常見的普通野獸，有的是變異的常見野獸，還有的竟然是從未見過的新物種。
而據(jù)受害者所言，這些怪物出現(xiàn)時自己也會怔住，之后才會開始攻擊?，F(xiàn)在有一批人猜測這些怪物與北方魔物戰(zhàn)爭有關，或許是幕后黑手散布恐懼的手段。
民心亂，則國亂。淺顯易懂。
夢速將信件收回腰包中動身出了城。它在城外找到了一輛剛剛出行的物資車，給其中領頭的簡單說明了下情況后縮進了車內，準備碰運氣等待怪物出現(xiàn)。車子一路向外，一路平緩，車周的人聊著天，夢速沒興趣聽。
過了很久，車停了。它掀開布，灰塵撒了它一臉。外面的人扎起了營，燃起了火。天徹底暗了，夢速就像是睡了似的在車里待了這么久，卻一無所獲。它只好爬出來抖抖灰，得回去了。
“不曾想一無所獲?！眽羲俳o領頭的說，“我得回去了?！?p> “你想過怎么回去嗎？”
“又沒下雨。”夢速指著地上的泥印，“順著走回去?！?p> 簡單打了個招呼后，夢速先走了。走時它常常回望，心里總感覺不踏實。的確，這怪物也不是次次出現(xiàn)，自己碰運氣不一定能遇得上?？沙酥庥钟惺裁崔k法呢？讓這些人把那怪物抓回來？他們跑都來不及。
“唉。”夢速嘆氣道。
月色真是蒼藍，環(huán)著迷霧。
一聲慘叫突然刺激了夢速的神經，它回頭像野獸樣匍匐在地，身上的衣物因不符合它現(xiàn)在的身體而破損。它拼盡全力用四條腿飛奔而去，但它趕到現(xiàn)場時，只看見朦朧月光下的猛虎爪下壓著半顆人頭，血霧散漫。
“居然還是慢了……”夢速遺憾地低聲念到，身軀從獸型恢復成人型，拔出了身后背著的劍。它的手掌劃過劍身，銀白的劍身生出龍的氣息，外形也變?yōu)辇埖臉幼印?p> “告訴我，你來自于哪里？”
這只虎樣的魔物面對著劍咆哮，這聲咆哮沒有任何意思，只是血腥的渴望。夢速意識到這只怪物是被控制了，便先以魔力檢查了一番怪物的身體，但其中沒有任何魔法殘留。
猛虎在瞬間躍向夢速，地面被巨力崩裂。夢速瞧準時機側身閃過，轉身一劍瞄著后腿砍去，血灑濺而出?；⒊酝吹卮蠼?，正欲轉身揮爪時，夢速對著傷口龍吼一聲，將怪物轟出數(shù)米砸碎三棵樹，傷口立刻撕裂，涌出的血液順著腿部染紅了一片雪，凝成紅冰。
再次用魔力搜尋一遍虎魔物身體無果后，夢速只能搖搖頭。除了魔法，還有很多東西可以影響神智，可若是那些，它也無能為力。
這種魔物夢速沒見過，或許是新的種族，它不應該出現(xiàn)在這兒。況且如此巨大的傷，這只魔物本就活不成了，就連神智也不清楚，放任它也就是徒增痛苦而已。夢速一刀刺穿它的喉嚨，虎魔物也就咽氣了。
“你居然回來了！”
夢速朝聲音處看去，兩個車隊的人從樹后顫抖著走出來，看著眼前這血腥的一幕：插著骨頭的尸塊，吊著的殘渣，胡亂扯出的內臟，啃食一半的身體，雪上紅中滲著黃，聞著一股腥臊味。
“到底怎么一回事？”夢速問道。
那兩人話都說不清，只是說著突然間就竄出一頭怪獸，抓著人就撕扯。夢速低下頭，那狀況果真跟信上的一模一樣。
它走到猛虎旁邊，將手搭在尸體上閉上眼，只看見了一團血肉膨脹，隨后是新鮮的肉與血的味道充斥鼻腔。
在夢速動用魔法的視界下，整個猛虎紅成一團。它疑惑地皺起眉，思索再三，這東西究竟是怎么冒出來的？
想不通。
“你們這貨物還要送嗎？”
“得送……大人?！?p> “那就送吧?！眽羲僬f，分出個分身陪著兩人，自己則是向著回去的路。
半夜夢速趕回了宮殿，此時整個城堡只剩下了寥寥燈火，眾人皆已入眠。遠月剛被云霧遮住，夢速一路黑著走著，突然看去，高處居然一盞房燈還燒著。誰還未睡？
等它走到了房間旁，夢速意識到這是丹尼爾的房間。它輕輕敲下門，等待里面?zhèn)鱽砺曇簟?p> “也只有你會在這么晚回來了吧，請進?！?p> 夢速推開門，丹尼爾坐在床上，墻燈里燃著火。它不知道說什么，望了一眼窗外的雪，亂說道：“有些冷對吧。”丹尼爾點點頭。
“調查清楚了嗎？”
“沒有，太詭異了?！?p> “連你一時半會也查不清嗎？”丹尼爾無奈地嘆口氣?！拔覀兯统鋈サ脑S多物質沒有成功到達前線。不止我們，幾個國都是如此。現(xiàn)在某些人明明沒送物資，硬說送了，沒有得到就是失聯(lián)了，混在其中吃著功勞。導致前線越來越緊張，國與國之間的聯(lián)盟也越來越脆弱?！?p> 丹尼爾面露悲色說：“持續(xù)這樣下去，這場魔物戰(zhàn)爭怕是要崩盤了?？扇绻@打輸了，那些家伙誰又能活下去呢？”
這語氣讓夢速感到疑惑，它問道：“如果是野獸之災，不能多派點人守車嗎？”
“你能想到的我們都做過了?，F(xiàn)在人手不夠，而且不是每一個劍士都強大到在那樣的情況下制服猛獸，法師更不可能。大多數(shù)人都送去一線了，能長時間留在這的都是在權衡后必須留下的人。就算如此，這兒的人數(shù)仍在被逼減少……”
又是一口長嘆?！皩τ谇熬€而言，他們已經失去后勤了。就像是被棄的棋子?！?p> “你那支調查隊呢？”
“曾經有，死光了。抱歉騙了你”
夢速沉默了。
“那些怪物不知從哪里出來的，調查隊，估計都沒有反應過來……而且，襲擊的可能不止一只，他們只是普通人抵擋不住這種攻勢。你得明白一件事夢速，你很強，他們只是凡人?！?p> 那老去的眼中快要失去氣息，只有在四下無人時，這君王才敢露出這樣一面。他沒有與他同樣的人了，人們在庇護下，而他只能一個人頂著天，但他老了，他支撐不住了。他的做事已然像是賭博，賭不準，便失了魂。
“唉，可是丹尼爾，你就算有天大的壓力都改變不了任何事。你確實是老了，不管你服不服他?！眽羲佥p聲說，讓丹尼爾略顯驚訝地看著它。
“你給我說過你年輕的樣子，意氣風發(fā)，風流倜儻。不過看著現(xiàn)在頹喪的國王，我看不出當年的王子模樣。”
“呵，你以為多少年了？”
“你孤獨，對吧？丹尼爾？”
這突然一問，年老的王沒說話，雙眼凝視著夢速的臉。夢速對著他溫和地一笑，繼續(xù)說道：“是什么讓你孤獨？是如山重的責任就在眼前，卻無人同你承擔？還是走進一段生活，卻發(fā)現(xiàn)就連山水都入不了你的眼？拖著泥，艱辛走來，回望，連時間都是泡影?！?p> “說的亂七八糟……你也瘋了嗎？”
“你想背好肩上的東西嗎？”夢速走到丹尼爾身前，“我們一起。哪里斜了，就是哪個人的錯，但東西掉了，兩個人都要挨罰?！?p> “你……”
夢速笑著注視著它的眼。丹尼爾已經明白了它的意思，但是他想聽這只魔物狼說出來，來喚醒一些他遺失的東西。
“換個說法吧。你和我，讓我們把那些爬過來的狗雜種給打回娘胎里去，把那些裝模作樣的爛樹皮燒成灰，還這國王一片安寧！懂我意思不？沒有路了，啃也得啃出條路來！”
夢速伸出一只手，丹尼爾看著那只手，愣住了片刻。
“它在追求什么？”丹尼爾在心中問自己。明明那只狼什么也不會得到，但即使如此，它仍然向落水者伸出了救命的桿。
“丹尼爾，我向你保證，我們會查清楚一切的?！?p> “我們一起，是嗎？”
丹尼爾用力握了上去。在那火光映照著的狼臉上，他看見了一種狂氣，莫名地回想起他年輕時也是不懼天地，豪氣盈胸腔的漢子。
這樣的驕傲啊，天下獨一人的氣魄啊。是年輕的心才有的浪漫，坦蕩的心才具有的色彩，令山崩海沸騰，日月震顫，群星紛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