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杭州的第二天一早，莫徠就來到了工作室。離開工作室有些日子了，莫徠開了窗透氣，又簡單的將工作室打掃了一下，還在窗臺上擺上一束鮮花，回想起那天晚上媽媽對她說的話，她也打算像媽媽說的那樣向前走吧、去經(jīng)歷吧，雖然并不確定自己要走到哪里去，但為什么要被自己的迷茫束縛呢，也許走著走著就能豁然開朗呢？想著想著，莫徠也不禁莞爾一笑。正當這時，門外一陣腳步聲，莫徠回身望去卻不是侃侃和小可，是當天的第一位客人——徐佳子。
莫徠熱情的招呼著徐佳子，徐佳子也開門見山的道：“我懷孕了，想跟沒出生的寶寶拍幾張照片?！?p> “沒問題，您請坐”，侃侃和小可還沒來上班，莫徠便招呼徐佳子坐在化妝臺前，親自幫徐佳子化了妝、選好了服裝并溝通好拍攝方案，徐佳子便坐在鏡頭前開始了拍攝。
莫徠見徐佳子并未顯懷，便隨口說道：“其實您現(xiàn)在來拍有點早了，孕婦照一般都是七個月左右拍比較合適?！?p> 徐佳子苦笑著沉默了一會，她撫了撫自己的腹部，說道：“我馬上就要跟他分開了……我不是一個好媽媽，我對不起這個孩子……”一邊說著，淚水開始在眼眶里打轉。
莫徠抓拍下徐佳子流淚的瞬間，她觀察著徐佳子的神情，回想著蘇眉的情況，大概也猜到了幾分，于是試探的問道：“那孩子的爸爸，對這件事是什么態(tài)度呢……”
“他？他現(xiàn)在哪有心思管我和孩子啊，恐怕滿腦子都在琢磨著怎么趕緊甩開我，好跟那個女人在一起吧！”一聊起老公，徐佳子便打開了話匣子，憤恨卻又無奈的說道：“一年多以前，他就跟那個女人有事，那次他又是簽保證書、又是百般承諾，我就原諒了他?？傻降资浅霈F(xiàn)裂痕了，哪是那么容易修復的，這一年多的時間里我們也是磕磕絆絆的，但總得來說還算平靜，真沒想到這次……我去找過他媽、也告訴我爸媽，可雙方老人也沒法替我做主，怎么都無濟于事，他是下了狠心了，房子、車、存款都不要了，也要跟我離婚……好好的家都讓他親手毀了，他還有臉這么對我嗎？為什么我的婚姻就這么不幸?！?p> 莫徠沉默了片刻，說道：“不管怎么樣，希望你對孩子做出的決定是真的出于無奈，而不是對你老公的報復……”
“一個鐵了心要離開我、對自己的孩子都不聞不問的男人，我不會用自己孩子的生命去報復他的，他根本不值得”，徐佳子回答道。
“如果孩子能聽到的話，你有什么話想對他說嗎？”莫徠問。
徐佳子含淚笑了笑，思索片刻后便說道：“我想對他說……寶寶，不管我和你爸爸發(fā)生了什么，你都是無辜的。我很不忍心這么做，無奈各方面壓力太大了，我才不得不跟你分開……你是我的第二個孩子，很可惜，我不能帶你來看看這個世界了，你也沒有機會像你哥哥那樣開心快樂的成長……寶寶，不要怪我……希望你能在另一個地方開開心心的當一個小天使，也希望你不要再碰到我這么不負責任的媽媽了……”
說完，徐佳子已是淚流滿面。
莫徠也是潸然淚下，她雖然沒有過當媽媽的經(jīng)歷，但是同為女人，徐佳子的那些感受她也是可以體會的。她走上前去給徐佳子遞上一包紙巾，安慰道：“哭吧，哭出來心里能好受一些……”
徐佳子接過紙巾擦著眼淚，心中思量道：莫徠這樣一個陌生人尚且能對自己施以禮貌的關心，而自己的老公、孩子的爸爸李海陽呢，此時此刻也許他滿腦子想的都是怎么盡快擺脫自己好跟別的女人談情說愛呢！想到這里，徐佳子更加委屈，再加上很快要跟自己未出世的孩子分別，她哭得更是肝腸寸斷，一段時間以來壓抑于心的情緒傾瀉而出……
一時拍攝完畢，徐佳子情緒漸漸平復后，莫徠送她離開工作室。也許是出于蘇眉經(jīng)歷的觸動，莫徠對眼前這個跟蘇眉狀況類似但選擇不同的女人多了幾分關切。走到工作室門口后，莫徠又說道：“我多一句嘴，其實這是你自己的事情，你沒必要過于考慮別人的感受，更沒必要去指望父母給你做主幫忙，有些決定，還是要自己去做的……”
“謝謝你跟我說這些……”徐佳子真誠的對莫徠表達了謝意，轉身走了。
莫徠一直在門口目送著徐佳子，她的背影顯得那么無助而孤單，直到徐佳子的身影消失在來往的人流中，莫徠才轉身回去。
臨別時莫徠的這幾句話確實觸動了徐佳子，從去年第一次發(fā)現(xiàn)李海陽出軌的時候，她就馬上告訴了婆婆和父母，就如同現(xiàn)在一模一樣，莫徠說得對，她不應該再依靠、指望別人了，應該靠自己來決斷了。拍完照就算跟孩子告別了，算是了了一件事。徐佳子從The Hours離開后便來到了李海陽的汽修店。
“這個孩子我會打掉，婚我也同意離，但是條件得重新談”，徐佳子決絕的對李海陽說道。
“你說吧”，李海陽簡短的回答道。
“昊昊得跟我”，徐佳子也簡短的說道。
“不行！我把房子、車、還有存款全都給你的條件就是昊昊跟我，你要這樣說的話那就走法律程序吧！”李海陽一下子激動了起來。
“走就走！別忘了你出軌在先、你是過錯方，昊昊也是我?guī)Т蟮?，昊昊會判給誰你等著瞧！”徐佳子也不甘示弱、據(jù)理力爭。
“我是過錯方，但我已經(jīng)咨詢過律師了，法律沒有規(guī)定過錯方就得凈身出戶。你要是這樣做，房子、車、存款你就別想都要了！”李海陽不留半點情面的說道。
徐佳子索性跟李海陽徹底撕破了臉，她拿出手機找出長發(fā)女人向她展示過的那些微信聊天截圖懟到李海陽面前：“你為了那個女人跟別人爭風吃醋的事我都知道了！我還跟她們一起去了那個女人的家，但我沒上樓，因為我不想為了你把自己變得那么不堪，你不配！所以你覺得我能讓昊昊攤上這么一個不三不四的慣三后媽嗎？！”
“少在這胡攪蠻纏！這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我早就跟她斷了！你看看這些聊天記錄的日期，你自己看看！”李海陽徹底暴怒了。
“斷了？那你這么急赤白臉的跟我離婚干什么？！”徐佳子絲毫不畏懼的回應道。
“那你該問問你自己！是，我以前是犯過錯，可我不是改了嗎？可你呢！天天拉著個臉、我下樓倒個垃圾順便買了點吃的回來晚了半個小時你都盤問半天、還給我手機裝定位一天看個十來回，你這是過日子的樣子嗎？！”李海陽控訴道。
“你以為我想這樣嗎！你出軌之前我是這樣的嗎？！好了，現(xiàn)在說這些還有什么意義，既然你不同意，咱們法院見吧！”徐佳子說完轉身頭也不回的就走了。
“好！我奉陪到底！”李海陽沖徐佳子的背影怒吼著，一腳將辦公桌踹翻在地，一陣巨大而嘈雜的撞擊聲，桌上的電腦、杯子各種物品砸落一地。
跟李海陽這樣一鬧，徐佳子反而更加篤定了，她很快便預約了人流手術，幾天后，在爸爸媽媽的陪同下來到了醫(yī)院。醫(yī)生先給徐佳子做了B超，徐佳子痛苦的閉上了眼睛，她強迫自己不去想對孩子的愧疚，盡量放空?；谢秀便遍g，耳邊傳來“咚咚咚”急促的聲音，徐佳子睜開眼，只見醫(yī)生笑著對她說道：“發(fā)育的特別好，都出胎心了，你聽聽跳得多么有勁……”
徐佳子起身看著B超的畫面，看到了月牙一樣的影像，再加上那急促有力的胎心跳動的聲音，她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這個小生命的存在……徐佳子不禁感慨萬千，上次同樣的經(jīng)歷還是懷昊昊的時候，那時候她和李海陽剛結婚不久，感情還特別好，而短短幾年過去，同樣一個新的生命，卻已是物是人非。徐佳子流淚了，她不能確定是對新生命的不舍、還是對新生命即將到來的那種感動和震撼、抑或是對往事的回憶與傷懷，總之內(nèi)心五味雜陳，久久不能平靜……
不久后，徐佳子來到The Hours取照片。莫徠見她神態(tài)平靜淡然，而且還選了幾張笑著的照片，便開口問道：“手術做完了吧？看你恢復的不錯嘛？”
徐佳子笑了笑說道：“沒做，我不會跟孩子分開了……”說著還下意識的撫了撫自己的腹部，眼神中全是珍惜。
莫徠愣了一下，笑道：“看你的樣子，你應該做了一個正確的決定。”
徐佳子點點頭，說道：“那天我已經(jīng)去醫(yī)院準備手術了，可是做B超的時候，我聽到了胎心……我生過孩子，這些以前我也都經(jīng)歷過，可沒有這次這樣刻骨銘心吧……”
莫徠問詢的看著徐佳子，她很好奇徐佳子內(nèi)心的感受。
徐佳子解釋道：“聽到了胎心我才發(fā)現(xiàn)，原來生命的到來就像萬馬奔騰，我想我不應該阻攔它、我也攔不住它……”
徐佳子跟莫徠道謝，彼此說了一些告別的話后便離開了，她的話卻留在莫徠腦海里留下了印記——生命的到來就像萬馬奔騰，多么簡單的比喻，卻顯得那么偉大甚至神圣，也許蘇眉決議留下她的孩子時也是一樣的感受呢？而自己卻曾是一個阻攔生命的人，相比蘇眉和徐佳子，思來想去，自己是多么渺小、庸俗甚至粗鄙啊……
莫徠撥通了蘇眉的電話，但是蘇眉沒有接。思來想去，莫徠還是想對蘇眉說些什么，她似乎有千言萬語想對蘇眉說，但最終只匯成了短短的一句信息：“我只想跟你說聲對不起，你能原諒我嗎？”
正是這短短的一句話，讓莫徠和蘇眉又開始了來往。莫徠偶爾會給蘇眉寄一點杭州特產(chǎn)的營養(yǎng)品，二人偶爾也會在微信上同步一下彼此的近況，依舊如以前一樣平淡而疏離的交往著，但對彼此而言那次小小的風波在各自的心里都已經(jīng)成了過眼云煙，也算了了各自的一件心事。
轉眼幾個月就這樣過去了，蘇眉在BJ順利生下一個男嬰。孩子滿月之后，莫徠來到BJ探望蘇眉母子。盡管之前她勸說過蘇眉不要生下這個孩子，但在可愛的嬰兒面前，一切的糾結擔憂都似乎不值一提了。
“我能抱抱他嗎？”莫徠問道。
“當然可以呀！”蘇眉說著便幫著莫徠一起將孩子從嬰兒床上抱了出來。
“起名字了嗎？”莫徠一邊逗著孩子，一邊問蘇眉道。
“大名叫余也，也許的也，他爺爺給起的，小名就叫仔仔，我起的，好養(yǎng)活嘛！”蘇眉笑著回答道。
“小仔仔，你是從哪來的呀？告訴我？嗯？”莫徠逗著孩子。孩子卻哭鬧了起來，蘇眉連忙接過了孩子，背過身去給孩子喂奶，一邊跟莫徠開玩笑道：“你看你，人家剛滿月你就問人家我從哪來、要到哪里去這種哲學問題，把人家問哭了吧！”
莫徠笑了笑，她就站在一旁靜靜的看著這幅畫面，只覺得很美好、很治愈，她甚至希望時間永遠停留在這一刻。心里也突然冒出一種奇怪的感受——這個孩子的出生，仿佛把她很多的憂思和痛苦都帶走了。她不由得想起了徐佳子說的那句話“生命的到來就像萬馬奔騰”，如此宏大、如此強勁，而自己的那些小小的煩惱在這股不可抵擋的力量面前，渺小的像一?？梢院雎圆挥嫷膲m埃……就像她最喜歡的電影《The Hours》里面年老的勞拉那句話“死亡就在那里，我卻選擇了生命”，她以前不懂這句話的意思，現(xiàn)在好像有點明白了……想著想著，莫徠落淚了。
“你怎么了？”蘇眉喂完奶后正在哄孩子睡覺，瞥見莫徠在流淚，于是問道。
“我是高興、替你高興……”莫徠笑著回答道，她從包里拿出一個精致的盒子遞給蘇眉，“對了，這是我在杭州找老師傅打的長命鎖，給孩子的一點心意?！?p> “這么客氣干什么！下回等你再回來，仔仔就會叫阿姨了吧，到時候讓他親自謝謝你??？”蘇眉笑道。
“我給你們拍幾張照吧？”莫徠問道。
“好啊，大攝影師，從小就認識你，你都沒給我拍過照呢！”蘇眉開心的說道。
蘇眉給自己和孩子都理了理頭發(fā)和穿著，面對著鏡頭一臉開心的笑，“咔嚓”一聲，這幸福的笑容定格在了相機取景器里。
莫徠沒在BJ多做停留便回到了杭州，回到杭州的家收拾行李時，她突然在行李箱夾層里翻出一串佛珠，那是在終南山時?；鬯徒o她的，看著那串斑駁的佛珠，莫徠突然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當時跟陸洲一起上山時，她用的就是這個行李箱，下山后她去過陸洲的家鄉(xiāng)、往返過BJ也都是用的這個行李箱，而這串被她遺忘的佛珠一直靜靜的躺在夾層里，默默的陪伴著她南來北往，而這次意外的發(fā)現(xiàn)如同打開了莫徠記憶的大門，終南山的一切都出現(xiàn)在她眼前。她不禁想到，此時此刻陸洲怎么樣了呢，他過得開心嗎？?；蹘煾高€一個人住在那個簡陋的小茅棚里嗎，她還是那么孤寂嗎？還有那個住在凈業(yè)寺里的畢業(yè)于北大中文系還尚未正是剃度出家的啟龍——對了！莫徠突然想起了到終南山的第一天晚上她和啟龍的對話，莫徠當時問他名校畢業(yè)前途不可限量，為什么要出家，啟龍回答道：
“我喜歡自由，我的夢想就是生活在生活邊緣，不被任何人打擾?！?p> 這句話當時莫徠并未留心，現(xiàn)在卻是茅塞頓開一般，“生活在生活的邊緣”——那不正是自己一直想要找尋的生活方式嗎？！雖是深夜，莫徠只覺得有無數(shù)道奪目的光線從自己身旁飛過，照亮了整個夜空……
第二天一早，莫徠獨自來到了工作室，她布置好了燈光布景、播放了音樂、簡單的給自己化了妝，又給相機設置好延時連續(xù)拍攝，她為那么多人拍過照、嘗試了情緒攝影的方式，現(xiàn)在她自己坐到了取景器前開始為自己拍照，并對著鏡頭開始了訴說：
“我終于找到了自洽的方式，就是‘生活在生活的邊緣’。我不想像自己以前那樣被生活束縛裹挾，也做不到像陸洲那樣徹底與世隔絕，最讓我舒服的方式就是生活在生活的邊緣、跟它保持著若即若離的關系。也許最適合我的角色就是‘旁觀者’，不離開你們、也不接近你們、只是遠遠的看著你們……”
莫徠看著鏡頭，她的笑容定格在畫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