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景被擋住了去路。
西斜的太陽被遮掩在通紅的云層之后,天色略顯昏沉。
一條大河波浪滔滔,橫亙在前方大地上,橘紅色的霞光在河面閃動,水光粼粼。
然而,平靜而絢麗的河水之下,卻潛藏著深深的恐怖。
大河東岸,兩里外的一處丘陵,陶景眺望前方大河,臉色陰沉。
就在他的體內(nèi),福仙行世寶卷凌空鋪開,一幅詭異畫面正在上面閃動:
幽暗深邃的河底,一座黑暗宮殿,殿上端坐著一個扭曲的模糊身影;
陶景跪在那身影前,臉頰生出魚腮,身上覆滿鱗片,四肢向蹼狀轉變;
黑暗宮殿前的門樓上,赫然懸著四個猩紅大字:
“靈江河府”
霞光一閃,寶卷隱去。
陶景的心神重新回到現(xiàn)實,目光沿著河岸移動,很快在一片碎石草叢中,發(fā)現(xiàn)了一塊半人高的石碑。
法力運轉,瞳孔一亮,石碑上的文字,清晰可見:
“靈江大河,寬八百丈,上出蒼龍伏道,下入江瀆,無舟難渡。”
眼前便是靈江河!
過了這河,就是渭鄉(xiāng),就是到家了。
只要……過了這河!
陶景盯著不遠的大河,抿了抿嘴。
因為力氣過大,那嘴唇被抿的血色褪去,蒼白發(fā)青。
半晌,發(fā)白的嘴唇微微分開,無奈道:“繞路吧?!?p> 下游的江瀆不能去。
江瀆為四瀆之一,天庭正官,而今靈霄亡,神祇死,那江瀆河伯也不知變成了什么,但十有八九會比眼前的靈江河邪孽恐怖。
只能從上游繞了。
陶景無聲的嘆了口氣,縱身躍下丘陵,御起法袍,飛掠而去。
翻過兩山關口以后,越是靠近靈江河,水網(wǎng)越密,遇上的水中怪物也越畸形、兇戾。
陶景直到傍晚才穿過東水鄉(xiāng)抵達這靈江河畔,所花費的時間,堪比從紅巖山到江陽縣城,再到關口亭。
原因就是這遍地的怪物。
不過在記憶里,東水鄉(xiāng)應該沒這么繁密的水網(wǎng)。
根據(jù)一路所見,陶景猜測,這片大地上怕是發(fā)生過嚴重洪災,很多河道被沖垮,又無人修補,于是河水泛濫,四處成澤。
轟!
重物砸落水中,激起漫天浪花,猩紅鮮血在水中蔓延。
呼!
青白身影在血色河面一踏,騰空掠去,看都不看正從水底飄起的畸形怪物尸體。
陶景已經(jīng)記不清這是自己解決的第幾頭怪物了,先前還有些研究興趣,現(xiàn)在只有厭煩。
別擋路!浪費時間!
太陽已經(jīng)到了地平線,天地間只剩最后霞光,夜幕即將遮蓋蒼穹,可依然看不到靈江河上游的蒼龍伏道山脈。
陶景開始有些著急。
現(xiàn)在還只是各種水怪,等夜幕降下,惡鬼幽魂怕是也要出來作亂,屆時群魔亂舞,更難趕路。
呼呼呼,法袍云氣劇烈涌動,陶景周身法力鼓蕩,眼中隱隱閃過神光。
嘩!
空氣一聲嘶嘯炸響,青白身影驟然加速,在昏沉大地上留下一串串虛影,好似一道無限延伸的黑線。
嘩啦,一頭嗅到新鮮血肉的鱗片怪物,嘶吼著沖出水面。
血口一咬,卻咔嚓,獠牙崩響,咬了空。
怪物眨動了下嗜血瞳孔,那新鮮血肉已在十多丈外,眼珠再一轉,獵物就只剩下一點黑斑。
“吼——”
怪物在水中翻騰嚎叫,發(fā)泄怒火。
而它的獵物,只是瞥了身后一眼,便繼續(xù)飛馳。
不久,太陽下山了。
天邊的殘霞一點點黯淡,消散。
夜風漸漸吹來,愈來愈冷。
忽然,風中送來一股陰寒。
陶景心頭一驚,果斷飛旋躲閃。
便見一頭青面獠牙的厲鬼從風中躥出,猙獰利爪擦著陶景肩頭唰的劃過。
惡鬼出現(xiàn)了。
陶景眉頭一皺,反手拍出一張翼火符箓,捻咒疾呼:
“謹請星官,符燒靈顯,神兵火急如律令!”
半空中的朱砂黃紙無聲燃起火光,火光之中,星光閃閃。
那青面厲鬼臉皮一顫,閃過懼怕,扭身便逃。
“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陶景冷笑。
話未落,火光迎風一漲,化出一條燃燒火蛇,拖曳著火焰尾光瞬息追上厲鬼。
厲鬼驚恐,招來陰風,要借陰風遁走。
然而那陰風剛一出現(xiàn),火蛇張嘴吐出一片火花,直接將陰風撞散,然后火蛇往前一躥,纏上厲鬼身軀,用力一緊。
厲鬼一聲慘叫,崩成一團黑氣,沒等黑氣遁入陰風,火蛇尾巴一甩,將那黑氣噗地擊散。
厲鬼就此神魂俱滅!
陶景冷臉掃過周圍,手中又一張翼火符箓隱隱閃動星光。
暗處,悄然圍過來的陰魂,瞪著饑渴的嗜血目光,蠢蠢欲動,但被陶景的這雷霆一擊給震懾住,遲遲不敢上前。
陶景冷哼一聲,懶得糾纏,騰空而起,再次趕路。
身后的黑暗中,一只只陰魂望著陶景的背影,躁動低鳴,不舍這難得的血肉。
但最終,還是默默散去。
遠去的陶景暗自松了口氣,但沒有收起符箓,始終保持警戒。
一輪明月,升上了夜幕蒼穹。
皎潔月色下,漸漸出現(xiàn)了起伏連綿的巨大山脈,遠遠望去,宛如一條橫臥的蒼龍,披著月光的一座座山巒,便是其銀色龍鱗。
又有一條月光粼粼的波濤大河,從那蒼龍的“龍鱗縫隙”中緩緩淌出。
大山,便是蒼龍伏道,大河,便是靈江河。
陶景的疲憊面龐上露出一絲喜色,又往前飛馳了會兒,慢慢放緩速度,一邊繼續(xù)靠近山脈,一邊暗自呼喚福仙行世寶卷。
“希望這山中,可千萬不要出現(xiàn)厲害邪孽!”
然而,事與愿違。
剛靠近到山腳,體內(nèi)寶卷唰的展開,霞光化作線條,快速勾勒出警示圖畫:
陰冷的山洞,一株巨大的藤蔓狀植株,一顆顆猩紅果實懸掛在藤蔓上......
其中一顆果實,便是陶景,被剝了皮,血淋淋的倒掛著。
陶景腳步停下,原地愣了半晌,猛地揮動拳頭,口中迸出三個字:
“他媽的!”
此時此刻,只有這三個字能表達他的心情。
疲憊如潮水般涌來,陶景頹然的癱倒在石塊上,無神的仰望黑暗蒼穹。
“天上地下,竟無一處安穩(wěn)之地,這,便是大劫之世嗎?”
夜風吹來,銀月被烏云遮掩,陶景縮了下身子。
好冷!
蘇醒以來的種種,在眼前如走馬燈般閃爍,陶景眼中的靈光,漸漸被迷茫淹沒。
突然,司馬峻的身影出現(xiàn)在眼前。
只見那個偉岸身軀,背對著陶景面朝蒼穹,雙臂大展高聲呼喊:
“道友何必仿徨?”
“蒼天并未遺棄我等!”
“只要滌蕩了天宮污穢,重定諸天星宿,恢復天庭神威,屆時必能破除大劫,再造清朗乾坤,三界生靈也將恢復曾經(jīng)的安寧!”
陶景恍惚了下,搖搖頭,定睛再看,哪有什么偉岸身影,只有幽幽夜色。
“怎么想起那人了......”
陶景苦笑。
隨后,望著遠處的山脈、大河,低聲呢喃:
“重振了天庭,真能蕩去這些邪魔,恢復往日安寧?”
耳邊又響起劉非的尖銳聲音:
“傻子才相信這種話!”
“那天宮完好之時,都沒能抵御大劫,咱們把廢墟一收拾,就能拯救三界了?呵呵,笑話!”
陶景不由失神。
“笑話......”
“那,又是誰制造了這個笑話?”
“誰給天地生靈,開了這么大的地獄玩笑?”
陶景慢慢伸出手掌朝向蒼穹,然后虛握,拳頭越來越緊,咔哧咔哧脆響,手指發(fā)白,手背青筋暴凸。
“不管是誰,我一定會找到你!然后,親、自、問、問、你!”
一瞬間,陶景身上迸出的雄渾氣勢,直沖九霄,將那一層層烏云擊成粉碎。
嘩,如水月光傾灑而下。
沐浴著月光的陶景,這一刻,好似遠古神明降臨此世,直面世間悲苦。
良久。
“行了,歇夠了?!?p> 陶景站起身,拍了拍衣擺。
“沒路,就自己走出一條路。”
話落,將身一縱,躍下山丘,徑直掠向靈江河岸。
嘩啦啦,水浪拍打巨石的聲音,清晰入耳,河面的粼粼水光映射而來。
就在這時,陶景臉上出現(xiàn)震驚,飛掠的身影瞬間停滯——
有人!
就見那水浪撞擊的巨石上,一個人影正忙活著。
聽到風聲,那人抬了下頭,瞥了眼陶景,隨即繼續(xù)低頭忙活。
一閃而過的容貌,讓陶景心中當即浮出兩個字——
“奇人”
禿頂?shù)哪X袋,只剩一圈雜草般的枯黃亂發(fā),被個金箍裹住,大餅臉,肉頭鼻,皮膚黑如炭,漲著個大肚子。
若非陶景確定那是個人,簡直以為是惡鬼來臨。
等陶景落下,又發(fā)現(xiàn)那人還是個瘸子,手邊擺著個鐵拐杖。
“前輩?”
陶景站在十丈外,拱拱手打招呼。
“我在忙?!?p> 那人頭也不抬的回了句,繼續(xù)忙著手中活。
陶景仔細一瞧,有竹竿,有細長絲線,有個土罐子,頓時吃驚:
這人竟是在手搓魚竿!
“前輩,您是要釣魚?”陶景不確定的問道。
“是,釣魚?!蹦侨穗S口道。
陶景愕然,看了看那波光大河,好心警告:“前輩,此河之中有邪孽,若是驚動了它,恐是不妙?!?p> 那人忽地起身,一甩竿子,長長的魚鉤絲線,咻地蕩過靈江河面。
“成了?!?p> 那人大喜,快速扯過來魚鉤,從那土罐子里抓出一團餌料掛上。
弄好之后,撐起鐵拐走到河邊,探頭瞅了瞅水面,回身沖陶景擺擺手:
“后生,我要釣魚了,你躲遠點吧。”
“前輩,這河中有邪孽!”陶景強調(diào)。
那人一甩竹竿,沉甸甸的魚餌在空中劃過一個弧線,咚,落入河中,急速下沉。
然后那人,悠悠開口:
“我釣的,便是那邪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