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子還是來了。
那天,我剛啃完紅薯,阿爹走了進來,交代我和阿嫫,整理收拾好家里的東西。
我一頭霧水,開口詢問。
“有流匪過來了。”
阿爹憂慮地開口。
那時我已經(jīng)長大了許多,知道了流匪的厲害。
“他們到哪了?”
阿嫫緊張地問道。
“從北邊進山的,今天逃進村寨的馬隊說的,估摸著一兩天就到了?!?p> 阿嫫不再多問,立即開始收拾東西。
聽到北邊來的,我心里也一緊
阿爹把我拉到一旁,認真地叮囑我要記得把家中的牛牽走,說完便拿著打獵的破土槍出了門。
阿嫫收拾東西我插不上手,便出門溜達。
我和往常一樣,來到萬年青下,熟練爬上樹枝,躺在樹杈口,眼睛緊盯著村口。
大人們帶著形形色色的武器,有土槍,有刀矛,有序地在村寨邊巡邏。
還有些則離開村寨,深入遠山的樹林。
我看著這一切,緊張又害怕。
這時,有兩個人走到了萬年青下,是村長和“牛號角”。
村長背著長長的土火槍,整支槍擦得锃亮。
“牛號角”沒有火槍,他拿著一只削尖的木長矛,腰間掛著一個布袋和一把閃亮的匕首。
“村長,那伙流匪有多少人?”
“牛號角”發(fā)問。
“好幾百人,從北邊被國民黨趕過來的……”
“國民黨?”
“聽來到村寨的馬隊說,國民政府從南京跑重慶了,這些土匪跑的跑,投靠的投靠,有些就被攆了過來。”
村長不住地哀嘆一聲。
“這可讓我們遭罪了……”
“村子上下攏共不過幾百人,怎么抵抗得了這群流匪?”
“牛號角”眉頭緊皺,似乎在思索什么。
村長繼續(xù)道:“讓大家收拾東西,帶上牲口,躲到黑龍洞里,也是個法子?!?p> 原來是去黑龍洞,這我知道,在村寨往南懸崖邊,只有一條蜿蜒小道可到洞口,洞里黝黑深邃,往深處,洞有怪聲,老人都說洞里有條黑龍。
“可幾百口人,一時半會走不完,帶上牲口就更慢了!”
“牛號角”顯然有不同的意見。
村長無奈搖頭,也不多言語,拍了拍他的肩膀,轉(zhuǎn)身繼續(xù)巡邏。
“牛號角”在萬年青下站了良久,我在樹上偷偷瞄著他,一動不動,生怕打擾到他。
終于,他像下定了決心般往村外走去。
我看他走出一段距離,心里的好奇,實在是讓我整個人癢癢,便跳下樹,遠遠地跟在他的后面。
他在一路往北,離村寨越來越遠。
跟在他后面的我看著四周越來越茂密的草木,心里開始有了害怕。
但內(nèi)心的好奇戰(zhàn)勝了我的恐懼情緒,我決定繼續(xù)跟在后面。
山中的夜晚來得很是突然,黑夜的帷帳下,樹林中仿佛突然間鬼影幢幢。
我后悔了,這個意識如冷水般從我的頭頂潑下。
我轉(zhuǎn)頭往后望去,村寨的火光已消失不見。
再往前看,前方的“牛號角”在無光的夜晚也看不到了蹤跡。
我站在原地,腳像灌了鉛般無法挪動,手緊緊地攥著衣角,掌心里滿是汗。
害怕山中的野獸,也害怕不知在哪里的流匪。
正當我不知所措間,一道聲音響起。
“嘿,原來是你這小子!”
我猛地一震,全身汗毛豎起,尋著聲音看去。
“牛號角”正在向著我走來,手里警惕地握緊長矛。
我心里一松,但頓時又緊張起來。
“我—我—不是—要—要—跟著—”
結(jié)巴的語言加劇了我緊張。
我正在想著怎么說時,他走到我跟前,把他的長矛交到我手上,說道。
“太晚了,送你回去太耽誤時間,你緊緊地著我,我叫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
這時的“牛號角”格外嚴肅,神情中充斥著一絲寒意。
我以為他在生我的氣,便下意識地答應了。
我們再次上路,他在前,我在后。
他在林中穿梭的速度完全看不出腿有傷,我只能勉強跟在他后頭。
長矛很快變成了我的拐棍,被磨圓了尖頭。
在翻過一個怪石嶙峋的山頭后,他放緩了腳步,用手勢指示我停下。
我乖乖地待在原地,他則慢慢地往前探去,身影很快消失。
在我正在猶豫要不要跟上去的時候,他的身影又再次浮現(xiàn)。
“那些流匪在山下,注意不要發(fā)出聲響。”
他將手指放到嘴邊,小聲地和我說道。
隨后,他再次往前而去。
我糾結(jié)了一下,還是學著他一般,悄悄地靠了過去。
前方是一處懸崖,下面不遠處,突現(xiàn)出連片的火光。
我小心翼翼地往下看去,人影交雜,喧鬧聲不絕于耳,偶爾還夾雜著幾句響亮的呵斥聲。
看來這就是從北邊來的流匪。
“牛號角”在我身旁凝神張望,嘴里嘟囔著,似乎是在計數(shù)。
過了一會,他拉了拉我的衣角,示意我往后退。
我們退到空地處,他隨手抓了根樹枝,在地上畫了起來。
我湊過頭去,看著像是在畫路線和地形,有山、有峽谷,但有些潦草。
我不敢打擾他,靜靜蹲在一旁。
山下的聲響正在慢慢地從我們身旁遠去,火光映紅的天空也在慢慢地移動。
“牛號角”終于抬起了頭。
在月光的照射下,他的臉顯得格外堅毅和果決。
“娃娃,知道回音峽嗎?”
他開口問道。
我點了點頭,想指給他看,但濃密的黑夜讓我迷失了方向。
“你往那跑,在崖壁上找個地方藏起來,我等會兒過去找你?!?p> 他說完便用手指了個方向。
“拿著這個。”
他在他的腰間摸了摸,把匕首交給了我,并取下了布袋。
我拿著散發(fā)著寒光的匕首,心里有了一些底氣。
他打開布袋,從里面拿出來一個散發(fā)著金屬光澤的東西和6顆黃色的圓柱狀物體。
“這叫手槍?!?p> 看到了我疑惑的目光,他解釋道。
他將那6顆金屬中的3顆壓進了手槍的小盒子里,把手槍拿在右手,抬頭看向我,樹影遮住了他的臉,我感覺他已經(jīng)下了某種決心。
“快走!如果我沒有來找你,天亮就往黑龍洞那走!不用等我!”
他壓低了聲音吼道。
我不再遲疑,朝著他指的方向跑去。
途中,我回頭看了一眼,他正在小心地往山下爬去。
我跑啊跑,即使覺得雙腳已經(jīng)無力,也沒有半點停歇。
黑夜中的回音峽就像大山的門神,聳立在進村寨的小路兩旁。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我終于沿著背后小路爬到了回音峽的崖壁上。
因為橫穿山嶺的緣故,火光被我甩到了身后。
找了處崖邊的草叢,我一動不動地趴在后面,側(cè)耳傾聽著遠處的動靜。
“嘭!”
突然,寂靜的夜里劃過一聲刺耳的槍聲。
遠處的喧鬧聲隨之安靜了下來,然后更大的喧鬧聲爆發(fā)了。
我探出頭去,遠處的火光正在迅速靠近。
“嘭!”
又是一聲槍響,槍聲離這里比之前要近,火光也顯得更加混亂。
好一會兒,我沒有再聽見槍聲。
火光越來越近了,混亂的咒罵聲飄進了我的耳朵。
我把頭縮了回去,只用耳朵聽著外面的動靜。
流匪終于來到了峽谷口。
似乎被峽谷的險峻所震懾,流匪們放慢了腳步,咒罵聲也不再響起,一個個慢慢地摸進了峽谷。
我躲在崖上,心提到了嗓子眼。思緒混亂中,我想到了阿爹、阿嫫,想到了村長和村民,想到了“牛號角”……他會在哪?
突然,有個毛絨絨像兔子的東西從我身旁竄出,我身體猛地一震,跳了起來,一個沒站穩(wěn),從崖上滾落了下去。
下落過程中,我的身體本能地緊貼崖壁,尖銳地巖石不斷在我身上劃開一個個豁口,不斷地疼痛開始使我麻木。
終于,我感覺到到底了。
身下傳來一絲絲地柔軟感。
還好,是厚草叢。
正當我掙扎著想起身,后腦勺傳來一陣刺骨的冰涼。
我慢慢地扭過頭。
黑黝黝的槍口正對著我的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