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身的瞬間,笑意便從曹酩臉上一閃而逝。
他倒是想看看現在寧成看向張湯的會是何種眼神……是恨呢還是……其它什么東西呢?
這一點雖然現在不得而知,但想來也好不到哪兒去。
以下克上、背后下刀子……這么些事情疊加起來,再加上審訊期間下的狠手,寧成想不恨張湯都難。
當然,或許他最恨的大概率會是劉徹……不過就算再恨,他還能報復回去嗎?
答案是不能。
也正是因為如此,張湯就注定會變成那個被集火者。
真慘……
一面走著,曹酩就瞥了眼跟進來的張湯。
不過,看現在這樣子,張湯好像并不在意寧成是否恨他?
只略作思索,他就反應了過來。
不出意料的話,張湯已經徹底清楚了他在劉徹那兒的定位……既然都已經決定作刀了,那自然就沒有什么好怕的了。
器物……不本來就是要么殺人,要么折斷?
果然很多事情都還是順著其現有情況去逐步發(fā)展的,雖然張湯上位的時間早了不少,但以他做事的方式、以及其人的性格……最終劉徹還是沒有改變這個用人的方式。
所謂的歷史慣性印蓋也就僅限于此了。
很快,張湯帶來的吏員就把一個套了枷的光頭從平陽侯府外帶了進來,只是與正史不同,這人額角處也被人刺上了字,額角還未愈合的傷口處血色之中依舊夾雜著墨色。
這一瞬,曹酩心底便立即閃過了四個字。
極盡羞辱!
剃發(fā)、上枷、刺面……
這三個刑雖然對一個人身體并沒有造成太大損傷……但這三個刑無論放到哪個時代去,都是妥妥的大刑,因為這三個刑法,刑的是一個人的心理!
要知道寧成之前可是實打實的兩千石大官?。?p> 張湯竟然……這么狠的么?
但還不等有更多想法,他便已經注意到了寧成眼中存著的那一抹夾雜了冰冷的瘋狂。
他不在乎這種羞辱!
不好辦了!
即便是之前再有心理準備,曹酩也反應過來了此刻問題究竟有多么棘手。
接觸張湯之前,他以為張湯會有心理問題……但結果卻并非如此,他的表現完全就不是有心理問題的人,反而曹酩能看出來張湯極其識時務這一點。
而在接觸寧成之前,他也以為寧成這人純粹就是有野心……然而現在隨即僅僅就是眼底的一抹神色,此刻卻已經完美對上了曹酩前世在某個熟人眼中看到的神色,他很清楚那代表著什么。
偏執(zhí)!那是真正堪稱極端的偏執(zhí)狂!
寧成,絕對有心理疾??!
“陛下口諭,貶寧成為奴,特賜予平陽侯府二子曹酩?!?p> 停下來后,張湯第一時間就板著臉把劉徹的口諭復述了出來,隨即面色迅速柔和下來:“二公子,寧成我就交給你了……”
而后他就伸手一招,讓手下吏員將寧成帶到近處。
“從今往后,他就是二公子的伴奴了?!?p> 曹酩微微抬頭,目光在寧成身上掃視一圈后邊重新移到張湯這邊,隨即點頭:“行,我知道了!”
“取掉他身上的枷吧?!?p> “合該如此!”張湯當即沖著那幾名吏員擺手示意。
反正給寧成帶枷,他不過就是為了好押送這人……既然現在人都已經交到正主手上了,那也就不必再繼續(xù)給他帶枷了。
整個過程,寧成更是極其配合,但他臉上神色卻一如先前,沒有絲毫變化,尤其那一雙眼睛。
直到枷鎖解開、落地,他就以一種極度平靜的狀態(tài)走到曹酩身后,停下。
一切都是那么純熟,就好像他本來就應該是一個奴隸。
而幾乎同一時間,衛(wèi)青身子當即就緊繃了起來。
饒是他再遲鈍,此刻也明顯察覺到了些許寧成身上的問題……
曹酩收回目光。
‘乳虎’寧成……果然不愧此名。
而后他就輕嘆了一聲出來:“張內史,入內一敘?”
張湯本就人精,又怎么可能看不出來曹酩僅是客氣?聲音落下之后,他就笑著搖頭:“不了,二公子,湯還有其它事務,這就不便打擾了!”
“望二公子見諒!”
曹酩也不過多客氣,當即抬手回禮:“那我就不多相送了,張內史請便……”
聲音落下,張湯就擠出來一臉笑意,當即帶著眾吏員轉身離開。
他倒是絲毫不在意寧成。
直到張湯一眾人徹底離開,曹酩就輕吐了口濁氣出來。
“寧成,你恨張湯嗎?”
說話同時,他就轉身面向寧成,目光上移,最后與其目光接觸。
寧成沒有絲毫猶豫:“不恨。”
說話時依舊面無表情,就好像他真的不恨任何人一樣。
但是……可能嗎?
曹酩似笑非笑地看了寧成一眼,隨即側身邁步而出:“跟我來吧……我不想讓人動手?!?p> 他很清楚,偏執(zhí)狂究竟是怎樣的一類人。
前世他那個熟人可是將一切都毫無保留地全部展現在了他的面前。
面對恩情,偏執(zhí)狂或許并不會過多上心,甚至可以說是毫不在意。
但是恨這種典型的負面情緒,絕對會在他們心中被無限放大。
可以說這就是恩不入眼,點滴之仇必傾三江五湖而報的一類人了……
就這樣,說寧成不恨張湯?
誰信誰就是傻子!
但對于曹酩而言,寧成恨不恨張湯都無所謂了,畢竟又和他無關。
聞言,寧成看了眼身邊沒有動彈的衛(wèi)青等幾人一眼,轉身,跟上曹酩。
偏執(zhí)狂而已,又不是傻子。
他自然懂得配合的道理。
衛(wèi)青略微努嘴,也跟在了后面。
曹酩并沒有打算帶寧成去他住的那個小院,而是將他帶到了那個如今正試驗調整炒茶步驟的小院之中。
只一落座,他就選擇了直接開口:“之前,長安城里都說你要被砍頭了,歡呼雀躍者良多?!?p> 寧成面色絲毫未變,在原地伏身下拜:“多謝二公子救命。”
語氣之中甚至都沒有哪怕一分的誠意。
發(fā)怒?生氣?
曹酩都沒有,他僅是緩緩開口:“所以我去向我舅舅要了你過來……”
“之前的事情,僅僅你死,還抵消不了。”
“眾多外戚找你的事情,結果你回頭就來找我的麻煩,想拿我平陽侯府立威?”
“這算盤打得很好!”
“若非我認得張湯這個人,恐怕這次就要成為你立威的東西了吧!”
寧成依舊伏身在地,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道理很簡單,成王敗寇。
曹酩也并沒有刻意開口讓他承認,而是依舊說著:“你究竟從何處得到那些魯儒來找我麻煩的這消息,我沒多少必要知道,也不想知道。”
“現在,你是我的伴奴……”
“你就應該清楚我的規(guī)矩?!?p> “若是你做不到,我會令人烹了你?!?p> 正如奴隸其名,整個大漢,絕對不會有任何人去在意一個奴隸的死活,皇族、外戚、貴種高門,若是隨意對百姓出手,甚至都不需要說下殺手,就算普通的欺辱,都會引來他人的彈劾以及內史的抓捕。
但若是換成奴隸,就算其主人用再殘忍的手段將之虐殺,也絕不會有人多說一句話。
奴隸不是人。
是所有物。
這是大漢整個社會層所公認的事情。
沒有人會因為一件所有物去隨意樹敵。
那樣于利益不合,也于法不合。
曹酩淡淡的一句話,本來就沒怎么期待寧成會有更多反應。
而事實也是如此,寧成確實沒有更多反應。
他僅是抬頭,目光直射曹酩面容。
“我若是做到了,那又會如何?”
頓時,曹酩臉上笑意浮現。
有那么幾分意思……寧成這家伙,也確實膽大!
但!有意義么?
下一刻,他面色驟然轉冷:“衛(wèi)青!”
“給我打!”
身至于此,還有他寧成討價還價的地方?
本來就對寧成頗為忌憚的衛(wèi)青,在聽到曹酩聲音的瞬間當即動手,連問都不多問一句。
他有感覺……寧成很危險!
而且還不是一般的危險。
曹酩就那樣靜靜看著,知道寧成徹底趴在地上,連起身都變得艱難起來后才開口制止了衛(wèi)青接下來的動作。
人,能威逼利誘。
但是……獸……不能!
想要讓野獸臣服,只有一條路可走,熬它!
現在曹酩面前,寧成就是那只獸。
“記住你的身份……”
“從今往后,你不是那個兩千石的右內史,而是我曹酩的伴奴,再有下一次不敬,依舊如此?!?p> 說罷,下面的仆人就已經將泡好的茶送到了他面前。
接過,順著茶碗的碗沿輕吸一口。
待到徹底吞下茶水之后,曹酩才側目俯視向躺在地上看天,絲毫不得動彈的寧成。
“告訴我,你想死,還是想活?!?p> 寧成松開原本咬緊的牙關,剛想求死,結果下一刻他就注意到了曹酩的目光。
下意識,寧成就說出了他心底的選擇:“活……”
不僅僅要活,他還要翻身!還要報此一仇!
眼底還是那么瘋狂……還是那么冰冷……
曹酩看得很清楚。
這只乳虎……現在又恨上他了么?倒是有點意思!
至于說怕?
剛開始馴獸啊……又有哪只野獸不會恨馴獸的那個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