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打擾了?!碧亓漳让鎺θ葑哌M了大廳,站在人群內(nèi)卻一臉公事公辦的表情。
“鍵盤俠先生委托我們教堂送過來一座雕塑,是送給卡特子爵的?!?p> 聽到那個熟悉的名字,她身后原本擁擠得水泄不通的人群迅速讓開了一條寬闊的道路,幾個腳夫順著道路哼哧哼哧地把雕塑推了進來。
特琳娜插著腰,掃視了一圈在場的眾人,視線最后落在了最中間那個衣著最華麗的老頭身上。
“那么……誰是卡特子爵呢?”
卡特子爵壓抑住內(nèi)心的不安,清了清嗓子,“我是卡特?!?p> “哦……你是卡特啊”特琳娜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原來是個糟老頭子啊……”
子爵大人憋著火,但發(fā)不出來。對方穿著的修女袍樣式,代表了她在教會里不是一般人。
算了算了,不跟小孩一般見識。
絕對不是惹不起的緣故。
見卡特子爵慫得跟只鴕鳥似的,連自己的嘲諷也笑笑當沒聽見,特琳娜有種一拳打在棉花的感覺。
「之前你在報紙上不挺狂的嘛……」
特琳娜撇撇嘴,招呼后面的人把雕塑立在子爵的作品旁邊,自己則是渡著步子走近了看那幅《美人海倫》。
以她前世的鑒賞水平來說,這幅作品確實還行,能通過細節(jié)的處理,將情緒的感染力渲染得很到位。
雕塑的長相也很符合卡特一貫的審美堅持,算是一種知行合一了。但這種雕塑過度推崇外觀,反而忽略了立意方面的高度。但只注重審美的結(jié)果,本來就是缺乏主題的深度和格局。
這種作品是要被雕塑系的老師用麒麟臂敲頭的,也只配當成一個練習(xí)作品。
卡特子爵也在觀察特琳娜。
這個十二三歲少女,這么小的年齡就穿上那種修女袍,單就他所知道的來說,在教會中修女級別能對應(yīng)上的,也只有圣女候選人了。好巧不巧,行省首府按照分配規(guī)則,確實會有一個圣女候選人的名額……那肯定就是這位。假冒教會身份的人確實也有,但這種人壽命通常只有一天,所以這位的身份根本毋庸置疑了。
但卡特心里犯嘀咕的地方在于,這個鍵盤俠究竟是何方神圣。
他能讓伯爵夫人調(diào)兵,他能讓教會親自運送自己的雕塑作品,甚至使喚得動圣女候選人,讓其帶隊送達。那他的身份……如果是教會內(nèi)部人士,起碼一個有實際教區(qū)的司鐸主教起步啊……
我居然和司鐸主教在報紙上對噴?!
這么說來,蘿拉的行為其實是在警告我,不要作死還連累大家嗎?
就在卡特還在疑神疑鬼的時候,那個少女轉(zhuǎn)過了身。
“很不錯的作品啊?!?p> “謝謝,王都的雷恩主教也經(jīng)常這么說。”長袖善舞的子爵大人在套著近乎,暗示自己和教會關(guān)系親密。
“就是感覺缺少了點東西?!毖矍暗纳倥當[擺手,指向一旁剛運來的雕塑:“鍵盤俠說,希望你能親自揭開他,可以嗎?”
不確定這個鍵盤俠真實背景的情況下,卡特子爵謹言慎行起來,乖巧的點點頭表示可以。
哪怕這個雕塑作品只有鍵盤俠自己吹出來的一半水平,自己也要要認輸?shù)摹?p> 面對教會嘛,不丟人的,光憑教會押運、圣女候選人帶隊的排場,自己從一開始就輸了。
直到此刻,卡特還想的是,認輸之后趕緊把海倫找到,趕緊回王都,遠離這片是非之地。
眼前的雕塑體積比自己的作品大一倍,但包裹它的只是很普通的麻布,光從這種包裝和體積判斷,原主人對其并不上心。
水平也不可能高到哪去。
自己的那個《美人海倫》,不過1:1的體積,就已經(jīng)各種手段盡出了。自己在粗輪廓上精雕,還有人幫忙打下手的情況下,也要花半個月時間。
這種體積的,想要達到相同的水平,少說也要四五個月。哪怕從兩個月前對海倫家下手開始計算,時間上也根本來不及。
至于說從他到了行省首府才開始雕……那更不可能了。
卡特伸手扯開繩子,雕塑家出身的人手臂都是滿滿的肌肉,這種簡單的工作根本不在話下,都不需要人幫忙。
子爵大人已經(jīng)做好了認輸?shù)臏蕚洹?p> 他打算當揭開麻布的那一瞬間,就假裝自己被這幅作品震驚到,而后把時間留給這位圣女候選人,自己從人群中悄然離開。
麻布漸漸從龐大的雕塑上滑下。
開始是一點點掙脫,而后滑到某一臨界點,麻布便隨著引力飄落在地上。
“實在是精——”
演員卡特正要搖頭發(fā)出感慨,話語卻在麻布落地時生生止住,仿佛被命運扼住了咽喉。
“《被劫持的普洛塞庇娜》”特琳娜在寂靜的人群中走了幾步,輕聲說出了作品的名字。
其實無需她的講述,那座雕塑作品的畫面已經(jīng)說明了一切,它的存在完全吸引了心神,讓人的意識仿佛融入進了主題之中。
作品出現(xiàn)的第一時間,它的氛圍就牢牢包裹住了在場的所有人。
主題名為絕望與悲劇。
那是一個健壯的男人正雙手環(huán)繞,托舉起一個奮力掙扎的女孩。女孩面帶絕望,眼中流出淚水,一只手抵住男人的臉,另一只手伸向半空呼救。而男人則是張揚和得意,他抓住女孩大腿的手甚至因為用力,而深深凹陷了下去。
女孩大腿被掐得深深陷下去的細節(jié),近乎攻城錘一般砸開了在場眾人的心防。那是何等的絕望與無助啊,女孩根本不喜歡那個男人,被要被劫掠帶走,離開她熟悉的土地和家人……
這幅作品在特琳娜的前世,講述的是冥王強行帶走了農(nóng)業(yè)之神的女兒,將其娶為妻子。而因為女孩誤食了冥界的石榴籽,她更是徹底無法離開冥界,只能每年返回地表看望父母一段時間,也正是這段時間,農(nóng)業(yè)之神的欣喜令地表萬物復(fù)蘇,草長鶯飛。
雖然異界人并不知道雕塑的背景故事,只能算是拋媚眼給瞎子看。
但的確沒有比這個作品更切合此時海倫的情況了。
特琳娜也曾猶豫過是否拿出《斷臂的維納斯》,但這個作品本身的歷史意義遠遠大過技巧表現(xiàn)力,換句話說,在異界人眼里不夠有逼格。
放到這個場合,恐怕鎮(zhèn)不住場子。
卡特一動不動的盯著這座雕塑作品。他在第一時間就領(lǐng)會了那位鍵盤俠的嘲諷之意。
他張張嘴,想要違心諷刺這個作品的拙劣,挑出它的刺來。
但他做不到,他還是要臉的,藝術(shù)只能被藝術(shù)打敗,這是他身為藝術(shù)家的尊嚴。
現(xiàn)在否定這幅作品,就是在打自己藝術(shù)大師的臉,可不否定這幅作品,還是在打與鍵盤俠爭論的自己的臉。
《美人海倫》就擺在旁邊,兩者的對比讓人仿佛看見了一對師徒的作品合集。
作品缺少的靈魂,就在那位被劫掠少女的掙扎中。
子爵大人嘆了口氣。
他原本挺直的脊背漸漸彎了下來,渾身的精氣神仿佛被人抽走一般,步伐開始蹣跚起來。
他默默離開了藝術(shù)館,在鍵盤俠的作品出現(xiàn)后,他已經(jīng)沒有再開口的必要了。差距太大,已經(jīng)大到普通人也能一眼看出來的地步。
臨走前,他最后遙望了一眼那個作品。無論承認與否,在美的表現(xiàn)力和內(nèi)核上,他徹底完敗了。
這幅作品值得他用一生銘記……哦,不對,他也沒剩多少年好活了。
這幅作品能讓他銘記不超過十年……
雖然還有來自數(shù)十年雕塑生涯的執(zhí)著在,但鍵盤俠的作品確確實實給他帶來了極大的沖擊。
回去的馬車上,卡特看向窗外的風(fēng)景,也不知道是車轱轆的滾動聲惹人煩,還是他心里本來就煩躁。
他有種想找人傾訴的欲望。
“你說,我是不是太久沒見識過不同的風(fēng)景了?”
秘書坐在車內(nèi),這話只是能說給他聽的。但是……這話他不敢接,只好說:“您的成功是沒有人可以否認的?!?p> 子爵大人搖搖頭,閉目不談,馬車內(nèi)只剩下輕微的顛簸震動。
到了莊園,他和秘書囑咐過兩天就回王都,這時,管家走了上來。
“大人,伯爵夫人送過來一個木箱子,說是必須您親自打開,還挺沉的?!?p> 聽到這話的卡特瞪大了眼睛,有種被人逼到絕路的感覺。
……
“咔嚓——”
堅硬的木盒子被打開,一個包裹著棉布的半身雕塑被從棉花中取了出來。
子爵大人攔下了仆人接下來的動作,自己親自上前,鄭重地將棉布一點點掀開,露出了棉布包裹住的內(nèi)容。
那是一個女孩的半身像,沒有多余的主題和動作,僅僅只是一個簡單的半身像。
但作者用了一種常人難以想象的表現(xiàn)手法——
他竟然用大理石,雕刻出了女孩蒙住面紗的狀態(tài)。明明是最堅硬的石材,卻被賦予了紗的柔軟與輕薄感,這讓面紗背后女孩的容貌與情緒變得朦朧起來。
不過是一層薄薄的紗,落在雕塑領(lǐng)域,卻成了區(qū)分出凡人與天才的鴻溝。
這是絕對的神跡。
卡特呆滯地站在這幅作品前,他仿佛看到了絕對不屬于人間的作品。
他想起了自己在報紙上所宣傳的“白瘦”審美,這幅作品仿佛在告訴自己——
你不是喜歡“白瘦”的雕塑作品嗎?
這就是了,凡人。
多喝咖啡
有讀者建議放上圖片,畢竟主角鼓搗出來的很多東西,大家其實沒啥直觀的認識。 我研究了一下,只有每月一次的彩蛋章節(jié)才可以上傳圖片。 以后關(guān)于藝術(shù)品方面我會在這塊介紹,感興趣的小伙伴可以進一步搜索圖片。 而彩蛋章節(jié)能傳圖的時候,我會盡量上傳的~ 本章出現(xiàn)的兩個作品: 1,《被劫持的普洛塞庇娜》,意大利藝術(shù)家吉安·洛倫佐·貝尼尼,他完工時年僅23歲; 2,《新娘》,半身雕塑。拉菲羅·蒙蒂的作品。 蒙蒂的另一個面紗雕塑為《蒙著面紗的維斯特處女》,但在此文中沒有出現(xiàn)。 沒出現(xiàn)的原因很簡單,主角舍不得花那么多信仰值再造一個完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