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飯剛開桌，上桌的人跑得一個不剩，這是最糟糕的一頓晚飯。

　　顧十娘也沒有了吃飯的心情，擦了擦手往西廂房走去。

　　之前程思同昏迷都是睡在主屋，她和小土豆待在西廂房，所以后來的蘇先云便只能待在東廂房。

　　她打開西屋的隔間，小土豆和豚豬并不在，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

　　西廂房主屋屏風(fēng)后浴桶里里放好了熱水，霧氣蒸騰的水面上飄著紅色的花瓣。

　　小土豆這幾天也不知道從哪里學(xué)的，非要說好人家的女子就該用花瓣洗膚，別人家有的顧十娘也要有。

　　小小年紀(jì)油嘴滑舌，但這花瓣浴倒是送到了顧十娘的心坎上。

　　蘇先云看他踩花越走越遠(yuǎn)，怕他碰見山豬野獸，所以便直接在院子里菜地旁邊開墾了一片花田，種起了花。

　　修士“種”花，花每兩個時辰便被催熟一次，顧十娘一天洗三次都夠了。

　　多的便晾曬起來，制成香料，下山時拿去販賣。

　　她將衣裳解下，搭在屏風(fēng)上頭，白皙的雙腿踏進(jìn)木桶中，待全身被熱水浸滿，才覺得全身毛孔都打開來，舒服地閉上眼睛，喟嘆出聲。

　　“吱呀”一聲，門開了，程思同收拾完碗筷，看著顧十娘進(jìn)了西廂房，便跟了進(jìn)來。

　　他靜靜地看著水里睡著的女子，目光變得溫和又柔情。

　　“十娘，十娘，起來了，水涼了。”

　　顧十娘只覺得自己睡得昏昏沉沉，恍惚中好像有人在呼喚自己。

　　“滾開?！?p>　　她迷迷糊糊拍開向自己伸來的手。

　　程思同愣了一下，見人不醒，便在箱籠里拿了一件長披外褂，搭在凳子上，雙手繞過顧十娘腋下，將人從水里半抱起來。

　　程思同微微錯開眼，衣袖一卷，將顧十娘包得嚴(yán)嚴(yán)實實。

　　“十娘，回去睡吧?！?p>　　顧十娘只覺得自己跌入溫?zé)岬膽驯е?，拱了拱身子，找了個舒服的位置，沉沉睡去。

　　蘇先云抱著睡著的一人一豬進(jìn)來，程思同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致意，隨即抱著顧十娘走了。

　　蘇先云“哈”了一聲，轉(zhuǎn)頭看著程思同小心翼翼放輕的腳步。

　　他掂了掂手臂上的大胖娃，手心點住小孩印堂，指尖移開的時候，一股淡藍(lán)色的光焰在眉心消失。

　　……

　　顧十娘是被窗外的劈柴聲和鳥叫聲吵醒的，窗外的陽光順著窗邊的縫隙投射進(jìn)來，暖暖地映在鋪著薄地毯的地上。

　　她推開窗，程思同將上衣垂在腰間綁住，揮起鋤頭，揮汗如雨地砍柴。

　　汗水順著他蓬勃的肌肉往下滑動，隨著動作而鼓動。

　　陽光正好。

　　“雙腿分開，下盤要穩(wěn)，腰部用力，雙手垂直向前，重心下落……”

　　蘇先云雙手環(huán)胸靠在一邊，勾起嘴角朝顧十娘一笑。

　　程思同聽到聲音，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早，睡得好嗎？”

　　“嗯?！?p>　　顧十娘點了點頭，她看了一會兒，實在覺得自己無所事事，便拿上背簍，打算到山下將香料賣了。

　　“我出去了?！?p>　　“飯做好了，你吃點再走吧?！?p>　　飯？顧十娘看向蘇先云。

　　蘇先云攤了攤手，道：“今日程兄把家務(wù)都做完了，我根本沒機(jī)會碰你的廚房?！?p>　　顧十娘瞬間松了一口氣，上次蘇先云熬了一個粥，粥煮熟之后才在上面放了靈草、菌菇等一些東西，他又覺得上頭的菜都沒熟，便繼續(xù)放著熬煮，人跑去和小土豆玩了，所以她便收獲了一口被燒壞的鍋。

　　和餓著肚子多等待了一個時辰的晚餐。

　　還有一次她上集市回來晚了，打算進(jìn)門做飯的時候，發(fā)現(xiàn)一大一小已經(jīng)洗簌完畢在院子里玩蹴鞠，兩人渾身卷滿了土和汗水，她看著他們身上新?lián)Q的新衣裳上沾的狗爪豬爪印，沉默不語地走進(jìn)廚房，結(jié)果發(fā)現(xiàn)灶臺上的大鍋已經(jīng)燒干，熱氣冒到了旁邊的干草垛上，滋啦滋啦火焰燒得有半人高了。

　　一群人忙著救火搞得個個狼狽，從此之后顧十娘就嚴(yán)禁蘇先云進(jìn)廚房。

　　她終于知道上天為一個人打開了無數(shù)通往成功的大門，但是總是在一些微不足道的時候關(guān)閉一扇窗。

　　蘇先云有些郁悶，爭辯道：“有誰一出生就會做菜……”

　　“呵，誰敢給你機(jī)會。”

　　豚豬打了個嗝，狠狠吐槽。

　　“你會嗎？！”

　　“不會，我出生就會吃！”

　　“這該死的誰不會！”

　　......

　　桌子上擺著三菜一湯，對于早餐來說確實過于豐盛，但是菜色看起來不錯，至少熟了，這是蘇先云絕對做不出來的水平，顧十娘又松了一口氣。

　　程思同殷勤地給她盛了一碗粥，道：“嘗嘗看，你進(jìn)來有些咳嗽，吃點百合潤肺。”

　　百合潔白硬朗地夾雜在白粥中，還帶有一些青菜絲。顧十娘心中微微一動，但轉(zhuǎn)念一想，上次他們在逃難在破廟中，條件簡陋之下，程思同熬的野菜湯雖然不甚美味，倒是也能入口。

　　所以這人應(yīng)當(dāng)是會做飯的，許是菜品色香味不占了個色而已。

　　她舀起一勺吃了一口，程思同滿臉期待，就像是一只搖著尾巴求夸獎的小狗。

　　顧十娘面無表情地咽下粥，又夾了一口青瓜炒雞蛋，蛋中有殼，喝了一碗苦瓜湯，苦似黃連還夾著一股腥味，仔細(xì)一看，湯中還放著昨天殺雞剩下的雞心、雞肝，他還貼心地細(xì)細(xì)切碎了，存心教人看不清。

　　“挺好的?！鳖櫴锓畔峦肟?，道：“小土豆醒了嗎？”

　　“還沒，昨晚鬧到很晚，現(xiàn)下起不來?！背趟纪氐馈?p>　　顧十娘點了點頭，道：“小土豆從小就有一個習(xí)慣，早起的時候只吃我做的東西，說是旁人做的他馬上就能嘗出來，灶臺上還有昨晚烙的餅，等他起了你熱一熱給他，不許吃其他的，免得吃太多積食?！?p>　　從小，他不是你揀來的嗎？豚豬耳朵動了動，聽著某個女人面無表情地騙人。

　　對一個失憶的人撒謊，真是無恥。

　　“是，小孩脾胃弱，最怕積食。”程思同點點頭，贊同道。

　　“噗嗤！”蘇先云再也忍不住笑出了聲。

　　程思同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蘇先云笑容突然間便梗在了臉上。

　　顧十娘并未看到兩人的異常，五臟六腑一大早便受到了搓磨，她背起背簍就下山去了。

　　“說你忘了，又不知道你是真忘還是假忘，是忘了一部分還是真的全忘?！碧K先云手指敲著桌子，若有所思地看著程思同。

　　程思同將顧十娘吃不完的粥全部倒進(jìn)豬槽中，肥豬哄搶而空。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就看蘇兄信什么了?！?p>　　“……”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就看蘇相心究竟在何處……”

　　蘇先云瞳孔猛然一縮，猛的看向程思同。

　　顧十娘摘完藥草，沿著熟悉的山路下山，一路在想著如何能在程思同養(yǎng)傷期間過好日子。

　　她的銀錢已經(jīng)花得差不多了，一家五口再加一條狗，就憑兩個飯量巨大的大男人，五天前剛換的十斤大米已經(jīng)見了底。

　　她行商多年，從未為五斗米折過腰，除非……除非她恢復(fù)靈力，能找到靈藥賣給不差錢的修士一派……

　　她想得出神，腳下一崴踩進(jìn)了一個大坑里，坑中積了昨夜后半夜的雨水黃泥，她身上頓時濕了一大片，背簍里的草藥已然打濕，算是徹底廢了。

　　她從坑中出來，打算先回家換身衣裳。

　　走了幾步路又發(fā)現(xiàn)一個大坑。

　　顧十娘瞧了那坑的形狀，微微蹙眉，她繼續(xù)往前走，等到再一次遇到一個形態(tài)相差無幾的坑洞后，便打算留下來。

　　這是山精窮兔的腳印。

　　這種兔子吸收了山地之靈幻化而成，兔耳朵內(nèi)旋帶粉，形態(tài)美極，性格溫順，慣會討巧賣乖，達(dá)官貴族們好養(yǎng)之。

　　所以價格奇高，逮上一只就夠她們一家全年開支。

　　但這兔子格外纏人，飯量極大，吃得多拉得多，每天的排泄物就需要幾個人力聯(lián)合才能清掃干凈，不然臭氣熏天，極其惡心人。

　　故而這萌物除了美貌別無優(yōu)點。

　　顧十娘這會兒一窮二白，若是不小心爛在手里，那就麻煩了。

　　她腳步一頓，毫不猶豫地踩上草叢，遠(yuǎn)離窮兔腳印方向。

　　難怪她覺得詭異，這山分明離村莊很近，卻很少見到人煙，合著都是在躲避這種玩意兒。

　　直到......

　　火紅的蓬松毛發(fā)，柔順光亮地平攤開在一只十米高的巨兔身上，它眼睛黑亮，帶著純順無辜，從高處看向這個小小的人類。

　　“喵喵?！?p>　　“你不是貓?！?p>　　“嘰嘰嘰?！?p>　　“你也不是雞?！?p>　　“汪汪汪！”

　　“……算了，你跟我走吧。”

　　到時候賣個好價錢。

　　窮兔眼睛發(fā)亮，用它巨大的毛絨絨的腦袋蹭了蹭顧十娘。

　　“嘰嘰?！?p>　　顧十娘被它頂?shù)猛耙慌?，差點又摔了個大馬趴。

　　“你叫嘰嘰？”

　　窮兔柔順地貼了貼顧十娘的臉。

　　“嘰嘰?！?p>　　“......你的名字還真是獨特?！鳖櫴锉凰涞媚槹l(fā)癢。

　　“嘰嘰?！?p>　　“我家有一頭豬，你正好與它相伴，給你換個名字，就叫火火吧，日子紅紅火火的火火?！?p>　　當(dāng)天空突然變成一團(tuán)火云時，院子里的人緩緩看向柵欄門上的顧十娘以及身后的火火。

　　“娘子?！?p>　　“赤火窮兔?！?p>　　“哇，好漂亮的兔子！”

　　“嘎吱嘎吱吭！”

　　三人一豬發(fā)出不同的感慨，火火歪著腦袋看著他們，躺平在地上滾了一圈。

　　“嘰嘰?！?p>　　它這是在賣萌么？

　　顧十娘道：“它叫火火，以后會跟著我們一起生活?！?p>　　“赤火窮兔，吃貨窮兔，你是甩不掉吧?！碧K先云揭穿了真相。

　　“它確實長得好看?！鳖櫴镒煊?。

　　幾人看向兩人高的兔子，沒有反駁顧十娘的話。

　　小豚豬從竹籠里爬出來，朝火火露出了尖利的爪子和獠牙，齜牙咧嘴地嘶吼。

　　靈獸間的排斥。

　　火火那雙大眼睛極富有感情地看著它，伸出手掌，十分溫柔地將它按進(jìn)了土里。

　　“吱吱?！?p>　　“火火說它很喜歡你?！毙⊥炼箤⒇i拔了出來，說道。

　　“吱吱?！?p>　　顧十娘的表情一寸寸龜裂，道：“它說它肚子餓了。”

　　蘇先云毫不猶豫地抱著小土豆進(jìn)了內(nèi)院，附帶拖著一頭滿身是泥的小豬。

　　“你衣裳濕了?！?p>　　程思同替顧十娘解下背簍，拿出帕子給她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

　　“咱們家還有多少吃的?！?p>　　“余糧還有十幾天?！?p>　　“嗷嗚～”

　　顧十娘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瞬間沒了骨頭的赤火窮兔，咽了咽口水，狠心道：“全部拿出來吧?！?p>　　飯桌上的氣氛十分詭異，蘇先云拿調(diào)羹喂著小土豆。

　　“啊?！毙⊥炼箯堥_嘴，一口一個調(diào)羹的食物。

　　顧十娘若有所思，時不時看向在桌旁用大盆吃飯的火火。

　　程思同看著顧十娘的碗筷，一看她碗里的東西空了就又馬上添上，樂此不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