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嬌陽似火,跟蒸桑拿一般,騰騰熱氣。空氣里滾滾的熱浪,讓人心里燥悶的很。
項夏又一次路過學校的宣傳欄。
扭頭掃了一眼,烈日照得她眼睛都睜不開。
“到西部去,到基層去,到祖國最需要的地方去!”“用一年的時間,做一件永生難忘的事!”“用青春譜一曲人生贊歌!”“三支一扶招募計劃……”
宣傳欄上的紙張有些灰舊了,但它當初曾讓人熱血沸騰。
項夏閉了閉眼,移步離開。
走到學校北區(qū)的莫愁湖,陸尚早已等在那里。
兩人四目相對,誰也沒有先開口。
項夏用拇指指尖掐了掐食指的指腹,絲絲痛意襲來。最終,她垂下了頭。
陸尚早已等得心焦,見她來了,又不聲不吭,像沒事人一樣,更是來氣。
三步并兩步,沖了過來,兩手緊握住她的胳膊,來回地晃:“你是怎么想的?啊,到底是什么想的!”
項夏沒有說話。
“我們不是說好了嗎,要一起去上海,租個小房子,一起奮斗,然后一點一點攢錢,結婚,買房……這些,你是不是都忘了!啊!”
陸尚胸中憋了一股火,自得知項夏瞞著他報考了“三支一扶計劃”,畢業(yè)后要到山區(qū)支教,那股濁氣就沒散出來過。
三支一扶,支教,支農,支醫(yī),扶貧,項夏選了支教,也考上了。
“我在上海實習,發(fā)的每一分實習工資都舍不得花,都仔細攢著,房子也找好了,就等著畢業(yè)后咱們一起過去,一起奮斗。那房子還不是群租房,雖然只是一室戶,連個廳都沒有,但有臥室有衛(wèi)生間,有廚房有燃氣能做飯,每天下班我們可以一起買菜回去做飯……明明計劃得好好的!”
陸尚暢想著二人的未來。
這些話也與項夏說了不知多少次。
搖晃著項夏,質問了她一番,見她還是低著頭沒有說話,整個人又炸了。
“你說話啊,這些不是你想要的嗎?我們一起計劃好的,明明計劃好的!你卻瞞著我,報什么三支一扶!你腦子是不是進水了!”
“我們從大山里出來,當初那么不容易,你現(xiàn)在又要回鄉(xiāng)下去!還是去西部那鳥不拉屎的大山,進出一趟九十九道彎,能把隔夜飯都顛吐了。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項夏的指甲死死掐著指腹,持續(xù)地痛意涌上來。她張了張嘴,見陸尚一副氣怒的模樣,嘴巴又抿上了。
“你說話啊,啞巴了?到底是誰說的要通過讀書改變命運,沒電了還跑到大路上借路燈讀書,被蚊子咬了一腿的包還不肯回去!到底是誰每天只睡四五個小時,就為了考出大山,說讀書改變命運!是誰!”
陸尚嘶吼著。
好半天,見項夏依舊沒有說話,定定地看了她一眼,忽然間就覺得累了。
仰頭長嘆一口氣,又死死盯了她半晌,便不打算再說了。
他有些累了,無休無眠好些天了,算了吧。
空氣中忽然的安靜,兩人沉默著。
項夏頭還是低垂著,只眼淚滾了出來。
陸尚那根心弦似乎被對方狠狠撥了撥,不想哄她,但心里又有些慌亂。忍了半天,愣了半天神,才無奈地走過去把人擁進懷里。
“不去了好不好?按我們之前計劃好的,我們一起去上海好不好?我知道你是好不容易才考上的……我們就跟老師說,身體不適,去不了好不好?”
陸尚不愿放棄,嘗試著做最后的規(guī)勸。項夏卻只在他懷里搖頭。
“為了我也不行?”陸尚圈住她的手,忽然就僵了,他有些害怕。
項夏還是沒說話。
“是不是不行!”陸尚朝她吼了起來,言語中夾雜著火氣。
“我想去。”項夏緩緩開口。
“你想去你想去!你就沒想過我嗎?沒想過我們的將來嗎?半點沒想過嗎?”怎么如此狠心。過往的甜蜜,是不是都忘記了。
最后,陸尚狠心推開了她。
“你忘了我們一起許的諾言,忘了我們曾說好要做的努力,你都忘了。你到底為什么非要去那山里?兩三年后等你服務期滿,你再出來還有什么竟爭優(yōu)勢?能找到什么就業(yè)機會!”
陸尚只覺得一陣無力。
項夏抿緊了嘴,她沒忘。
陸尚恨她這般悶不吭聲,不解釋的樣子。
氣得直轉圈:“就算你表現(xiàn)優(yōu)秀,能兼任什么鄉(xiāng)鎮(zhèn)干部,兩三年服務期滿,能轉編,可是又有什么用!你難道真的打算窩在鄉(xiāng)下一輩子?你在鄉(xiāng)下還沒呆夠?望都望不到頭的大山,你忘了之前說要從山里走出來嗎?”
她沒忘,那份望不到山盡頭,看不到希望的那份無助……曾經每日每夜席卷著她。
陸尚喘著氣:“好,你不說話,你如果真的打算這么做,我們就分手!”
說完手緊張地握起。
項夏忽然抬頭看向他,張嘴想說點什么。
她明白陸尚知道了這件事之后,一定會不接受,會對她咆哮,甚至會跟她提分手。
她知道的。
她只是……只是想著八年的感情,不會那么不堪一擊的,她想賭賭看。
陸尚沒再說什么,深深地望了她一眼,轉身跑開。
項夏又掐了掐指腹,痛意重重襲來,她挪了挪腳步,想追上去,最后又停住了。
望著陸尚跑遠的背影,就那么望著他,淚水順著眼角滾了下來,直至身影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