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川走后沒多久,溫昭年就又接到了一通電話,是鄭川以打來的。
為的還是案子的事情。
開庭在即,他現(xiàn)在人在國外,因為受到多方干預(yù)被別的事情給纏上,以至于不一定能趕上開庭那天回來。
所以在和何與樂那邊商量過后,最終還是決定由他開口,希望溫昭年能接替自己去跟這個案子。
周勇這個案子,其實在早之前何與樂想找的律所是彼時在業(yè)內(nèi)已經(jīng)有點名氣,也就是溫昭年沒離開前和邵歡一塊的律所。
當(dāng)時談得好好的,可沒過多久兩人的委托合約卻沒簽成。
原因是邵歡接受了周氏企業(yè)的邀請成了他們的律師顧問,并達成合作,將成為對方律師跟進此案。
人往高處走,這是人之常情。
但溫昭年對他這種明擺著助紂為虐的做法卻無法茍同。
加上先前兩人在其他事情上就已經(jīng)有了分歧,所以沒多久溫昭年也還是選擇了轉(zhuǎn)所。
不過,溫昭年雖然走了,但對這個案子多少還是在意的。
所以在早之前就有和鄭川以提過一嘴,才有了后來鄭川以主動去找何與樂的事情。
鄭川以的原話是他知道溫昭年先前不接這個案子絕大部分原因是因為懶得再和邵歡有直面交涉。
但現(xiàn)在情況特殊,實在找不到第二個比他還熟悉這個案子的人,所以還是希望溫昭年好好考慮一下。
等掛了電話后,溫昭年身上的氣壓也跟著低了不少。
畢竟開庭的時間越來越近,這時候出現(xiàn)這種情況,背后是誰在搞鬼很容易就能猜到了。
一旁,栗棠言靜靜跟著。
隨著前面的燈光折射過來,以至于自己側(cè)頭看過去的同時,抬眼便瞧見棱角分明的五官下那繃緊的下顎線條。
頸上的圍巾被她往下扯了扯,沒一會,冷風(fēng)急促灌了進來,散了不少漸濃夜色下稍起的困倦。
“你——”
栗棠言醞釀了一會,再開口時,未說完的話就在他驟響的手機鈴聲中再次中斷。
栗棠言無意間瞄了一眼,是個陌生電話。
然而溫昭年只是看了眼屏幕上的號碼,就像是猜到了打電話過來的人是誰。
很快,臉上表情便閃過一絲嘲弄。
按下接聽鍵后,很快那頭便傳來了聲醇厚的男音。
“阿昭啊,有空來叔叔這坐坐嗎?”
“..”
夜色朦朧,半個小時后黑色的奧迪開進了西區(qū)的別墅區(qū)。
啪嗒——
被隔絕于外的夜風(fēng)拍打在車窗上發(fā)出悶悶的響聲。
窗外柏樹上覆著層厚厚的霜雪,隨著枝干擺動的瞬間落了滿地。
周企事先已經(jīng)跟底下的人打了招呼,所以當(dāng)車子駛進最里頭的一棟別墅時并沒有受到一點阻攔。
很快,溫昭年和栗棠言就在傭人的帶領(lǐng)下到了客廳的位置。
客廳里,正中央的位置正坐著一個男人。
看著已經(jīng)有些上了年齡,但從眉眼間卻還是能看到久經(jīng)商場后足以給人帶來威懾的壓迫感。
那人正是周企,商圈知名大佬,同時也是周勇的爸爸。
“阿昭來啦,好久沒見都長這么大了,別客氣,就當(dāng)是在自己家里?!?p> 看到溫昭年的瞬間,周企已經(jīng)放下了手里的財經(jīng)雜志,眉眼間的凌冽褪去帶上了點親近。
說罷,他的視線跟著才落在了一旁的栗棠言身上,神情不過片刻愣神便已經(jīng)恢復(fù)了正常:“這位是...”
迎著周企審視的目光,栗棠言簡單做了下自我介紹。
聽完,他也只是笑著點了點頭,隨即支走了其他人,讓他倆坐下。
“叔叔今天叫你來呢,只是想讓你幫個忙?!?p> 等重新落座之后,周企也沒拐彎抹角,手肘半撐在兩側(cè),十指交叉面上依舊和善。
聞言,溫昭年只是掀了掀眼皮,墨黑的瞳仁里波瀾未起:“周勇的事?”
周企沒想到溫昭年倒是比自己還直接,沒忍住就愣了下。
不過很快就恢復(fù)了過來。
拇指指腹微曲,與此同時不重地按了下虎口的位置。
說話間眼里還帶著點精光:“果然還是阿昭聰明,不像我那個臭小子,嗐...不提也罷。”
不提你今晚還叫溫昭年過來干嘛?
真是脫了褲子放屁。
多此一舉。
一旁,栗棠言沒忍住就腹誹了幾句。
彼時,周企的話還在繼續(xù):“別的咱也不多說了,叔叔就是希望這件事情就到此為止吧?!?p> “這件事情是周勇做的不對,但他再不爭氣,叔叔也就他這個兒子了,你放心,受害者家屬那邊叔叔會讓人和他們?nèi)ズ煤脜f(xié)商?!?p> “等到那時你也能輕松了不是?”
“阿昭,聽叔叔一句話,這事別管了。你和周勇也沒仇沒怨的,真犯不著為了這點小事傷了咱兩家的和氣是不是?!?p> “...”
溫昭年沒說話,依舊保持著原先的動作像是早料到了他會這么說。
兩人靠得不算遠,所以栗棠言很輕易便能嗅到溫昭年身上淡淡的皂感味道。
本來聽著周企的話還有些不安的心情瞬間也放松了下來。
下一秒,半藏在袖子的手已經(jīng)悄悄拽住了他一側(cè)的衣角。
栗棠言的力道不大,但還是被溫昭年察覺到了她的小動作。
側(cè)頭的瞬間,望著那人還半垂著眸子裝不知道的樣子,沒一會,眼尾就已經(jīng)微不可見地輕揚了下。
另一邊,周企并沒有注意到兩人的小動作,見溫昭年沒說話,很快便又叩了叩桌面,眼帶疑惑:“阿昭?”
沉沉的聲響在安靜的客廳里顯得格外清晰。
溫昭年收回了視線,這回才舍得看向周企啟了啟唇:“不行?!?p> “?”
聽著這話,周企眉頭不免一皺。
然而還沒等他再開口,就見溫昭年忽的勾了勾唇,清冽的嗓音替代了剛剛叩響的動靜,緩慢而悠揚:
“有仇。”
“并且不準(zhǔn)備私了?!?p> 從別墅區(qū)出來的時候,栗棠言都還能記得和溫昭年臨走時在周企臉上看到的表情。
隨著車子勻速行駛,邊上相擦而過的車子還亮著尾燈。
暗紅的光線順著車窗打了過來,照出了空中飄下的雪花。
栗棠言側(cè)頭看了眼溫昭年,只見他的眉眼在燈光的照耀下變得越發(fā)清晰。
垂在膝上的十指交叉按著。
等過了一會,隨著聲鳴笛聲響起,她的聲音夾在其中顯得有些模糊:“所以你答應(yīng)接下周勇的案子了?”
“不然呢?”
溫昭年回頭看了她一眼,漆黑的眸里在光照下像是藏著點點星光。
栗棠言被他看得臉上一熱,躲開視線的同時睫毛卷翹輕顫了下:“因為你和他有仇?”
“我之前怎么沒聽說過?”
“他欠你錢了,還是撬你墻角了?”
栗棠言話說得太快,都有些語無倫次了。
但實際上她最后一句話的意思是指周勇把邵歡翹走了的事情。
然而,她的話剛說完,安靜的車廂里很快就傳來聲輕笑。
她沒忍住回頭,有些不解。
下一秒,就見他雙眼狹長微瞇了下,唇角勾著帶著絲趣味:“你一次性問這么多,準(zhǔn)備讓我先回答哪個?”
“...”
窗外風(fēng)雪越來越大,遮得路上都像是起了層薄薄的霧。
栗棠言輕哼了聲,隨即又習(xí)慣性地側(cè)過身想往另一頭縮著。
然而當(dāng)腦袋一抵,卻被窗面上的涼意冷得又老實坐直了身。
她側(cè)了側(cè)頭,視線投向窗外看著一閃而過的街道,世界好像在那一瞬間都靜了下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就在她耷拉著眼皮快要睡過去了的時候,空氣中,伴隨著淡淡的皂香味。
溫昭年突起的聲音輕緩而又帶著點懶散:“團圓時節(jié)恐嚇家屬?!?p> “可不嘚有仇嗎?”
*
直至溫昭年將她送到了樓下,栗棠言半埋在圍巾里的臉頰都還殘著層薄薄的紅暈。
溫昭年就站在她的對面,身材欣長將路燈打下來的光線悉數(shù)擋在后面。
飄雪落下的同時,轉(zhuǎn)瞬便被落下的一個淺淺腳印徹底覆蓋。
在車上溫昭年說的話一直在腦海當(dāng)中不停重現(xiàn),讓她臉上的余溫遲遲消不下來。
想說什么,但最終都被咽了回去。
等再開口時,語氣稍顯客氣:“謝謝你送我回來,開庭那天...加油。”
邊說著,半藏在袖子里的指尖蜷了蜷,隨后就準(zhǔn)備離開。
聞言,只見他懶懶地撩了下眼皮,隨后視線便準(zhǔn)確落在了她的身上。
栗棠言轉(zhuǎn)身的瞬間,后面圍著的圍巾就被人輕輕拉住。
與此同時,微涼的指腹也在無意間擦過了后頸的肌膚。
讓人沒忍住縮了下脖子。
回頭的瞬間,身側(cè)吹來了陣夜風(fēng),將地上的落雪吹揚起來,轉(zhuǎn)瞬便與光照下的細(xì)小塵埃交纏帶落。
視線之下,就見他抬了抬手,屈指間便已經(jīng)輕陷進栗棠言圍著的圍巾里幫她重新理著。
動作輕緩,像是要將這雪夜里的時間無限拉長。
片刻之后,溫昭年才收回了手。
看著那人僵在原地還懵著的表情,眼尾一揚,顆粒感十足的聲音在此刻顯得格外清晰。
“粥粥。”
“要跟我回家見見父母嗎?”
*
——粥粥。
——要跟我回家見見父母嗎?
從夢中醒來的時候,外頭天已大亮。
栗棠言看著窗外已經(jīng)凋謝了的凌霄花藤上覆著的白雪,眸光一閃。
轉(zhuǎn)瞬間,本就亂了的頭發(fā)又被她給一通亂揉。
等到冷靜下來后,栗棠言才掀開蓋住腦袋的被子。
睫毛顫了顫,垂落下眼眸的同時,唇啟吐出了聲輕嘆。
溫昭年那天問的話,到最后也沒得到答復(fù)。
原因無他。
當(dāng)時溫昭年話剛說完,栗棠言感覺心頭被輕輕撩動了下的同時,隨之而來的慌亂就已經(jīng)讓她行動快過腦子躲開了溫昭年。
而后頭也不回地就跑進了樓里。
等到次日兩人再遇見時,栗棠言雖然已經(jīng)抱著會被他堵著要一個說法的念頭時,溫昭年卻并沒有表現(xiàn)半點不滿的樣子。
神色如常,好似昨晚的一切不過是一場夢境。
彼時,見他沒什么反應(yīng),栗棠言松了口氣的同時卻又感覺心底泛著點酸。
于是,伴隨著這種復(fù)雜的情緒。
打那以后,栗棠言每晚都能夢到那晚的事情。
就跟重播電影般,半點不漏。
思緒漸漸回籠,栗棠言抬手按了下腦袋。
垂眸的瞬間腦子里想到的是有必要在開庭前再去找一趟趙醫(yī)生了。
*
元旦剛過,周勇案子審理的日子如期而至。
早上,栗棠言剛準(zhǔn)備出門,姚卿的信息就已經(jīng)發(fā)了過來。
請叫姚卿小仙女:【粥,今天什么日子你沒忘記吧?】
栗棠言看著姚卿發(fā)來的信息,還來不及裝進包里的果糖就被她放到一邊,指尖一動輕敲著屏幕。
栗子喝粥:【沒忘記,我等會看完醫(yī)生就過去?!?p> 栗子喝粥:【你這人,怎么看著比原被告還積極?!?p> 信息發(fā)出去沒一會,姚卿就快速回了條過來。
字里行間,看得栗棠言差點沒忍住笑出聲。
請叫姚卿小仙女:【旁聽不積極,思想有問題?!?p> 栗棠言剛想再發(fā)什么,手機里之前設(shè)好的鬧鐘就響了起來。
她看了眼手表,發(fā)現(xiàn)和郭醫(yī)生約好的時間已經(jīng)快到了,所以也顧不得繼續(xù)聊下去。
回了姚卿后就抓著包包匆匆出了門。
等到了北院,栗棠言就直接上了五樓的電梯。
等和郭醫(yī)生聊了一下自己最近的情況后,距離下午開庭的時間也沒剩下幾個小時。
“那郭醫(yī)生我就先走了。”
栗棠言把新開的藥都拿好后,又聽了郭醫(yī)生的一些叮囑才準(zhǔn)備離開。
然而就在她快要踏出門口的時候,身后,郭醫(yī)生帶著點安慰的聲音便緩緩傳了過來:
“其實你也沒必要把自己繃得太緊了?!?p> “想改善情感回避障礙主要還是得患者本身多給自己一點肯定?!?p> “其實我看溫昭年也是挺關(guān)心你的,所以為什么不能試著去相信你們有能好好走下去的可能呢?”
廊外,小聲的談話聲順著半開的門模糊傳來。
栗棠言邁開的步子頓了下來。
面上表情在聽到熟悉的名字時,有瞬時的凝滯。
她轉(zhuǎn)回身子看向位置上的人,秀眉一攏,溫軟的嗓音里已經(jīng)帶上了點顫。
“郭醫(yī)生,你剛剛...說的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