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南陽的夜晚天空并不像夏日那般明朗。
雖然談不上伸手不見五指,但被夜色染黑的云彩終究會遮蔽月亮,讓大地陷入無盡的陰霾之中。
當張繡抬起頭,死死地盯著那片烏云,將月亮遮掩后的瞬間,就下達了總攻的指令。
在這一瞬間,整個世界仿佛都只剩下曹營中那點燃的無數(shù)火把綻放的光芒。
“咻!”
既然是偷襲,自然不可能徑直先往營寨里沖。
張繡深諳西涼人偷襲的打法,先派射術極佳者慢慢靠近到曹營外,用弓箭射死塔樓上的衛(wèi)兵。
弓箭操作遠比現(xiàn)代槍支麻煩,可勝在安靜,特別是二月的晚上,還有很多自然界雜音,蟲鳥蹄叫聲音不絕于耳,掩蓋了弓弦箭支。
很快,在數(shù)名神射手的努力下,站在營寨門口塔樓上的衛(wèi)兵就紛紛被射死,連警示都發(fā)不出來,悄無聲息地癱軟倒下。
沒有了外圍示警的人,張繡立即親自帶隊來到了曹營外,拔掉了鹿角,身后浩浩蕩蕩無數(shù)火龍向著這邊涌來。
“殺啊!”
“殺死曹操!”
“沖??!”
瞬間震天吶喊聲音響徹了整個曹營。
正如賈詡預料。
今天確實是曹營當中最放松警惕的時候,就像歷史上甘寧夜襲曹營一樣。
同樣的先用弓箭射死瞭望衛(wèi)兵,同樣的來到營門口搬開拒馬,然后殺入曹營一陣亂砍。
唯一不同的是甘寧當時只帶了一百人。
而張繡呢?
他帶了八千多西涼兵。
身后的士兵們?nèi)绯彼阌咳肓瞬軤I。
此時大部分曹軍士兵還在睡覺,根本沒有想到會遭到襲擊。
門口的守衛(wèi)猝不及防,頓時被殺散。西涼軍如虎入羊群,沖入帳篷內(nèi)不斷砍殺。
蜂擁的騎兵沖入了營寨,到處扔火把。
頃刻間整個曹營都亂作一團,無數(shù)士兵睡夢中驟然驚醒,倉皇之下本能沖到帳篷門口的兵器架上想拿上武器,卻發(fā)現(xiàn)兵器架上空空如也。
原來這段時間,曹操見張繡投降,自己輕松平定了南陽,因此為了防止士兵們過度緊張,就要求士兵們睡覺時把武器入庫。
在古代,營嘯其實是件很常見的事情,根據(jù)史書記載的次數(shù)不勝枚舉,即便是近代解放戰(zhàn)場也出現(xiàn)多次營嘯事件。
所以即便是再富有經(jīng)驗的將領,在面對該如何處理這件事上,也都容易犯難。
如果命令士兵在睡覺之前,把武器上繳放到軍營的兵器庫統(tǒng)一安置的話,一旦敵人突然發(fā)動襲擊,士兵們手中沒有武器,就必敗無疑。
可要是把武器放在士兵們睡覺的帳篷里,萬一士兵壓力大,忽然爆發(fā)營嘯,就很容易產(chǎn)生非??膳碌倪B鎖反應。
到時候一場內(nèi)亂造成的傷害,不亞于一次被敵人突然襲擊。
所以這其實是個兩難的抉擇。
只不過對于大多數(shù)將領來說,相比于營嘯,他們更擔心被偷襲。
因此在周圍有敵人存在的時候,往往會要求士兵睡覺的時候甲不離身,刀不離手,以防止被敵人襲擊。
但這次曹操不一樣。
曹操已經(jīng)平定了南陽,也沒有料到張繡敢偷襲他,主要也是不知道他打算密謀殺死張繡的事情泄露出去,因此他覺得張繡肯定沒這個膽量。
于是為了防止士兵們壓力過大,偶然爆發(fā)出營嘯來,在確保已經(jīng)安全的情況下,曹操是讓士兵們把武器存入武器庫里。
實際上武器庫也并不是那種大型倉庫,而是按照每個隊、每個曲進行劃分,獨自存放的一個武器營帳。
曹操的軍隊各營各部規(guī)劃整齊,紀律也非常嚴明,因此早就有一套完整的流程,每個隊睡覺的帳篷離武器庫都不遠,方便集合時領取。
可離得再近,畢竟不在自己身邊,離睡覺的帳篷還是有一定距離,每隊差不多數(shù)十米左右。
因此當士兵們急匆匆地沖出營帳,飛快地往附近存放武器的營帳跑的時候,周圍無數(shù)的西涼軍已經(jīng)殺了進來,肆意屠殺。
大部分曹軍此刻都是手無寸鐵,再加上天色又暗,沖出帳篷后如無頭蒼蠅一樣亂轉(zhuǎn),很快就被殺散。
已經(jīng)沒有人再想反抗,而是拼了命地往北逃跑,一個個往喊殺聲相反的方向跑去。
南面的亂哄哄的景象很快驚動了中營。
曹操的營寨也自然不是聚集在一起,而是分為前中后三營,每個營盤里面又分為一些小營盤,錯綜復雜,占地面積也很大。
但目前曹營的守備工事則幾乎沒有,除了營寨門口有幾條拒馬以外,任何營寨內(nèi)部的構造完全沒有建造。
倒不是曹操沒有這個意識,而是南陽已經(jīng)被他占領了,現(xiàn)在造營寨工事的意義在哪里呢?
歷史上張繡叛亂,整個曹營全都亂成一片,唯有離得稍遠的于禁營寨沒有亂,反而出兵與張繡且戰(zhàn)且退,路上順便又懲治了一些劫掠鄉(xiāng)里的青州兵,退回本寨挖建壕溝堅守。
由此可見,就連于禁都沒有建造工事,是遇到張繡叛亂,去支援曹操本營被擊退之后,跑回了自己營寨,臨時才修建的防御設施來抵擋張繡大軍。
沒有內(nèi)部防御構造,即便營盤建得位置再好都是形同虛設。士兵們不能利用營寨內(nèi)部的地形進行反擊,只能各自逃竄。
“怎么回事?”
前營離中營其實離了三四里,一萬多人的軍隊連綿十余里安營扎寨是很正常的事情。
曹操從自己營寨里出來,他剛才還抱著鄒夫人在床上溫存呢。
“父親,張繡復叛,已破了前營?!?p> 曹昂匆匆來報。
“什么?”
曹操大驚失色,連忙道:“快走!”
周圍宿衛(wèi)連忙牽來他的馬匹,此刻也顧不得還在營帳里的鄒夫人,拔吊無情,只顧自己逃命。
在騎上絕影之前,曹操忽然想起一件事,左右問道:“典韋呢?”
“明公!”
正在此時,典韋跌跌撞撞從附近帳篷里出來。
他喝了不少酒,醉得不省人事,但警惕心還在,聽聞營帳外喊殺聲不絕于耳,一時被驚醒,艱難爬起來,剛好看到曹操要走。
“快,扶上典韋,往北走!”
曹操也顧不得其它,命令宿衛(wèi)攙扶著典韋,騎馬往北而去。
一行數(shù)百人,曹操的近衛(wèi)軍,曹昂、曹安民以及典韋,匆匆向著北門一路奔逃。
然而賈詡早就料到,一旦南門戰(zhàn)事開啟,曹操必從北門逃竄,因此早早地讓張繡在這里設下伏兵。
很快眾人來到北面營寨寨門,此刻前營被破,中營和后營也是一片大亂,人人都在逃竄,誰也顧不上曹操,只知道自己逃命。
因此此時的后營營寨大門洞開,大量曹軍士卒從里面逃竄出去,有些跑入夜色中不見身影,有些則是停留原地觀望,還有些干脆當了潰卒,去附近鄉(xiāng)野打家劫舍。
整個曹營的紀律在被張繡軍隊一沖之后,瞬間渙散下來,上萬兵士卒作鳥獸散,狼途豚奔,而后方的營寨已經(jīng)被張繡軍點燃,大火通天蔓延至全軍。
“快跑啊?!?p> “火燒過來了,快跑。”
“啊啊啊啊,救我?!?p> “走走走?!?p> “痛煞我也,快來人啊?!?p> 營寨內(nèi)亂作一團,無數(shù)西涼軍拿刀肆意砍殺,曹軍就連反擊的機會都沒有。
在大火的映照下,曹操此時汗流浹背,來到了后營門口處。
“放箭!”
幾乎是在看到大隊騎馬的曹軍出來瞬間,張繡安排的伏兵頓時弓箭騎射。
無數(shù)箭矢如流星般劃破虛空,墜入了曹操的近衛(wèi)軍當中。
頓時哀嚎遍野,大量的曹軍近衛(wèi)兵被射翻在地。
噗嗤。
隨著一聲入肉聲音,曹操驟然倒下。
原來是他胯下的絕影面門中了一箭,腳上也中了一箭,吃痛下把他摔倒在了地上。
“父親,你受傷了。”
曹昂見此情形大急,連忙翻身下馬,來到他身邊把他攙扶起來。
曹操身上也中了一箭,正中右臂,可是打過仗的人都知道,在精神高度緊張的情況下,身體受傷是沒有知覺的。
后世火器時代,也有大量被手槍近距離射擊之后,匪徒依舊橫沖直撞的案例,只有像絕影這樣的倒霉蛋腦袋上中箭,射穿了頭顱損壞了腦干,才會當場瞬間死亡。
聽到曹昂提醒,曹操才注意到自己肩頭上中了一箭,頓時吃痛,說道:“吾兒快走?!?p> “父親,你先走?!?p> 曹昂把曹操環(huán)抱起來,推上自己的馬背道:“我來斷后?!?p> “子脩!”
曹操雙目圓睜,想拉上曹昂一起,可是右臂被射中后使不上力氣,自己也被推上了馬背。
典韋搖搖晃晃地走過來,喊道:“明公,你先走,我們隨后便到。”
身后火光沖天,曹操此時已經(jīng)是汗如雨下。
“父親,走!”
曹昂拔出腰間的劍,猛地刺了一下馬臀,戰(zhàn)馬吃痛,驟然飛奔而去。
也虧得曹操馬術還算不錯,不然就被一下子掀翻了。
“吾兒!”
曹操凄厲的慘叫劃過夜空。
幾乎是在戰(zhàn)馬馱著他往西北方向一路疾馳而去后,張繡埋伏的士兵已經(jīng)殺了過來。
典韋之前到處都找不到自己趁手的長戟,此刻只能隨便拿了一條大斧,怒吼一聲,與身后十余兵校沖了過去。
很快雙方大戰(zhàn)在一起,十多條長矛同時對準典韋刺來,典韋揮舞大斧,一下子就砍斷了這些長矛,然后猛然一個甩身,將對手砍翻在地。
右側(cè)方又迅速撲上來幾名張繡軍,同樣用長矛想刺穿他的后背,典韋左右校兵同時殺過去,攔在了典韋身后,與敵人慘烈廝殺。
此時典韋因為過于緊張,再加上之前酒精刺激,整個人其實處于非常遲鈍的狀態(tài),但也有個好處,就是不怕痛,而且像是打了腎上腺素一樣,力氣也比往常大了幾分。
在周圍敵人沖過來之后,他也是立即做出反向沖鋒,如虎入羊群,揮舞大斧肆意砍殺。沒一會兒的功夫,周圍就全是尸體,他自己身上也遭受了十多創(chuàng)。
“來啊,來?。 ?p> 典韋喘著粗氣,黃門亭產(chǎn)的烈酒實在是太猛,在酒精的作用下,他感覺到自己體力正在飛速下降。
因此在手中大斧因為一次奮力劈砍,斧柄斷裂后,就從地上撿了一條長戟。
四周西涼軍士兵一個個極為膽寒,畏懼地看著他,不敢上前。
短短的幾分鐘時間,典韋就已經(jīng)殺了數(shù)十人。
若非他喝醉了,恐怕殺得人更多。
正在此時,張繡已經(jīng)殺到了營寨門口,身后無數(shù)西涼軍如潮水一樣涌來。
見到典韋如戰(zhàn)神般屹立在后營寨門口,張繡怒道:“殺了他!”
“殺啊?!?p> 緊接著身后千軍萬馬,無數(shù)人向著典韋洶涌而去。
典韋身周的護衛(wèi)基本都已經(jīng)戰(zhàn)死,就連曹昂和曹安民,也已經(jīng)倒在了血泊之中。
他怒而提起長戟,左右揮擊,先刺死了第一個沖向他的敵人,然后整個人又如一顆炮彈般魚躍而起,蹦出一丈遠,猛地砸在了第二個敵人身上。
那敵人居然硬生生被他撞死,利用這個敵人的身體做擋箭牌,典韋一手扼住他的喉嚨,另外一只手拿著長戟,在人群里不斷砍殺。
一直到了最后,他手中的長戟也斷了,再臨時從地上找兵器已經(jīng)來不及,典韋身受數(shù)十創(chuàng),退后數(shù)步,倚靠著寨門站立。
他渾身都是鮮血,猶如一個人間惡鬼,齜牙大笑道:“來啊,來一個死一個!”
周圍士兵都不敢靠近過來。
張繡見他手中已經(jīng)沒有了兵器,說道:“去把他生擒住。”
當下就有十多個西涼勇士沖出去,向著典韋撲來,想要徒手制住他,將他摁在地上生擒。
然而就看到典韋粗壯的手臂先是一拳轟在第一個人的臉上,將他砸飛數(shù)米遠,然后右手抓住第二個人,摁在了他的脖子處,猛然用力硬生生鎖喉掐死。
第三個人被他一腳踹飛,第四個人被他一拳砸死,然后第五個第六個,到了最后兩個人,被他左右手各自挾住,活活給絞殺。
“哈哈哈哈?!?p> 典韋大笑道:“什么天下無敵的西涼軍,一群廢物?!?p> “放箭,放箭,放箭!”
張繡看著典韋身邊已經(jīng)有上百具西涼軍尸體,不由惱羞成怒,喊道:“射死他?!?p> “咻咻咻!”
無數(shù)箭矢向著典韋射去,他本就已經(jīng)精疲力盡,再也沒有力氣去撿地上的尸體做擋箭牌。
頃刻間箭雨落下,沒有慘叫與哀嚎,只是在悶哼一聲后,嘴角鮮血流淌了出來。
此刻他宛如變成了一只刺猬,身上到處都插滿了箭。
可即便如此,他依舊是站在原地,屹立不倒,如一尊山岳一般,抬起頭,看著張繡,露出輕蔑的表情,最終才緩緩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