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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玉簫英雄傳

第三三章 荊楚煙云迷望眼

新玉簫英雄傳 空空靈兒 9987 2022-12-20 11:33:10

  時年大明萬歷四十八年,七月明神宗崩,九月繼立的明光宗又崩,朱由校繼位,是為明熹宗,以明年為天啟元年。

  這一年朝野俱是大事不斷,朝廷發(fā)生了“紅丸案”、“移宮案”,鬧得一團糟。武林中也有兩件事震動天下:一是五宗十三派聯(lián)盟,奉武當(dāng)派真機子為總門長;二是白蓮教前任教主王森遽然身亡,其黨羽如樹倒猢猻散。江湖上或謂其舊疾復(fù)發(fā),無藥可救而歸西,或謂其謀奪教主之位,為現(xiàn)任教主王好賢設(shè)計害死,更有謂其假死障人眼目,不日必有驚人之舉。

  當(dāng)日少沖在五宗十三派掌門人大會上助武當(dāng)派打敗老魔頭王森,不僅替師父鐵拐老討回清白,還得到真機子、王森當(dāng)世一正一邪兩位大人物的賞識。真機子問他要何酬答,他提出要懲治何太虛,為師父鐵拐老報仇。

  少沖剛離開,福王爺也來要求真機子暗中給少沖下藥,并將其交由他處置。此毒名為“十味軟身散”,乃九味無色無味的麻醉之藥秘制而成,可令人暫時失去內(nèi)力。真機子左右為難,便來了個順手推舟,雖在少沖的酒水中下了毒,但分量不多,是以少沖不久毒性自解,反把福王揍了個半死。侵犯宗室王孫罪名不小,何況把人打了個半死,朝廷追究起來,尋不到正主兒,定說是武當(dāng)派保護(hù)不力。真機子便讓少沖詐死,在太和宮避了兩月。

  至于懲治何太虛,真機子作為總門長也不敢擅專,說服了少沖,命人將他押送回崆峒山由本派前輩以門規(guī)處置,哪知押送途中被人劫去,下落不明。這一逃猶如魚入大海,鳥歸山林,他若就此隱姓埋名,銷聲匿跡,輕易尋他不著。

  少沖自是怨憤難平,發(fā)誓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要將他及其同黨抓獲,親手?jǐn)貧?,以慰師父在天之靈。所謂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當(dāng)下唯有藏身武當(dāng),待風(fēng)平浪靜之后,再入江湖慢慢尋訪他的蹤跡。

  這期間,張松溪仙逝,山上舉行隆重葬禮,吊客之多,自不待言。少沖也將純陽洞中所遇經(jīng)過一五一十說出來,終與武當(dāng)群道誤會釋然,而少沖雖非拜師張真人門下,但機緣湊巧得其獨傳“混元太極功”,群道已視他為張真人關(guān)門弟子,言行間頗顯敬意。閑暇之時與武當(dāng)群道相互印證切磋武功,此時的少沖已到了心靈神明、觸類旁通的境界,所謂“一法通,萬法皆通”,在這兩月間得武當(dāng)群道點撥,武功上的見識又增進(jìn)了不少。

  早聽說蘇小樓來了武當(dāng),這些日子卻并未見到她的人影,向人一打聽,才知她與武名揚早在掌門人大會之前一個月離開紫霄宮,似乎去了山東。

  這一日少沖正與真機子切磋混元太極功,忽感倦怠,倚桌而寐,恍忽間神游萬里,來到一座高峰之上,只見峰頭到處都是死尸,有的已被抽骨汲髓,變作干尸。抬頭看去,前面一座大殿建構(gòu)宏偉,直沖霄漢,正殿臺階上圍滿了金甲武士,刀戈勝雪,劍戟如林。殿檐的匾額上赫然三個金字:“聞香宮”。

  一個白袍皓首的老者昂然卓立,冷目瞧向殿里,正是老怪物王森。他身后是麻狜、揚隆泰、臧思汗等一班擁護(hù)他的教徒。

  少沖直感匪夷所思,料想入夢,但眼前所發(fā)生的一切又真真切切,宛若真實。真耶幻耶?一時之間難以索解,只好靜觀待變。

  只聽王森宏聲道:“王好賢呢?叫他出來見我。哈哈,有膽子搶寶座、納后娘,沒膽子見老爹么?”

  殿內(nèi)傳出一個老者的聲音道:“閣下是誰?冒老教主之名意欲何為?”

  王森道:“屠一刀,你出來,老夫相貌變了,但一身武功有進(jìn)無退?!?p>  他話音未落,一個灰影從殿門越出,如蒼龍出海。眾人一定睛,眼前多了一人,只見他灰袍直裰,凸顙獅鼻,唇邊兩縷白須,容貌奇古,最怪的是頭頂兩邊各有一個肉瘤,便如龍角一般。來人乃四大會王之首“殺人龍王”屠一刀。

  只聽屠一刀道:“相貌都能假冒,還有什么不能假冒的。朝廷囚禁先教主,豈會輕易放他出來?閣下是不是得了本教的《蓮花寶卷》,便來冒充先教主?”儼然不與王森相認(rèn)了。

  王森喝道:“姓屠的,當(dāng)年你我出生入死,老夫還救過你一命,你都忘了么?”屠一刀面色不改,道:“老教主對屠某的恩情,屠某沒齒難忘。正因為如此,屠某才不許你搶奪教位?!蓖跎芭丁绷艘宦暎@出不解之色,隨后明白:他仍是不認(rèn)自己是真正的白袍王森。只聽屠一刀續(xù)道:“下任教主由上任教主向兩大護(hù)法、四大會王、八大部首指定,這也是我教幾百年來一貫的做法。屠某受老教主托孤,誓死輔佐當(dāng)今教主。”

  王森嘿嘿一笑道:“當(dāng)年老夫中了東廠、錦衣衛(wèi)的暗算,遺書他王好賢做教主,老夫英明一世,反為人所算,后來才知是這畜牲密告老夫的行蹤?!闭f到這里,已瞥見人群中的陸鴻漸,喝道:“陸鴻漸,你也不認(rèn)得老夫?”

  陸鴻漸見老教主點到己名,走出來向王森行了一禮,道:“老教主倘是回宮與故人敘舊的,在下掃榻奉陪?!蓖跎溃骸袄戏蛞貖Z教位,卻又如何?”陸鴻漸道:“教主若逆行倒施,在下身為護(hù)法,當(dāng)盡護(hù)法之職?!?p>  王森仰天打個哈哈,道:“好極好極,老夫經(jīng)過多少陣仗,想不到今天要和自己昔日的部下動手?!毙β曣┤欢?,身形已向大殿移去。陸鴻漸、屠一刀立即從左右兩路撲向王森。三人身子一接,眾人還沒看清時,三人已換了數(shù)招,分向三個方向彈開。王森穩(wěn)穩(wěn)落地,陸鴻漸、屠一刀兩人落地時卻都退了兩三步。

  王森笑道:“事過這些年,兩位功夫都長進(jìn)了不少。”話音未落,只見他雙臂上舉,十指抓挺,有如抓物。突然和身而上,雙手所到之處,涌出大大小小的白蓮。

  殿前眾教徒看得呆了,心想:“莫非是白蓮老祖下凡了?”陸鴻漸和屠一刀一對視,已知這是圣典寶卷中所載的“無相蓮花劫指”,老教主陷獄七年,功夫也沒耽擱。兩人正想時,一朵朵迅即向兩人周身飛來。兩人大駭,連忙倒翻筋斗閃避。王森狂聲笑道:“普天之下?lián)踉弁跎吣苡袔兹??”笑聲中直朝大殿奔去,金甲武士?dāng)者無不披靡。跟見著攻到殿門,門邊閃出一個紅衣老婦,掌出如電,向王森拍到。王森側(cè)身避開掌勢,認(rèn)得是婆羅王仇英,十指一伸,吐出十朵白蓮,徑奔仇英面目。仇英吃了一驚,急忙閃開,但近在咫尺反應(yīng)不及,肩頸下中了一指,隨即半身酸軟,就這么一緩之際,王殿已沖至殿北丹墀。

  猩紅地毯盡處,是高高在上的蓮花寶座。那寶座以漢金白玉雕就的蓮花瓣為底座,背靠、護(hù)手上以貓眼、翡翠、瑪瑙、五彩石鑲嵌成日月乾坤錦繡山河圖。王森到了寶座前,在觸手可及的那一剎那,全然忘了其它的一切,甚至危險,一下子便坐了上去,縱聲狂笑,只覺天上地下、八荒六合唯我獨尊。陸鴻漸、屠一刀及眾教徒剛涌到殿門,突然間一聲震天動的轟響,蓮花寶座化作無數(shù)碎片四散如飛,大地連同殿房搖了幾搖,瓦下如雨。眾教徒慌忙逃出大殿。

  丹墀前一大團石霧散去,只剩下一片瓦礫堆。王森的笑聲猶然在耳,而人已杳然。陸鴻漸、屠一刀及剩下的教徒你望我我望你,皆是目瞪口呆,幾乎不敢相信。跟著成片成片的人雙腿跪地,口念爐香贊:“爐香乍熱,法界蒙熏,諸佛海會悉遙聞!隨處凌祥云。誠意方殷,諸佛現(xiàn)金身!南無香云蓋菩薩摩訶薩!南無香云蓋菩薩摩訶薩!……”一時梵唄聲響徹大殿。

  這一切少沖如同親歷,當(dāng)時也仿佛與王森合體,感受到他為權(quán)力而戰(zhàn),激情澎湃,蕩氣回腸。那一炸之時,也感覺身體瞬間四分五裂,痛苦非常,猛然間清醒過來,發(fā)現(xiàn)真機子、鎮(zhèn)元、長青子及另四位武當(dāng)長老團團圍在他身旁,各運神功將真氣注入自己體內(nèi)。室內(nèi)爐倒桌斜,似經(jīng)歷過一場激烈打斗,而自己身前還有一大灘鮮血。

  武當(dāng)群道見他清醒,便都收了功法。真機子面色凝重的道:“少俠可知適才發(fā)生過什么?”少沖茫然道:“剛才似乎做了一場噩夢,夢見白袍老怪欲重掌教位,與他的老部下大打出手,最后中伏而死?!?p>  鎮(zhèn)元子道:“你適才狂性大發(fā),為我等合力發(fā)功制服。你很可能中了王森的欲望血魔,產(chǎn)生了傳說中的‘夢幻泡影’。名謂‘夢幻’,實則與血液相通之人靈魂合體,互生感應(yīng),見其所見,聞其所聞。你適才所見幻相,貧道與諸位長老、師兄弟適才也有所感應(yīng),當(dāng)實有其事,白袍老怪極可能被他兒子炸死了?!?p>  他說這話,在場之人都相視頷首。

  真機子接口道:“還記得當(dāng)日沖霄宮外,白袍老怪王森敗于咱們的三才劍陣么?他心有不甘,便對意志稍顯薄弱的你施展‘攻心術(shù)’。這攻心術(shù)乃我道家‘御心術(shù)’之變異。我道家有‘五御仙術(shù)’,乃御風(fēng)、御物、御鬼、御神、御心,到了心術(shù)不正之徒那里,便成了差神使鬼、蠱惑眾生的妖法。是以貧道當(dāng)時一眼識破,施以正宗御心術(shù)進(jìn)入你的幻相之中,不過貧道功力尚淺,難以與老怪物相抗。當(dāng)時場中高手如云,老怪物于眾目睽睽之下施展,其妖術(shù)實到了登峰造極、運用自如的地步。這一擊‘石佛飛竹’,你是絕難避過,血魔隨之浸入你傷口之內(nèi)。此血毒乃集數(shù)種野獸之精血,以魔教妖邪之法炮制,受其感染可引發(fā)內(nèi)心之惡,如不能加以攝服,終至墮入魔道。當(dāng)時貧道雖隱約猜中,為免引起恐慌,故秘而不宣。你的傷口雖然愈合,平日也毫無痛感,一旦毒發(fā),便生幻相,痛苦難當(dāng)。人為欲望而生,因欲望而死,老怪物藉此統(tǒng)率教徒,中毒者甘為驅(qū)使。你剛才狂性大發(fā),幾欲毀廟殺人,便是這等癥狀。幸得貧道以道家先天罡氣助你壓制,再集合眾前輩及師兄弟之力,終將你體內(nèi)魔性壓了下來。”

  “武當(dāng)四老”之一的白鶴翁道:“這先天導(dǎo)引術(shù)乃武當(dāng)派獨傳之秘,創(chuàng)自軒轅黃帝,以道家先祖老子的成就最高,其紫氣上沖霄漢,后世諸如北宗五祖、南宗五祖也只能說是登堂入室,略會一二。修成先天罡氣,御物飛升,出入太虛,甚至還能羽化成仙。掌門師侄已得真?zhèn)?,功力雖淺,已是非同小可。以此術(shù)將你體內(nèi)之血毒戾氣逐步化為正氣,轉(zhuǎn)歸己用。此非一日一時之功,魔毒實在太過厲害,短時之間只能暫行壓制,若不勤修正氣,日后受到外邪入侵,還可能復(fù)發(fā)?!?p>  黃石公憂心道:“掌門師侄固然可以化解一時,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魔功機變百出,難測難料,說不定這是老怪物借腹生子,借尸還魂的陰謀,老道以為,應(yīng)以天罡正氣強攻,致之死地而后生?!?p>  惆悵客卻搖頭道:“天罡正氣太過霸道,以霸道對霸道,恐怕這小兄弟承受不了,當(dāng)場便要斃命,致之死了卻不能后生?!?p>  烏衣叟道:“化也不行,攻也不行,倒不如趁早鏟除禍胎,以絕后患?!?p>  少沖聽到這里,不由得心下一涼,烏衣叟話中之意是鏟除血魔,弦外之音恐怕是要將自己一同殺了。轉(zhuǎn)念一想,身既為血魔所侵,無藥可治,如同中了“腦神蠱”,遲早做了倀鬼荼毒生靈,還不如追隨師父,死了為好。

  眾說紛紜,真機子雖未表態(tài),心中已有計較。當(dāng)下道:“少沖兄弟不必害怕,先在敝處安心靜養(yǎng),貧道每日親來為你治療,以觀后效。”眾人散去不提。

  這日真機子正在沖霄宮與鎮(zhèn)元子、長青子等人會商要事,忽報:“欽差到了!”真機子忙命人下山迎接。

  原來朝廷要封張松溪為真人,派人來送敕書。此事早已知會武當(dāng)派,欽差大駕直到今日方到。

  那欽差非是別人,正是司禮監(jiān)掌印太監(jiān)魏進(jìn)忠。因挺擊案中力抗張差,保護(hù)太子有功,得以重用。而魏進(jìn)忠入宮前曾落難荒山,多虧紫陽真人賜靈藥救治,故此次討來宣旨的差事,一來打聽發(fā)妻傅如玉的下落,二來旁觀武林盛會,也順道拜謝張真人活命之恩。只可惜山下遇著宿敵王森,有所羈絆,到武當(dāng)山時,已錯過了五宗十三派掌門人大會,而張松溪也已駕鶴西游了。

  早有太和宮道官帶著一班小道士到半山迎接。魏進(jìn)忠坐上武當(dāng)山的山轎,小道士齊聲吆喝,鼓樂迭奏,云韶簫管響徹山林。到了太和宮,又有香湯侍候,升了火,請魏公公沐浴上山。浴畢,再坐轎上到太和絕頂,祖師金殿前停下。

  那金殿當(dāng)真是真金打造,金光閃閃映日耀眼,紫氣氤氳上沖霄漢;瓦欏參差,渾如赤鯉鱗甲;上下垂簾,又似金蝦脫殼。

  魏進(jìn)忠上殿拈香,拜畢起來宣讀圣上敕書,加封張松溪為“全能修真紫陽真人”,付知州撥腴田五十頃為宮中香火,每一個道士給度牒一張。眾道一齊叩謝圣恩。

  魏進(jìn)忠宣罷四下觀看,贊嘆不已,對真機子道:“久聞武當(dāng)勝概,果然名不虛傳!咱家當(dāng)年蒙張真人搭救,曾許過愿,他日出人頭地,必親臨祖庭上香。請真機道長啟建道場,為咱家做一場勝會,也不枉來此一遭!”真機子道:“上差有隆情厚誼,貧道敢不從命!”

  隨后命人鋪設(shè)醮壇,人多手快,醮壇不久建成。只見瓊臺上寶笈羅列,絳燭銀燈流光溢彩,羽蓋幡幢迎風(fēng)招展。禮生引魏進(jìn)忠上殿,小內(nèi)侍鋪下絨氈,小道士用銀盆捧水,凈手上香。真機子親為打醮,金鐘響處,向四方神祗一一進(jìn)獻(xiàn)文表,玉磬鳴時,按法劍踏罡布斗,步虛朝天。

  醮事直做了三日方罷,魏進(jìn)忠啟程回京,由真機子作陪下到太和宮,道士設(shè)宴款待,戲子、伶人應(yīng)承。

  宴后留真機子清談,兩個小道童奉酒。魏進(jìn)忠開言道:“道長胸懷鴻鵠之志,而今又得以聯(lián)盟各派,鋒芒乍露已風(fēng)云變色,他日成就當(dāng)在令師之上?!?p>  真機子道:“我等人在江湖,不過為些江湖的恩怨,哪及上差伴君左右,為君分憂?”

  魏進(jìn)忠一笑,道:“道長此言聽來甚是耳熟,似乎哪個古人說過:‘處江湖之遠(yuǎn)則憂其君’?”

  真機子忙表惶恐,道:“草莽野夫,豈敢以治世賢臣自比?”

  魏進(jìn)忠道:“道長若真心除魔,不僅關(guān)乎正道,也關(guān)乎社稷,等于為朝廷辦事。咱家是個有恩必報之人,當(dāng)年欠令師一條命,來日必助貴派成就大業(yè)?!?p>  真機子聽了此話大喜,殷勤勸酒,直飲至更深方散。

  次日魏進(jìn)忠坐轎下山,真機子直送到山腳五龍宮方回。到了紫霄宮,忽然長青子來報:“少沖不見了?!?p>  真機子聞報大驚:“武當(dāng)山戒備森嚴(yán),定是被他混入欽差儀從中逃了出去。此番禍?zhǔn)虏恍?!”?dāng)即命人追截。

  卻說少沖奉了真機子之命潛入魔教,一直找不到合適的機會離開武當(dāng),趁此機會妝成鼓樂儀從,混入魏進(jìn)忠大隊下山,隨后溜走逃出了武當(dāng)山。

  路上剛好遇到來武當(dāng)看望他的丐幫幫主洪七喜,先是隨洪幫主到開封為鐵拐老掃墓。鐵拐老死后骨灰灑于天地之間,丐幫兄弟為他在老家建了衣冠冢。他在師父墳前指天發(fā)誓,定要為江湖除害,殺了秦漢、何太虛這兩個惡賊。

  其間武當(dāng)派多次派人來請少沖上武當(dāng)治病,他都避著不見,武當(dāng)派倒也不便過分相逼。鏟平幫眾兄弟得知少沖為武當(dāng)所不容,全幫精英傾巢出動,大隊人馬浩浩蕩蕩趕赴開封迎接大王。少沖不想連累鏟平幫,悄然避開,留下一封書信,言道他當(dāng)不來“大王”也不想當(dāng)大王,既然推不掉,幫中事便托與姜公釣、舜伯耕、魯恩三位堂主,大事自行商議區(qū)處。

  不久收到蕭遙來函,說圣教主看中他乃青年才俊,武林后起之秀,邀他共建大業(yè)云云。

  少沖心想不如去走一遭,一來尋醫(yī)療毒,如真機子所言,魔教中可能有法子除去血魔,二來也可避開武當(dāng)派的糾纏,另外玄女赤玉簫在清水庵丟失,極可能為花仙娘得去,此行當(dāng)設(shè)法追尋其下落,便按信中所言,赴湖南去會蕭遙。

  路上非止一日,才達(dá)沙市。沙市地處荊襄富庶之地,非比別處,倒也熱鬧非凡。少沖進(jìn)了個臨水的酒家,靠窗坐下,要了幾樣小菜。向窗外望去,但見荷錢貼水,荇帶牽風(fēng),遠(yuǎn)處商船來去不斷。

  少沖這時想起了在武當(dāng)山真機子的囑托。

  真機子有意讓少沖借機混入白蓮教,以為他日攻打聞香宮剿滅魔教之內(nèi)應(yīng),對他言道:“王森視你材堪大用,在你體內(nèi)種下血魔,以為他將來之用。現(xiàn)在他雖已斃命,其黨羽必來拉攏于你,你乃鐵丐傳人,身有儒家扶正祛邪之內(nèi)功,貧道相信你不會泯滅本性,墮入魔道,可陽為逢迎,陰為我正道做事?!?p>  臨行之際又特意囑咐少沖:“或許當(dāng)世唯有貧道的先天罡氣可化解你體內(nèi)之毒,他日毒發(fā)難忍,一定記得來找貧道。”

  少沖知道自己身為血魔所侵,隨時可能變身成魔,武當(dāng)派已容不下他,放他離去已是格外開恩,想不到真機子不但關(guān)心自己病情,還有重任相托,不由得對道長感激涕零。

  向聞魔教詭異莫測,較之惡人谷還要詭異千百倍,去闖蕩一番既驚險又有趣,況且他以師父鐵丐之英風(fēng)俠烈為楷模,當(dāng)時也沒多想便答應(yīng)了。他易裝逃出武當(dāng),好讓魔教的人以為他與正派決裂,接近魔教便順理成章了。如今再一想,所謂內(nèi)應(yīng)說得不好聽便是“奸細(xì)”,人前裝模作樣,人后另有算計,既非自己所能,也非自己所愿。而莊子琴交結(jié)魔教以至身敗名裂,殷鑒未遠(yuǎn),此去前途難料,若自己也深陷其中,可如何是好?便有些后悔了。想了想打定主意,既不與魔教之人深交,也不全然替真機子用命,只要快意人生,但求無愧于心。

  想起蕭先生說過,白蓮教左護(hù)法徐鴻儒來湖南會一個重要人物,也不知這位重要人物是誰。白蓮教的人行事詭秘,徐鴻儒這廝在教中更是以陰邪著稱,自己未必應(yīng)付得來。好在真機子還在白蓮教中布有內(nèi)線,緊急關(guān)頭可得到他的幫助。

  正胡思間,從店門外傳來一個少女清脆的聲音道:“店家,來三個外賣!”聞聲望去,見門外停了一輛馬車,車馬垂飾皆用流蘇,金鞍銀鐙,華麗之極。車旁跟了十來個背劍的青衣小婢,一名劍婢正與店老板說話。

  店家道:“姑娘請吩咐,我即刻命伙計做來?!蹦莿︽镜溃骸案砂汪~,鍋貼兒,還有……”忽轉(zhuǎn)頭向車中道:“大小姐,您還要什么?”

  車內(nèi)女子卻曼聲吟起詩來,詩云:“纖手搓來玉數(shù)尋,碧油煎出嫩黃深;夜來香睡無輕夢,壓褊佳人臂纏金?!币髁T道:“這是唐人劉禹錫為馓子作的詩,早聞椒鹽馓子脆酥味美,是本地一大風(fēng)味,荷珠,你看店里有的話多買一些?!?p>  那女子說話的聲調(diào)綿柔婉轉(zhuǎn),與吳儂軟語相仿,聞?wù)咔∷瞥粤讼闩窜浉猓杏X說不出的美妙。少沖心中一動,不由得注目瞧去,透過一層薄如蟬翼的窗紗,隱約看到一個淡淡的倩影。

  那店家問道:“還有呢?”那劍婢柳眉一豎,嗔道:“你耳朵聾了么?我家小姐只要三個菜。”店家討了個沒趣,諾諾而去,一邊自言道:“豪門大戶的千金,卻只叫素食,恐怕是大魚大肉膩煩了,要換換口味。”

  少沖這邊菜肴已擺上來,他早餓得急了,忙著滿足口腹之欲,再看門外時,那輛馬車及隨行劍婢都已去了,心中忽感悵然。不知怎的,那女子的聲音盈耳難忘,揮之不去。心中暗愧:“都說見色而慕少艾,我只不過聽了聲音便似丟了魂,真是慚愧!一個萍水相逢的尋常女子尚且如此,若是那勾魂攝魄的妖女,我能把持得定么?”

  忽聽得背后有人叫他:“少俠如何也到了沙市?”回頭一看,見是武當(dāng)派鎮(zhèn)元子葉繼美,忙起身施禮,口稱:“葉道長!”

  鎮(zhèn)元子指著身后幾人道:“貧道給你引見幾位湖廣武林中的前輩:這位是湘西鳳凰城的諸仲卿諸城主……”諸仲卿身穿寶藍(lán)色長衫,孔武有神,顧盼自豪,當(dāng)下只向少沖點了一下頭。鎮(zhèn)元子又指一位虬髯道士道:“這位道友是黃山青陽門涂一粟涂道長……”又指一粗豪的漢子道:“株州六合莊韓天錦莊主,綽號‘瀟湘子’,是敝派俗家弟子……”最后一位是一中年儒生,乃衡山回雁樓樓主公孫墨。

  鎮(zhèn)元子引見少沖道:“這位少俠曾有恩我武當(dāng),乃武林中的后起之秀?!?p>  諸仲卿等人渾沒將眼前的后生小輩放在眼里,只是奇怪堂堂武當(dāng)七子之首的鎮(zhèn)元子何以對此人如此恭敬。本來少沖在五宗十三派掌門人大會力克五大高手,會斗白袍老怪,早已聲名鵲起,諸仲卿等人未參與掌門人大會,雖知其人,不見其面,對眼前少年自是不識。

  諸仲卿“敬屋及烏”,向少沖道:“小兄弟怕是初來乍到,日后有甚難事,自管到鳳凰城來找我。只說是我諸某人的朋友,滿城百姓都待你如上賓?!庇嗳艘部蜌饬艘环?。少沖不住稱謝。

  又添了幾樣菜,君山銀針雞片、藕絲銀魚、蔥花肘子,盡是三湘風(fēng)味。入口肥辣,較之江南的清淡迥異。此時覺得那車中女子的口味與自己倒甚相近。

  席間鎮(zhèn)元子向少沖問道:“少俠,你可知貧道來三湘邀集本地武林朋友為著甚事?”少沖搖頭表示不知。鎮(zhèn)元子瞧瞧四周,確定無可疑人物后,方低聲道:“少俠有沒有聽聞‘白蓮花’這個名號?近兩月來在湖湘一帶肆意猖狂,動輒殺人,老弱婦殘,概莫能外?!?p>  少沖道:“一路上晚輩也有所耳聞,有名白衣少女逢人便問自己美不美,答說美的方可免于一難;倘若是個硬骨頭,不但自身難保,全家雞犬不留。不知此人是否就是‘白蓮花’?”

  韓天錦點頭道:“正是這妖女。她是白蓮教的什么蓮姬,相傳白蓮教每過九年要從信徒中選出一名處女,設(shè)祭獻(xiàn)給萬魔之祖,成為魔祖的姬妾,幽居芙蓉紫府,終生不再婚配。但這一屆蓮姬選中的恰是王好賢的甥女,此女為所欲為,早已壞了教規(guī)。本來如花似玉的面龐因一場大火燒壞了,今年三月,茶陵、沅水一帶的上千童男童女在一夜之間失蹤,傳說就是這妖女捉了去,煉什么‘陰陽九轉(zhuǎn)丹’,以求容顏變美。為了一己之私害死成千孩童,當(dāng)真殘忍之極?!?p>  公孫墨道:“這件事我也有所耳聞,但不知丹效如何,妖女后來變美了沒有?”

  涂一粟嗤之以鼻:“公孫樓主這一問問差了。世上見過她的人不是死于她手,就是緘口不說,咱們除非當(dāng)面看見,如何知道?”

  公孫墨不解,道:“見過的人背地不說么?”

  涂一粟面無表情的道:“這妖女也不知具何神通,若有人背地對她品頭論足,她就算身在千里之外也會在一夜之間趕到,連同在場的人一起殺掉?!?p>  公孫墨聞言怵然心驚,箸上的魚塊一下子抖掉了。

  少沖年少輕狂,聽了心中不信,口無遮攔的道:“這妖女面如枯皮,雙耳招風(fēng),鼻孔朝天,五短三粗,服丹后奇丑無比,更加難看?!?p>  在座之人聽了,全都吃驚的看著少沖。公孫墨不禁回頭四顧,生怕白蓮花突然出現(xiàn)。

  鎮(zhèn)元子道:“少俠難道見過她?”少沖道:“沒有啊。我只是不信她真有千里眼順風(fēng)耳的功夫?!北娙瞬胖隍炞C白蓮花是否真會聞聲而來,均想:“當(dāng)真是初生牛犢不畏虎,膽子也忒大了些?!惫珜O墨怪他生事,更向他怒目而視。

  鎮(zhèn)元子一笑,道:“咱們?nèi)ゾ秸埥涛辶壬?,便是專為對付她的。她若自動送上門來,那是再好不過。公孫樓主,你說是么?”幾句話為少沖解了圍。

  公孫墨尷尬的笑了笑。鎮(zhèn)元子又向少沖解釋道:“五柳先生諸葛綿竹耳目眾多,江湖上人緣極好,熟知武林典故,江湖上的事沒有他不知道的。且又擅麻衣相術(shù),能觀人眉宇,知過去未來,所以人稱‘諸葛神算’。咱們此行正是去向他打探這妖女的詳情……”

  眾人見鎮(zhèn)元子把什么事都說與這少年知曉,均覺不妥,但又不便明言提醒。這時諸仲卿不等鎮(zhèn)元子說完,插口道:“道長,天色不早了,咱們還得趕路呢?!辨?zhèn)元子想起正事,便起身拱手道:“時辰不早了,少俠請自珍重。后會有期!”說罷會了錢鈔,同諸仲卿等五人匆匆而去。

  四人剛?cè)ゲ痪?,卻聽鄰座有人道:“那妖女住在蓮花峰的芙蓉紫府,這五人不找去便罷,去了死路一條?!鄙贈_聞言一驚,轉(zhuǎn)頭瞧去,見說話那人尋常打扮,引車賣漿、販夫走卒的角色,不似武林人物。與他對桌而飲的另一漢子道:“這卻未必。”先一人道:“你是說白蓮花武功不如這五人?”后一人道:“非也。那妖女善使一種暗器,叫什么‘冰魄銀彈’,有多少武林豪杰喪身其手。她府中連奴仆雜役都是好手,這五人豈不是送死?”

  少沖聽到這兒,想詳知內(nèi)情,起身面向二人唱了個肥喏,道:“兩位大哥,請問白蓮花……”話才開頭,那兩人互對眼色,立即抽身到柜臺結(jié)賬,急匆匆而去。無論少沖如何叫喊也不回頭。料想他們是怕多言惹禍,以故離去。

  少沖叫伙計結(jié)賬,一算竟憑空多出一兩三錢,便問他何故?;镉嬕恢笘|首一女客道:“那位小姑娘說帳算在你頭上?!鄙贈_見那少女正朝這邊吊眉吐舌,大做鬼臉,竟是祝靈兒!桌上菜肴擺了滿滿一桌。

  少沖又驚又喜,走上前道:“靈兒,你不是隨你大師兄回華山了么?怎么又在這兒?”祝靈兒躍上板凳,得意的道:“大師兄又中山人妙計?!鄙贈_道:“你是逃出來的?”祝靈兒格格笑道:“大師兄叫六師兄看著我,我知六師兄嗜酒如命,便在他酒中下了蒙漢藥。六師兄一喝便倒,我又點了他昏睡穴,雷都打不醒。格格,六師兄免不得又要挨大師兄的罵……”她說得甚是起勁,端起一杯酒,又道:“瓜仔,為我重見天日干一杯!”

  少沖沒有接手,道:“靈兒,你還是回去吧,你大師兄會著急的?!弊l`兒小嘴一噘,道:“他才不呢,他只急白姐姐?!币卉S下地,拉著少沖往外便走,說道:“咱們玩去?!鄙贈_道:“靈兒,你不聽話,我不理你了?!膘`兒不悅,道:“別的什么都聽你的,這個不行。”少沖一狠心,故作生氣的甩開她手,大步出門。走出十?dāng)?shù)丈,回頭見她跟了上來,便提氣快步而奔。只聽得靈兒在后叫喊不止,忽停下號啕大哭起來。他心有不忍,又轉(zhuǎn)身回去。

  靈兒坐地揉搓腳踝,抽泣著道:“你不是不理我么?又回來作甚?”少沖柔聲道:“靈兒,我是為你好,我要去做一件大事,途中兇險重重……”靈兒破啼為笑,道:“啊,原來你怕我給你搗蛋。恰好相反,山人智計百出,必會助你逢兇化吉。倒是你這瓜仔,又呆又迂,沒山人在側(cè),恐怕寸步難行。”少沖道:“有你才寸步難行。”扭頭便走,不再理她。靈兒大喊大叫道:“哎唷,我,我腳扭了,不能走路,你不管我,這世上再沒人了,我還不如死了算了……”少沖還是不理,心道:“我才不上你當(dāng)呢?!?p>  這時靈兒追了上來,笑著道:“瓜仔吃一塹長一智,山人妙計不靈啦?!鄙贈_加快步伐,靈兒漸漸跟不上,仍不住東拉西扯想引少沖放慢腳步。少沖知道她的用意,只作充耳不聞,忽聽到她說一句:“我知道你要去做什么大事?!斌@得他立即住步四望,見四周無人才問她道:“你知道什么?”靈兒道:“你要追那馬車中的大姐姐是不是?我跟你說,她是個大壞蛋,你跟著她要倒足大霉。”

  少沖還以為她知道自己臥底白蓮教之事,聽了不禁啞然失笑,道:“你怎么知道?你識得她么?”靈兒梳著辮子一本正經(jīng)的道:“山人屈指一算,無事不知,無事不曉?!鄙贈_笑道:“又胡說了。你算一下我將去何處?”靈兒扳動蔥指,一番搖頭晃腦后,道:“有啦?!鄙贈_道:“你要是算錯了,乖乖的回華山;算對了,便由得你。”靈兒大樂,道:“這可是你說的。是了,你要去君山五柳莊是不是?”少沖一呆,沒想到她竟猜中了,只得苦笑道:“唉,算你對了?!膘`兒拍掌笑道:“瓜仔去哪兒,我便去哪兒,總之是跟定你了?!?p>  少沖拿她沒辦法,只好走一步算一步,當(dāng)下和她問明方向,投洞庭湖君山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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