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退親
女子著喪服,發(fā)間并無珠飾,堪堪只一朵素白的絹花。孱弱不已,說話都帶著喘意。
可寥寥幾語,卻將何夫人推向眾矢之地。
她不就是個勢利眼么!
這話可沒半點錯處。
何家沒出秀才時,也就是個尋常人戶。沈婳再刁蠻,那也是豐州最大繡坊的千金。他如何堪配?
何儲為了得沈婳的歡心,煞費苦心好一番殷勤,才得了這么一樁姻緣。
如今轉(zhuǎn)頭翻臉不認人。實在不是大丈夫所為。
沈族老面含不虞,眾目睽睽之下,他也不得不為沈婳出頭。好一番思量后,他才以長輩之職,斥道。
“你們何家簡直欺人太甚!”
他本想著隨意說幾句輕拿輕放,畢竟,沈鶴文說的不錯,沈婳那張臉,日后必有用途。
可不能讓一個小小秀才給耽誤了。
可就在這時,沈婳像是求庇護那般,小跑至他跟前。
甕聲甕氣的告狀。
“族老,阿爹雖然不在了,可您在此,他們何家就徹底當沈氏一族無人了?!?p> 說著,她抬著下巴:“退婚哪日退都是退,卻選在今日這般折辱我,是想讓我同阿爹和繼母一同去了。”
莫名被點到的沈薛氏呼吸一窒:……你帶上我作甚!小蹄子!
“你這孩子,混說什么?”
沈婳擦擦眼角的淚,意有所指:“繼母說的是,這宅子里頭大半的人都姓沈,族老在此,二叔在此,一族親眷皆在此,還能護不住我?”
話音一落,周圍騷動漸起。
畢竟,沈婳若當真在這日尋死覓活,在場的若漠視之,個個難逃其咎。里外都難看。
很快,總算有人出面幫腔。
“我家漾漾人美心善哪兒不好了,由的你這般詆毀?”
“這會兒倒說漾漾身子差了,提親時,怎么不提?”
“呸,狗仗人勢的東西,區(qū)區(qū)一個秀才就真把自個兒當人物了?去盛京街上走走,最不缺的就是顯貴大官。”
沈鶴文不動聲色的扶著族老上前。即便不愿,也表明立場。
“這門婚事,是你們何家死皮賴臉求來的,如今倒是好一副避之不及的嘴臉。怎么,入你們何家難不成是我們沈家高攀?”
沈婳也不想再鬧下去。
何家母子再惡心,也比不得眼前這些陰險狡詐恨不得將阿爹一生的基業(yè)心血占為己有的宵小。
她側(cè)頭看了眼倚翠,倚翠會意,連忙將那塊成色平平的玉玨不客氣的送還何夫人面前。
“娘子那些首飾里頭,最不起眼的便是此玉玨了,可畢竟是何家定親時留給日后新婦之物,也只好一直扔在角落積灰?!?p> “今日,何家若不來退親,改日娘子也要上門歸還的?!?p> 她是沈婳跟前伺候的,所言自然傳達沈婳之意。
何夫人臉色沉了下來。
沈婳對此微微一笑。
“左右不是好姻緣,我也不能入了何家這種虎狼窩不是?何夫人將信物收好了,此后,兩家再無瓜葛?!?p> 何儲心下一緊。若沈婳不答應(yīng)也就罷了,可沈婳恨不得同他立馬撇清關(guān)系,導致他心下空落落的,他深深的看了沈婳一眼,上前行了一禮。
“何某實在慚愧,只望沈娘子另覓良婿?!?p> 嘖。
裝什么君子呢。
前世的何儲也是這樣。退婚時說的那般好聽。
可無人時卻堵住她的路。
——漾漾,那是母命,為人子孝我不得不從,可我心里只有你,你再給我些時日。
再后來,他火速和別家女娘定親。風光無兩時,又來尋她。
——漾漾,我也不想的,我對那周家娘子并無私情,我求阿娘了,她也允你入何家,雖是妾室,可在我心里,你才是我想娶的人。
沈婳只覺得膈應(yīng)。
往前如此,現(xiàn)在亦如此。
至于良婿,她這不爭氣的身子能活幾年都是未知。
沈婳是不想嫁人了。不耽誤旁人,也只想將全部精力花在沈家。
她淡淡瞥了何儲一眼。
“我往后如何暫且不提,何公子不如琢磨琢磨,今日之事一旦傳開,這豐州城內(nèi),哪家舍得將女娘托付何家?!?p> 她啊,自己不好,也見不得旁人好。
何儲眼眶一紅,仿若他才是那個無辜被棄之人。
何夫人面上抹不開,目的達成,也不愿多留。
“同她費什么話,儲哥兒,我們走?!?p> 她拉著何儲似擺脫臟污那般,行走間又像極了落荒而逃。
唇一張一合,字眼跟著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
“你是秀才之身,下回鄉(xiāng)試成了便是舉人老爺。若再爭氣,進京趕考,春闈取得好名次,有些瞎了眼的人家想必后悔莫及都趕著獻殷勤!”
她兒何愁找不到好人家?
那周家祖上可是出過官兒的,如今雖落寞,可那周家娘子一根手指就將沈婳比下去了,是出了名的知書達理。周家早就派人過來打聽了。
沈婳聞言,嗤之以鼻。
真當了舉人老爺滿大街都是?
何家母子離開后,空氣中的火藥味也不曾褪上半分。眾人的視線來回在渾身帶刺的沈婳身上打轉(zhuǎn)。
而沈婳卻是跪到棺木前,一聲不吭的燒著紙錢。
安分的不像話,她也沒有再鬧。
眼前的局勢她是鬧不起了。
她不能阻止沈瞿送喪摔盆。
我朝宗族家法鐵律,逝者唯有膝下兒郎摔盆方可入祖墳。若膝下無子孫,便由家族過繼?;蛴捎H侄代勞。
這世上對女子到底苛刻。親女兒也只能在一旁遠遠看著。
若沈婳有郎婿,必要爭一爭。
可如今……
就算沒有沈瞿,沈長鶴名下的兒子就有五個。沈氏一族里,除了沈巍,皆人丁興旺。
沈婳勢單力薄折騰不了,只想好好的送沈巍最后一程。
火光吞噬,將金元寶燃為灰燼的同時,照在女子蒼白的面上,平添了一分血色。
至于別的,她只要還有一口氣,勢必慢慢的算。
終于。
沈瞿左手高高舉起瓦盆,重摔于地。
隨著一聲巨響,碎片遍地。
周邊哭啼聲漸起。即便沒有一個人是出自真心。可沈婳還是心尖一顫,晶瑩的淚壓抑不住的滾燙而下。
司禮一聲蒼邁吆喝。
“起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