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分,晚霞映照下的蘭花田里還沒有炊煙升起。
這在往日里少有的景象,今日卻并不令人意外。
因為蘭花田里幾乎所有的人家都在幫助一戶李姓的人家蓋木屋。
太陽已將要落山了,木屋也幾乎已經(jīng)蓋好了。
蘭花田里十幾戶人家,幾十號人正在將空地上的家具,一件一件的搬入屋中。
半大的小子們正處于貓厭狗憎的年紀(jì)里,托著鼻涕,在木屋旁邊奔跑著嬉戲玩耍。
李清瑤披著夕陽落下的輝光,正在整理碗筷。身旁是李家請來的做飯師傅,在料理著晚飯。
伙夫看火候差不多了,撒下最后的調(diào)料,向身旁主持著局面的趙老和李英杰,道了一聲:“趙老、李小哥,可以吃飯了?!?p> 蛇無頭不行,鳥無翅不飛。趙老是一個面容帶著些許憔悴,形體魁梧的老者,一看便是飽經(jīng)世故風(fēng)霜,久歷人情冷暖的人。他抽著旱煙坐在一旁,組織著大家的行動。
此時他掃視一下現(xiàn)場,磕了磕手里的煙桿,站起身來。
一見他起身,在一旁整理碗筷的李清瑤,道了一聲:“趙老,這邊的飯菜和碗筷都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可以開飯了。”
趙老開口笑了笑,說道:“李丫頭李小子,還是你們李家做商人的家底殷實,酒肉管夠。現(xiàn)在木屋已經(jīng)接近完工了,今晚你們收拾收拾就可以入住了。你們看那些小娃娃們瘋玩到現(xiàn)在,也都餓了,口水都要流成河了。我們還是趕緊開飯吧?!?p> 得了吩咐,李英蓮就扯著嗓子喊道:“王嬸兒、趙叔、錢伯,大家伙兒過來吃飯了。還有那邊在玩耍的小子們,也過來吃飯了?!?p> 一群半大小子風(fēng)似的沖了過來,你推我我推你的擁擠在大鍋前面。
“清瑤姐,這鍋肉好香?。∵h(yuǎn)遠(yuǎn)的就能聞到了?!逼渲幸粋€小男孩,小名叫糖寶,他一邊流著哈喇子,一邊說道。
其他小子們也都流著口水,努力點著頭。
李清瑤笑了笑,說道:“大家不要擠,飯菜有很多,今天大家都能吃上肉,都能吃得飽飽的。”
只聽到他們不約而同的喊道:“謝謝杰哥,謝謝清瑤姐,謝謝蓮姐。”
聽到他們異口同聲的呼和聲,不管是李家三個后輩,還是趙惜言都會心的笑了笑。
李清瑤站在大鍋旁邊,一邊往碗里盛菜,一邊把碗遞給面前的半大小子們。
她無意間撇了一眼一旁的趙惜言,他看著這些嬉戲的孩子的神情有些異樣,那是一種她熟悉的神情——向往中帶著疏離,親切里又有一種說不出的傷感。
這種神情她實在是熟悉極了,小時候無父無母的她,就是用這樣的眼神注視著那些有玩伴兒的同齡人的。
她向趙惜言做了個手勢,示意趙惜言走向她身邊,然后不由分說的把手中用來盛菜的菜勺塞到趙惜言的手里。
“十六,這間房子蓋好了本來就是你住的?,F(xiàn)在也應(yīng)該是你來給大家盛菜。吶!拿著菜勺,給這些小子們把肉菜盛的滿滿的吧。”
趙惜言有些手足無措的端著手里的菜勺,這兩只手執(zhí)過劍,擎過刀,拄過大錘,舞過長槍,這端菜勺還是人生頭一茬兒。
趙惜言看了看眼前面帶著期冀和渴望的小子們,盡管他們只是針對眼前的一大鍋肉菜,而對他們面前的這個始終不發(fā)一言的陌生人沒有什么感情。但是趙惜言的嘴角還是在不知不覺間就翹了起來。
李清瑤笑瞇瞇的看著眼前發(fā)生的事情。腦海里卻不知不覺回憶起了,李莫名在昨夜離開這里時對她說過的話。
“清瑤……”明月下的李莫名長嘆了口氣,說道:“一晃神兒,你已經(jīng)整整十八歲了。眼瞅著當(dāng)年那個小小的人兒已經(jīng)這么大了,三叔心里真是滿滿的感慨啊?!?p> 李清瑤不聲不語,只是注視著李莫名,她并不愚笨,對于李莫名撇下幾人單獨(dú)找她談話的緣由也是心里有數(shù)。
“在尋常人家里,似你這個年齡的女孩早已成婚,誕下子嗣。家里三個后輩,我對你的婚事是最在意的。你父親去的早,在誕下你后,你母親也隨他去了,只留下你一人。你平時雖然寡言少語,表現(xiàn)得乖巧聽話,何嘗不是在掩飾心里的寂寞。這些我懂,我們都懂。所以我們極少與你爭論什么,一直都是隨你心意。但是有一件事情,你一定要聽三叔的——這個十六,這個殺手他不是良配,不能讓他久留在你身邊。你心里要有這個數(shù)兒……”
星月下的李清瑤注視著李莫名遠(yuǎn)去的身影,月光落在她的身上,帶出了一抹涼意。
神色微黯的李清瑤眼神落在為小子們盛菜的趙惜言身上,不由得又泛起一抹亮光。
半大小子吃窮老子,正在瘋長身體的小子們可不會覺得一滿碗的肉菜已經(jīng)多到吃不完了,紛紛捧起堆得滿滿肉菜的大瓷碗,蹲在一旁呼哧呼哧的往嘴里塞。
擠在最前面的小孩子們都吃上了,之后就是大人們了。
人們對于面前這個左手執(zhí)菜勺卻不發(fā)一言的陌生人并沒有表現(xiàn)出絲毫的異樣,也許是得益于他是李家眾人帶來的,在他們看來并不能算是陌生人。
“十六,這是王嬸兒……”
“……這是趙叔”
“……這是錢伯”
“清瑤,這次你們李家今年回來,可得多住幾個月啊,可不能又是只住一個月就外出忙你們的生意去?!?p> “王嬸兒說的是,這次回來呀就是要多住段時間,一來是想你們了,二來也是生意不太忙,想著休息一段時間。”李清瑤說道。
“那感情好啊,要我說呀,生意嘛,不就是個吃飯的活兒,最重要的還是人得開開心心,這才是關(guān)緊的。”王嬸兒道。
“什么話呀?婦人之見了不是?大丈夫要是整天都被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騷擾發(fā)愁,那還是大丈夫嗎?要我說呀,大丈夫志在千里,還是應(yīng)該以生意為重……”趙叔接口道。
“大丈夫是應(yīng)該以天下為重,那你這個大丈夫怎么還天天蹲在咱們這蘭花田里,也沒見你出去闖出個什么大事業(yè)……”王嬸兒斜了一眼趙叔,滿臉帶味的調(diào)侃道。
“……這怎么又扯到我身上了這就,我這不是說大丈夫要以大事業(yè)為重,不能總想著休息么……”趙叔一邊撓著頭,一邊辯解道,只是他說話的聲音卻越來越低,越來越小。
“行了,行了。你們兩個說得都有理,都有理。眼下呀,咱們還是趕緊把飯吃了,然后幫忙把外面的家具搬進(jìn)屋去吧。”錢伯緩聲道。
李清瑤一邊招呼著其他人過來,一邊把趙惜言盛得滿滿的碗遞給來者。
一個滿面黝黑,眉心有一顆紅痣的昂揚(yáng)大漢隨在眾人身后,雙手接過李清瑤手里的碗,一邊寒暄道:“這多不好意思呀,我這不會蓋屋造房,就會搭把手抬個東西,拿個物件啥的?!?p> “大哥快別這么說,你能到我們這里轉(zhuǎn)轉(zhuǎn),就是把我們這些鄰居放在心上。就是一頓飯菜,也不值個啥,就是個心意。大哥別嫌棄我們做得粗陋就行了。”李清瑤一邊用袖子擦著額頭的汗水,一邊對大漢說道。
那大漢哈哈一笑,“妹子真會說話,行。那今天這頓飯菜我就蹭了,我叫唐不二,你們要是不嫌棄,就叫我唐大哥吧。大家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親近一些,平時也能互相照應(yīng)一二?!?p> 在一旁久久不曾說話的李英杰見唐不二談吐之間,神色自若,雖是一身粗布麻衣,卻自有一股子昂揚(yáng)氣度,不由得上前與之攀談了幾句。
從兩人談話中,知道了唐不二就居住蘭花田里稍偏僻一些的山溝中,平時以打獵為生。而這幾天只看到他與一戶蘭花田里頗有美名的蘭花西施阿蘭一家有些交往,除此之外,便少有看到他與其他人家有過多的往來。
唐不二一邊與李英杰說著話,一邊吃著晚飯,飯吃完了,放下碗筷,道了聲別,就離開了。
李英蓮看著唐不二離去的身影,對李英杰說道:“哥,難得你今天多說了一會話,可是這人有什么特別的嗎?”
李英杰蹙著眉頭,說道:“要真說他有什么特別的,也看不出來。我看不出他的身手,這種情況要么是武功高到?jīng)]譜兒,要么就是壓根不會武功。不過那種高手怎么可能我們隨隨便便就遇到了,我總覺得他是高手的可能性不大?!?p> 身旁的李清瑤聽到二人的對話,小聲嘀咕道:“我的直覺告訴我,這是一個很特別的人。也許是武功,也許是別的什么,總之這是一個很特別的人。”說著話,李清瑤又看了一眼趙惜言。
李清瑤看到他現(xiàn)在清閑了下來,來到趙惜言身邊,在他耳邊輕聲說道:“十六,你的舌頭現(xiàn)在已經(jīng)恢復(fù)過來了,應(yīng)該也試著說說話。剛開始可能有些不自然,習(xí)慣了就好了。”
說起趙惜言服下的那枚青色的七星海棠果,來歷也是莫名其妙的很。是英蓮在趕來蘭花田的路上,身上突然出現(xiàn)的。英蓮細(xì)想了想,這神果是在和一個路人相撞以后,才有的。
現(xiàn)在想想,那個和英蓮相撞的路人說不好便是那個胭脂喬裝打扮的。
而那個胭脂和李家的瓜葛也在眾人來蘭花田的路上被李莫名說了出來,與其說是和李家的瓜葛,不如說是和已經(jīng)破碎虛空的小李飛刀的瓜葛。
二十年前的李家本是世代簪纓之家,號稱“一門七進(jìn)士,父子三探花”,在仕林之中名望卓著,與當(dāng)時武朝的皇室武氏關(guān)系極好,當(dāng)時武朝的武林神話武神通更是與后來號稱武林第一名俠的小李飛刀相交莫逆。
武神通當(dāng)時已是知天命之年,而小李飛刀不過而立之年。盡管小李飛刀后來退出朝堂,浪跡江湖。但是這并沒有影響武神通對于他的極高評價。
“那人、那人,絲個高手……”趙惜言操著笨拙的口舌,一字一字的吐露出口。
“十六的武功比我們都高,他說是高手。那人就一定是個高手?!崩钋瀣幍?。
“真是想不到,那么多人用了多少錢財買都買不來的東西,居然會被人送給我們?!崩钣⑸徃锌?。
“與其說是送給我們。不如說是送給我們大伯的?!崩钣⒔苎凵聍龅馈恢睂⒆约阂暈樾±铒w刀的接班人,卻從未想過,有朝一日小李飛刀再現(xiàn)鋒芒時,他李英杰居然只是一個旁觀者。
夜涼似水,月華如注。
趙惜言躺在木屋的屋頂,直視著明月,旁邊是李清瑤。
她此時沒有在雕刻,而是將一片常青的綠葉含在口中,一陣婉轉(zhuǎn)悠揚(yáng)的聲音從李清瑤口中傳出。
趙惜言停下了他凝注明月的目光,轉(zhuǎn)而看向李清瑤。
未幾,聲音落幕。
李清瑤翹著小臉,問道:“十六,這曲子好聽嗎?”
趙惜言用力點了點頭。
“真的,要不我教你吧。以前有一位圣賢說音樂是敬天、禮神、齊民之道。所謂齊民是指齊我性、人性、物性,不只有娛樂之效,更有化民之能,能轉(zhuǎn)腐朽為神奇。是世間最不可思議之道??上潜尽稑方?jīng)》失傳了,真是憾事?!?p> 趙惜言又點了點頭。
李清瑤欣喜的把一片葉子遞給趙惜言,然后開始一點一點的教導(dǎo)他。
房頂上不時傳來李清瑤銀鈴一般的笑聲。
房頂下是兩張僵硬的面孔。
“哥,完了。我有一種已經(jīng)失去清瑤姐的錯覺。”
“也許你這不是錯覺,是事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