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星月闌珊。無風(fēng)亦無雪。
一處山谷中,一個火堆在馬車旁燃燒起來。
“清瑤,我們還有多長時間能到達沉花谷呀?”趙惜言沉聲詢問道。
“此處距離沉花谷已經(jīng)很近了,只有大約四五天時間吧。怎么了?這一路行來,覺得無聊了?”李清瑤打趣道。
“無聊?如果這一路上的攔路殺手能少一點的話,我也許真的會無聊?”趙惜言無語道。
“是呀。我們雖然預(yù)料到十六的身份一旦暴露,會引來江湖中無盡的血腥廝殺,也未料想到會有這么多人來湊熱鬧。只是僥幸,暫時還沒有足夠強的對手出現(xiàn)。不然也許我們就沒有現(xiàn)在的閑情逸致了?!崩钣⑸徃锌?。
“其實出現(xiàn)的人已經(jīng)很強了,只不過我們更強罷了。我想經(jīng)過了這么長時間,江湖中一定又有了小李飛刀重出江湖的消息。以后還敢找來的人,我們就一定要小心了?!崩钣⒔苷f道。
“不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都是對自己極有信心的高手,也許我們的考驗才剛剛開始?!崩钋瀣幍馈?p> 夜色涼如水,夜風(fēng)掠過天幕,將遮掩月亮的烏云吹起了一角,露出一抹燦燦輝光。
遠處一點微光在夜風(fēng)中招搖,引起了李家三人和趙惜言的注意。
鞋子摩挲地面的聲音遠遠地從那點微光處傳來。
近了,近了。
“稀奇!”李英杰眉毛挑了挑說道。
“有意思!毫不掩飾自己的行跡,來人要么對自己極有信心,要么就是對我們沒有敵意??墒菦]有敵意,又怎么會在這個時候來到我們的面前?”李清瑤疑惑道。
“我們先看看這人是誰再說吧?!崩钣⑸徴f道。
一盞燈籠伴隨著漸行漸近的腳步聲,夜色中逐漸顯出一個身影來。
那人三十余歲,高高瘦瘦,長發(fā)簡單的束于腦后,身穿一件洗得發(fā)白發(fā)皺的長衫。他明明精神飽滿,似乎為今日一會做足了準備??墒强雌饋?,卻又是風(fēng)塵仆仆的,仿佛一顆青松佇立在原地,經(jīng)受了無數(shù)個日夜的風(fēng)吹霜打,日曬雨淋。
他的背上仿佛背負著無以形容的重物,讓他看起來沉悶極了,又疲憊極了。他似乎跋涉了無數(shù)了白天和黑夜,想要到達某一個他無法企及的地方,卻又始終無法如愿,這讓他看起來又苦悶極了。
“獨孤笑傲自然不姓獨孤,也不叫笑傲。但是他以前姓什么,叫什么,已經(jīng)不在重要。重要的是他現(xiàn)在姓什么,叫什么。
這其中也許有什么不為人知的悲慘故事,但既然是不為人知的,我們又何必一定要強求去知道呢?
他似乎經(jīng)歷了一條不平凡的未知之旅。那么他到底經(jīng)歷了什么呢?他的家人父母呢?他的妻子兒女呢?沒有人知道這些常人本該知道的事情,只知道獨孤笑傲自出道以來,便是一個人,孑然一人。說來也怪,他是什么時候得到的‘劍癡’這個稱號,同樣也沒有人知道。仿佛這個稱號,本就是為他而來的一樣?!?p> “這是江湖客們對這個怪人慣用的說辭?!崩钋瀣幷f道。
“若論實力,他也許比我們強,但比之十六,我卻不看好他?!崩钣⒔艿?。
“你們在說什么呀?他為什么是一個人?如果是尋仇而來,不會只有一個人吧!而且如此光明正大的走來,也不像是為尋仇來的。”趙惜言深知江湖中對無常懷有敵意的人不勝枚舉,他也清楚這些年來無常制造了多少的血腥屠殺。
所以,趙惜言已經(jīng)對于路邊遇到的隨意一個江湖人對他拔劍,這種情況習(xí)以為常了,也不覺得有什么不對。
但是驟然遇到一個似乎對中無常沒有多少敵意的江湖人,趙惜言只覺得稀奇。而且看起來,這個“劍癡”獨孤笑傲在江湖中還是一個名人。
“十六,你初出江湖不知道‘劍癡’獨孤笑傲這個名字很正常。但是我們對他卻是如雷貫耳。獨孤笑傲成名約是在一二十年之前,我們之所以說他‘怪’,是因為自他出道以來,就一直在挑戰(zhàn)別人的路上。本來江湖之中為了名利,互相挑戰(zhàn)約斗只是尋常事。但他卻不一樣,只為提升自己的武功境界。初出茅廬之時,這個獨孤笑傲天資既不高明,實力也不強橫,只是偏偏運氣極好,每次他挑戰(zhàn)失敗都能從對手手中存活下來。偏生他習(xí)武天賦也不甚高明,只是為人極是勤勉,甚至可以說為了提升實力,已達走火入魔之境,所以只是短短的一二十年,他的境界便已達到初入天階的實力。我說句自己的心里話,初入天階雖高強,但比之他付出的努力,我卻認為還是低了,這也從另一方面證明了獨孤笑傲本身的習(xí)武天資實在不甚高明。”李清瑤說道。
“那他為什么要不停的提升自己的實力,可是背負著什么深仇大恨,血海深仇嗎?”趙惜言道。
“這個原因在獨孤笑傲成名之后,有不知道多少人都在尋找,只是江湖中始終沒有一個統(tǒng)一的說法,關(guān)于他的來歷更是不知道被多少人當(dāng)面詢問過,只是他的口風(fēng)始終莫衷一是,從來沒有人得知確實的消息?!崩钣⑸?fù)h方向這里走來的身影,搖了搖頭說道。
“現(xiàn)在我只想知道他的來意,是要向無常亮劍嗎?莫非他的家人同樣是死于無常劍下?”李英杰瞇起眼睛說道。
想起之前向自己遞匕首的幼童,向來殺人無算,不知心緒波動為何物的趙惜言不知怎的,破天荒的想起了之前自己等人在屠殺司馬世家時的情景。
那一天的刀劍相擊聲,婦孺老幼的慘嚎聲,仿佛再一次回蕩在趙惜言的耳畔。他望向獨孤笑傲那漸行漸近的身影,眼神中竟多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那提著燈籠的身影停步在火堆的五丈之外,雖然提著燈籠,但燈光幽暗的照射之下他仿佛披著黑夜的幽靈,他的眼光掃過正圍在火堆旁的李家三人和趙惜言兩男兩女。
而后目光在李英杰身上一掠而過,落在趙惜言的身上。
趙惜言無聲無息的起身,自從服下七星海棠果恢復(fù)了右手筋脈之后,他便將隨身佩劍別在左手腰帶處,以便他能快速出劍。
此時趙惜言左手輕撫著劍鞘,緩緩站在那人三丈之外。
“首先,我與中無常之間并無血海深仇,我此來只為比武切磋,提升自己的境界實力。其次,刀劍無眼,你我之間雖沒有立下生死契約,但我知曉中無常出手向來不留活口,敗于無常之手我便是死也無怨言。最后,比武只在你我二人之間,與他人無關(guān)?!?p> 趙惜言點了點頭,聽聞獨孤笑傲此來并非是因為與中無常有血海深仇,不由的心下松了一口氣。而后他便怔了怔神,因為他明白了自己為什么會松一口氣。不由得長出一口氣,試圖讓自己平靜下來。
獨孤笑傲一直在仔細的觀察著趙惜言,對于趙惜言怔了怔神,又長出一口氣的動作有些猜測,而后他說道:“不介意的話,便以拋石落地為時機,石子落地,你我便動手。如何?”
趙惜言還是第一次進行這種有規(guī)則的比武,倒也沒有說什么,只是點了點頭,淡淡的說道:“可?!?p> 黑夜中,月色微明。
同樣左手撫著劍鞘的兩個劍客,在李家三人的見證下,在進行一場堂堂正正的比武。
石子從獨孤笑傲手中飛出,輕盈的落在兩人之間的空地上。
仿佛輕風(fēng)拂過綠柳青松一般,一道劍風(fēng)輕盈的迎面向獨孤笑傲撲來,獨孤笑傲手中長劍拔出,直刺趙惜言的胸膛。
一抹月色像針一樣一閃而逝的刺入獨孤笑傲的眼眸。
雪亮的月漫劍劍刃抵著獨孤笑傲的脖子,而他手中的長劍也離趙惜言的胸膛不遠。
周圍的空氣一時間仿佛冰霜一樣的凝滯了,靜的可以聽到附近火堆中火舌燎過木柴,發(fā)出的噼里啪啦的爆炸聲。
“你為什么不殺我?”獨孤笑傲道。
“我為什么要殺你?你很想死嗎?”趙惜言說道。
“江湖中居然有不殺人的無常,真是不可思議?!豹毠滦Π恋?。
“過去的我已經(jīng)死了。”趙惜言將月漫劍歸鞘,望著明月說道。
獨孤笑傲看著凝視著明月的趙惜言,明月下的他仿佛在散發(fā)著光芒。
獨孤笑傲看著趙惜言,不由的說道:“你說過去作為無常殺手的你已經(jīng)死了,這句話我信。其一是因為你放過了我,其二是因為我沒有親人朋友死在無常手中?!?p> 趙惜言清楚獨孤笑傲話里的意思,那些有親人朋友死在無常手中的武林人士只會消滅掉趙惜言來報血海深仇,他們可不會在乎趙惜言這個無常是怎么想的。
趙惜言將目光從明月上移開,落在獨孤笑傲的身上。
趙惜言道:“你似乎在背負著什么,艱難而痛苦,這讓你很疲憊。是血海深仇嗎?若非你始終沒有動殺機,我險些以為你是來尋仇的?!?p> 獨孤笑傲沒有想到這個殺手居然會在乎自己一個陌生人的事情,只是喃喃說道:“每個人活在這世上,都有自己必然要做的事情。區(qū)別只在于,有的事情大,有的事情小,有的對他人有益,有的對他人有害。我只是一個比較不幸運的人,我要做的事情很艱難,也很痛苦?!?p> 獨孤笑傲喃喃自語的聲音很低,或者說他是說給自己聽的。
良久,獨孤笑傲抬起頭,看著趙惜言說道:“你本可以殺了我,卻放過我。我想我欠你一個人情,你有什么需要我為你做的事情的嗎?”
聞言,趙惜言嘴角扯了扯,道:“你是第一個從我劍下活命的人,這是你的新生,也是我的新生。如果你真想為我做點什么的話,那就先讓自己過得好一點,等到我以后想起來了,再來吩咐你。不要讓我以后聽到你把自己累死的消息?!?p> 獨孤笑傲難得的笑了兩聲,笑聲中透著一股別扭,仿佛他已經(jīng)很久沒有笑過一樣。他也確實是很久都沒有笑過了,久到他都忘記了自己居然也是會笑的。
“那么朋友,你認為什么是武?”獨孤笑傲突然說道。
趙惜言皺了皺眉,很自然的說出了自己以前的觀念:“武,是兵器,是強者之所以是強者的根本。也是弱者抽刀,揮向更強者的力量?!?p> 獨孤笑傲淡淡一笑,說道:“不盡然。與其將武解釋成兵器。不如將其解釋為道路,世間上道路萬萬千千,有人以武為道,有人以儒為道,也有人以畫為道,同樣有人以煉丹為道。這些道路又殊途同歸,它們的目的是相同的,就是這個‘吾’字。練武,即煉吾。寓意以武載道,以武成道。這個道就是自我,就是吾。你看那世間但凡名垂青史者,莫不有自己的道,就是因為他們找到了這個‘吾’。”
而后獨孤笑傲又道:“我知道中無常的殺手在殺人技法上,已達進無可進的巔峰之境。但是正因如此,他們過于注重技法,而忽略了更重要,也更根本的東西……
朋友,我不知道中無常為什么會允許你活著,但是我知道那里將會是你這一生都避不開的地方。
如果有朝一日,你不得不面對他們,不得不突破自己。我希望你那個時候,能記得我今天和你說過的話——人之所以能成為人,是因為人性,就是剛才我說的這個‘吾’。一切兵器工具,都不過是人為了更好的生活而產(chǎn)生的,所以兵器不是道路,人性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