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xué)轉(zhuǎn)魂術(shù)之前,你須得知道一件事?!?p> 我迫不及待:“什么事?”
神君大人為我綰起最后一縷青絲,花簪斜鬢,明珠垂髫,他道:“學(xué)了轉(zhuǎn)魂術(shù),就會元神離體?!?p> “元神離體?”我喃喃念一遍,驀地一驚,“??!那豈非……豈非就是死?”
“不錯?!?p> “為什么要死?我才不要死!我不學(xué)了!不學(xué)不學(xué)!”我猛地起身,飛快躲到落地柱后頭,深怕神君大人不同意,又或是像上次一般,即便他不強求,我也不得不接受命運,“神,神君大人,我不學(xué)可不可以?可不可以?”
神君大人點點頭:“可以?!?p> “真的?”
“自然。這是你的選擇,我不會干涉。”
我大松一口氣,撫了撫心口,平靜下來。
過了沒多久,我回過味兒來,覺得十分不可思議:“神君大人,為什么我要學(xué)了這個轉(zhuǎn)魂術(shù)才能有玩伴?難道……難道這九重天上竟無一個適齡的神靈能與我接觸么?”
元神離體,意味著真身即死。
雖然真身死去,只要元神完整,神靈還可由神君大人結(jié)魄,輪回為人,重修為仙,再慢慢熬回神籍。但我萬萬沒想到我的真身已經(jīng)嚴(yán)重到要下世為人才能結(jié)交到玩伴手禮的地步。
太慘了!
我總算知道為什么之前神君大人不許秘境中的其他小孩子與我玩耍,不是因為我出身比他們高貴,也不是我體內(nèi)侵染了穢氣。
若是穢氣還好,稍微懂得凈化之術(shù)的神靈便也不懼。至于出身,只要我愿意,又怎會交不到朋友?
唉!難就難在,原來無垢湖里的污濁不是什么穢氣,而是魔息,是輕易就能使神靈墮魔的魔息?。?p> 秘境中的精靈們或許早就知道此事,他們敢碰我才怪呢!也就扶霜初來乍到,才會如我一般將魔息錯認(rèn)成穢氣。
我可真命苦啊,沒生在好時候。
近幾千年來,魔族力量日益強大,神域卻因人間信仰不純,或多或少背負(fù)了功德罪業(yè),導(dǎo)致諸多神靈神力大損。神域壓力過大,自然要想方設(shè)法壯大力量,于是連我們瑤池蓮族也開始擔(dān)負(fù)起抗衡魔族的使命。
我從前以為,我們蓮族能做的便是在化生前夕被移植到無垢湖中,在穢氣中堅守本心,不被同化,于逆境中提升神力,成功化生,然后逐日增加困境,不畏艱險,繼續(xù)成長,直到適應(yīng)穢氣為止。
我太天真了!
我能平安活到現(xiàn)在,可真是老天給臉!
像我這種被刻意培育過的,真身無時無刻不在凈化與被污染的傾軋中煎熬,但凡一個不注意,魔息便溢出體外,連一貫在凈土中長大的俱蘇摩都避不開被污染的風(fēng)險,又何況是那些沒有凈化之能的尋常精靈呢?
神君大人不知我一瞬間竟想了那么多,點頭道:“神域之內(nèi),確實沒有能與你安然共處的神靈?!蔽医^望了,卻聽神君大人繼續(xù)道,“但九幽有?!?p> “九幽?九幽不是一片死地么?”
神君大人笑道:“確實死氣沉沉,毫無生機。然而,我有一個同根雙生的妹妹,卻在那里孤苦了幾萬年了?!?p> 我的思緒立刻往奇怪的方向拐去:“神君大人,聽說您是鴻蒙之始便存在于天地之間的神樹,怎么……才幾萬歲么?”
神君大人道:“無度莫非沒告訴過你,我們神靈以化生初年為一歲?”
“講了。”
神君大人點點頭,似乎對無度的教導(dǎo)十分滿意:“我妹妹化生比我晚了許多年,至今才四萬多歲?!?p> 我掰了掰手指頭,又瞄了一眼使勁往外頂出形狀的腳趾頭,感嘆道:“哇!”
“哇什么?”
“好老哦!”
神君大人沉默了。
我也沉默了:“……”
完蛋!
說什么不好,說神君大人的妹妹老?!
那豈不是等于在說神君大人更老!
我捂著嘴嗚嗚搖頭,拼命證明自己的年幼無知:“神君大人,我才一歲,一歲的小孩子什么都不懂!真的真的!”
神君大人失笑道:“無妨。只是不要在我妹妹面前說起這話,她單純得很,會信的?!?p> “信什么?”
“信你覺得她老。若她信了,就會傷心。她一傷心,我就會難過,我一難過,你們就不好過了?!?p> 我渾身寒毛都豎起來,嘴巴捂的更緊,繼續(xù)拼命搖頭:“我不說!不說不說!”
“乖。”
得他一句乖,我才有勇氣繼續(xù)問:“那,那我的玩伴,莫非是您的妹妹么?”
“非也。他同你一樣,也是一株蓮花。”
“九幽有蓮花????”
“不錯。”神君大人回憶道,“在遠(yuǎn)古之時,六界疆域還不分明,九幽也曾是神域的一部分,那時的神族不叫神族,而是天族,人間也無凡人,天地由妖魔神怪四族混治,時有大戰(zhàn)。為抵御邪魔妖道,提升心境與神力,天族之主曾將所有天族人召集一處,令所有人將自身七情六欲中的欲念剝離出去,棄于九幽。九幽承當(dāng)太多邪惡欲念以后,仙氣受染,墮落成穢,疆土也邪氣肆虐,沉重污濁。天族之主只得召集千余位高階天人,合力將九幽封印,棄于下世?!?p> 我問:“那時您的妹妹便在那里么?”
神君大人頷首道:“她天生神力至陰,憑本能扎根九幽。九幽封印日夜吸納穢氣,越發(fā)渾厚,竟形成壁壘一般的結(jié)界。九幽下世,她也跟著去了?!?p> “那,那朵蓮花哪里來的?”
神君大人笑了:“是我投下的遠(yuǎn)古蓮種,真論起來,還是你的祖宗輩呢?!?p> “啊!”我驚呼,“那他該多老……”我再次捂住嘴,為自己這條不長腦子的舌頭憂心不已,自然,舌頭是沒有腦子的,我雖然有腦子,卻偶爾也會忘了帶腦子出門。
唉……
神君大人并不在意,繼續(xù)道:“雖然是你祖宗輩,卻是三千五百多年前才化生。我當(dāng)年投入九幽的蓮種成千上萬,能活下來的卻只有他一個。也好在,終是成功了?!?p> 我掰了掰指頭,不滿道:“三千五百多歲,那也是成年的神靈了,他會陪我玩么?”
“會的,因為……他須得你來救命。”
“哈?他要死了?”
神君大人卻問:“昨日魔息從何而來?”
“唔……”我想了想,“魔都來的?”
“不錯。魔族所到之處,盡是魔息,昨日無垢湖,通天河,三寸雪花海,全被魔息污染,你可見過哪怕一個魔物?”
我搖頭。
“這就是了。我回來得遲,一回來便先接你?!蔽腋袆佑谏窬笕藢ξ业娜瓙圩o之心,聽他繼續(xù)道,“縱然我不曾四處巡視,卻也靠神識辨別得出,那些魔物都去了九幽。九幽只有我妹妹與那小蓮花,我妹妹神力通天,自然不懼區(qū)區(qū)魔族先鋒,可小蓮花就……”
這個“就”字還未落地,門口便探頭探腦站了個小姑娘。
神君大人面色微變,先于她道:“九幽出事了?”
小姑娘點頭:“神女大人在九陽廳等您?!闭f完又補了一句,“很急?!?p> 九陽廳在天河對岸,是非亭旁,是神君大人處理公務(wù)之地,除了神域少數(shù)幾位武神與靈君,整個九重天誰都不能靠近九陽廳,無度也不能。
那小姑娘卻是例外,聽說她真身乃是一朵花,具體是什么花誰也不曉得,只知道她與神君大人關(guān)系密切,是個猶如女兒一般的存在。這小姑娘日常就住在九陽廳,除了尋找神君大人,向神君大人匯報九陽廳來客之類的瑣事以外,她哪兒都不去。
她與我一樣,也沒有名字。
我被神君大人牽著手,走到門口時,神君大人將她也牽上,我與她一左一右,隨神君大人御風(fēng)而行。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神女大人。
神女大人與神君大人長得并不像,若將神君大人比作暖暖的金烏,那神女大人就是淡泊的秋霜。神女大人捂著心口望過來,慘白著臉,幾乎急切道:“哥,”她抖索著嘴唇,“快救救小蓮花?!?p> 神君大人放開我和那個小姑娘,快步走到神女大人面前,不悅道:“你用心臟養(yǎng)護他的元神?你明知他體內(nèi)有混沌之氣侵染,一不小心你也會中招,怎可如此糊涂。”
神女大人此刻完全沒有作為上等神明該有的冷靜自持,只是追問:“你能不能救他?我只搜集到他一分元神,若不用心臟養(yǎng)護,他撐不到現(xiàn)在。”
“放他出來?!?p> “放,放到哪里?”
神君大人便伸出手,化出一片葉子船,揚手一拋丟入天河中,天河已經(jīng)恢復(fù)了往日清澈,水波粼粼。
神女大人便懂了,將那團元神從心臟處取出,小心翼翼送到船上。葉子船有神君大人神力牽引,任流水緩緩流逝,船身兀自飄蕩不移。我盯著那團光,好奇道:“這就是那個小蓮花么?以后就是我的玩伴了?”
神女大人得了神君大人相助,如釋重負(fù),終于也輕松起來,問我:“小姑娘需要玩伴?你叫什么名字?”
我點點頭,啞然片刻:“我沒有名字,神君大人還沒想好呢?!?p> 神女大人便笑道:“我哥哥自己都沒有名字,哪里會給別人起名。不如我給你起一個?”
我歪頭打量神女大人,十分懷疑道:“神女大人便有名字么?”
神女大人臉色一僵,尷尬道:“沒有?!?p> 此時神君大人已將葉子船用結(jié)界封鎖起來,來到我身邊,按著我的頭道:“她還小,名字的事以后再說。”
我指了指那團元神:“他有名字么?”
“這……”神女大人繼續(xù)尷尬,“也沒有?!闭f完面色沉重,竟真的開始考慮起給小蓮花起名字的事。
神君大人道:“名字而已,任意隨心即可?!?p> 神女大人道:“哥哥說得容易,怎不見你給自己起一個?”
“你我秉承天地靈蘊,乃鴻蒙之胎,神格高貴。即便有了名諱,整個九重天又有誰敢喚?既然起來毫無用武之地,不如不起?!?p> 神女大人點點頭,問:“那哥哥覺得,給小蓮花起什么名字好?”
我舉著胳膊,急切道:“我也要我也要!我也是小蓮花?!?p> 神女大人摸摸我的頭,看得出她很喜歡我:“好,也給你起個名字?!?p> “不行?!?p> 我與神女大人異口同聲:“為什么不行?”
神君大人難得嚴(yán)肅:“她是我養(yǎng)大的,名字得我來取?!?p> 神女看看我,又看看葉子船,釋然道:“也對,那我不奪你所愛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