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在望京（二）

　　（今生）

　　望著眼前的三人，熟悉的感覺一股腦地涌上心頭。對于他們，白霜似乎比對自己的父母還要親近，即便這一世，他們只是“萍水相逢”。

　　尤其是唐秀宸，那一世舍命守護自己的阿秀，那一世無論如何也沒能給他一個交代的阿秀，或許他已經(jīng)失去了所有記憶，但，白霜早已立誓，無論哪一世，只要再見，就要用盡全力去愛他。

　　唐秀宸和白霜相視而站，久久未語。即便是性子那么清冷的唐青冉，此時都察覺出了一絲不對，她拉了拉韓鳳妍的衣袖，后者轉(zhuǎn)過頭來，只見唐青冉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眼前二人。

　　韓鳳妍心中暗笑，想不到她還會有這樣的情緒?？磥碜约旱慕巧呀?jīng)注定了。

　　她走上前去，在白霜的身旁站定，眼神望著唐秀宸，卻對身旁的白霜說：“阿…霜，我哥為人很正直的！你可千萬別誤會??！”

　　白霜回過神來，臉頰有些微微紅。一起逛逛？唐秀宸點頭應(yīng)好。

　　自認為極其識趣的韓鳳妍拉著唐青冉，快步向前走去。白霜和唐秀宸在后，肩并著肩，順著小路緩緩踱步。

　　韓鳳妍的離開，倒是讓氣氛顯得有些尷尬，即便白霜有千言萬語，卻不敢對身旁的人透露絲毫。

　　望著前方，被韓鳳妍拉著手強行向前走的唐青冉，白霜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唐秀宸轉(zhuǎn)頭看向她，隨即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也笑了出來。

　　“青冉是我一奶同胞的妹妹，鳳妍是我們的表妹，她倆自小就玩在一起，雖然性子相悖，但關(guān)系卻一直特別好?！?p>　　唐秀宸看了白霜一眼，他心里其實也很好奇。

　　他敢保證，和眼前的女子絕對是此生第一次見面，但她給他的感覺，就像是兩人已經(jīng)相識了很多年。盡管他們之間還沒說過幾句話，但他篤定，眼前的女孩了解他的一切。

　　白霜依然望著前面并肩行走的二人，心中暗笑。難得，這一世韓鳳妍和唐青冉能玩到一起去，明明是一冰一火的兩個人，明明看上去很難有交集。

　　但是轉(zhuǎn)念一想，她也就釋然了。最后一役，青染拼著身死，掩護鳳池殺出重圍，盡管這一世她們不再記得彼此，但舍身救命之恩，又豈是那么容易輪回掉的？

　　白霜好奇地打量唐青冉，后者依舊喜歡藍色，那一世的青染一身藍色衣裙，這一世的唐青冉則是藍色的T恤，一如她的性子那般清冷。

　　這世上怎么會有如唐青冉這般清冷的人？這個問題白霜無論如何都想不通。

　　那一世，青染自幼父母雙亡，后被唐秀宸收進鎮(zhèn)國公府，跟在后者身邊長大。

　　自小到大，青染一直是清清冷冷的性子，行事風(fēng)格亦是如此。倘若無事，你或許會在鎮(zhèn)國公府的某個角落尋到青染，她就那么默默地站在那里，冷清美艷，絕世出塵。

　　即便是白霜前往，她也只是在人群中跟著默默施禮，絲毫沒有見到君王的緊張和不安。

　　似乎這世上除了唐秀宸，再沒有任何人和事，能夠在青染心中掀起波瀾。

　　那一世的青染視唐秀宸如兄如父，津城一役，她明明可以帶領(lǐng)殘余部隊退回望京，卻將這個機會讓給了鳳池。

　　前者拼死，為鳳池殺出一條血路，掩護后者退回望京，朝廷才得以得知道前線戰(zhàn)報。那一世的青染真的太苦了，性子清冷的姑娘苦的讓人心無比疼，好在這一世，她成為了唐秀宸的親妹妹。

　　“在看什么？”唐秀宸不解。

　　“其實，即便不是從小一起長大，即便沒有血緣關(guān)系，她們倆也一定會成為非常的好姐妹?！?p>　　“你相信嗎？或許在很久很久以前，現(xiàn)在熟識的人之間，都是有緣分存在的。就像青冉，她注定會成為你的親人?！币舶愫臀?，白霜在心里暗暗補充。

　　唐秀宸點頭：“我相信，那些第一眼就可以彼此熟絡(luò)的人之間，一定存在某種聯(lián)系?！?p>　　“可能，時光最終會形成一個圓圈，所有錯過的人，都會再相見吧?！卑姿⒅菩沐返难劬?，幽幽說道。

　　她的眼神清澈深邃，宛如琉璃，不知不覺會讓人迷失其中。不知過了多久，微風(fēng)拂過，一片柳葉在清風(fēng)的包裹中，輕輕落在白霜的頭上，將二人驚醒。

　　唐秀宸伸出手來，動作輕柔地拿掉白霜頭上的樹葉，然后輕輕撫了撫后者的小臉。接過方才的話頭：“我總覺得，我們不是第一次見面，卻又想不起來，在哪里見過你?！?p>　　臉蛋紅撲撲的白霜急忙轉(zhuǎn)回身形，目不斜視。經(jīng)歷了那么多的她，竟難得地生出緊張感，不知是因為他的舉動，還是剛剛那句話。

　　回過神來的唐秀宸也突然意識到，自己剛剛的舉動似乎太過失禮，他剛想解釋，白霜卻抬起手來：“去那邊看看吧！”說罷，白霜率先向前走去。

　　看著白霜有些慌張的背影，唐秀宸搖了搖頭，一抹笑意浮現(xiàn)在臉上。

　　天色漸晚，南京城的黃昏很美，近一個下午的時間，四人幾乎把整個景點逛了個遍。

　　離開沒多久，韓鳳妍和唐青冉就不知所蹤。唐秀宸無奈，只能主動提出送白霜回家。

　　好在后者居住的地方離此地并不遠，二人慢慢踱步，難得再次享受到片刻的清閑。

　?。ㄇ笆溃?p>　　望京，深夜，那是白霜登基不久。

　　宵禁之后，偌大的都城街道上幾乎看不到人影。主干道上，只有三人騎著馬，慢悠悠地朝著城外的方向行去。

　　中間的男子一席黑色衣衫，胯下馬匹的得勝鉤上，一桿銀色長槍赫然醒目，看樣子應(yīng)該是久經(jīng)戰(zhàn)場的將軍，但其身上卻只著錦衣，并未佩戴甲胄。

　　向臉上看，男子劍眉虎目，面如白玉，棱角分明的臉龐猶如刀刻斧劈一般，與其陽剛長相相悖的是，男子渾身散發(fā)出一種陰柔的氣質(zhì)，那是常年發(fā)號施令的沉淀下來的獨特氣質(zhì)，即便是茫茫人海當(dāng)中，你也很難將其忽視。

　　跟在身后的，是唐秀宸的兩位護將，蕭慕錦和蕭慕華。

　　蕭家二兄弟自小便跟在唐秀宸的身邊，三人一同征戰(zhàn)沙場、出生入死，名為主仆，實則早已是情同手足的兄弟。

　　三人緩緩向城外行去，蕭慕錦突然開口道：“秀哥，我們?yōu)楹尾辉诔侵羞^夜，而是非要回到城外軍營？”

　　唐秀宸微瞇著雙眼：“白霜剛剛登基，根基不穩(wěn)，望京又是天子腳下，這些日子，若無必要，我們還是不要在城中多做停留的好，也能省去不必要的麻煩?！?p>　　蕭家二兄弟暗暗咋舌，不是因為擔(dān)心麻煩上門，而是唐秀宸對白霜的稱呼。雖然后者登基不久，但現(xiàn)在的白霜已經(jīng)是貴為天子，聽唐秀宸的語氣，似乎并未把白霜稱帝一事太放在心上。

　　唐秀宸看了看蕭家兄弟，暗暗笑了。今日在皇宮內(nèi)，白霜有親自挽留唐秀宸，但被他婉言拒絕了。

　　先帝駕崩，白霜繼位，對于本就風(fēng)雨飄搖的西川而言，這幾天發(fā)生的變故讓任何人都難以接受。

　　三人騎馬，不緊不慢地向城外行去，突然蕭家兄弟勒馬斷喝：“什么人！”

　　聞言，唐秀宸抬起頭來，只見距離他們不遠之處，有兩人站在路中央，其中一人身材高大，卻微微彎著腰，另一人身材嬌小，似是一男一女。

　　唐秀宸朝著蕭家兄弟擺了擺手，隨即翻身下馬，走上前去。

　　對面二人見狀，也不緩不慢地朝這邊走來，走到近前，唐秀宸才看清楚，來者竟然是剛剛繼承天子之位的白霜。

　　唐秀宸站定，朝著白霜不慌不忙地彎腰施禮：“末將唐秀宸，參見陛下?！?p>　　白霜見狀暗嘆口氣，唐秀宸表面上承認她這個君主，但她明白，后者心中還是存有芥蒂，但世事逼人，生于皇室，很多事情她也是身不由己。

　　白霜輕嘆口氣，對著身邊的男子說道：“子隱將軍，朕有話想和唐將軍單獨聊聊?！?p>　　男子應(yīng)了一聲，彎腰施禮，隨即緩緩后退。

　　見狀，唐秀宸朝著蕭家兄弟說道：“你二人先回軍營吧，我隨后回去?！?p>　　二人不敢違抗，分別向唐、白深施一禮，隨即緩緩離開。

　　見四下無人，白霜這才露出笑容，伸出手來大咧咧地拍了拍唐秀宸的肩膀，笑著說道：“阿秀哥哥，幾日不見，對我不必如此生疏吧?！?p>　　一聲“阿秀哥哥”把唐秀宸的思緒拉回到北楓郡，似乎眼前這個身材嬌小的姑娘，還是那個當(dāng)年在郡守府追著唐秀宸，一口一個“阿秀哥哥”的小女孩，而非當(dāng)今西川的一國之君。

　　唐秀宸突然站直身軀，目光落在白霜的臉上，直勾勾地打量著后者。

　　白霜笑了，作為一國之君的她竟被人如此肆無忌憚地打量。她想，放眼整個西川，也找不出比唐秀宸膽子更大的人了吧。

　　想到這里，白霜臉上的笑容更濃，無論世事如何，唐秀宸一點沒變，還是從前的那個阿秀哥哥。

　　二人對視了好一會，白霜緩緩收回目光，她將雙手負于身后，轉(zhuǎn)頭望向皇宮的方向，緩緩說道：“想不到吧，郡守府一別后，阿秀依然是執(zhí)掌六十萬郡軍的將軍，而朕，竟繼承了天子之位，成為西川的皇帝?！?p>　　朕？你叫的還挺順口……見面前的小姑娘變臉像翻書一般，唐秀宸不禁一陣錯愕。

　　好一會他才緩過神來，看著眼前小大人似的白霜，唐秀宸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剛欲說話，白霜回過頭來狠狠瞪了他一眼。見狀，唐秀宸收斂笑意，拱手說道：“陛下深夜在此等候，難道只是為了和臣聊些家常？”

　　“不然呢？”白霜反問，隨后又自顧自地說道：“我知道，你們都對我繼承皇位這件事表示震驚錯愕，一些人接受不了父皇如此年輕就離去，另有一些人更是接受不了，由我這個年紀(jì)輕輕的小姑娘執(zhí)掌西川?！?p>　　“可我又能如何？于我而言，生平最快樂的時光永遠停留在了楓郡的郡守府。生在帝王家，我有太多的身不由己，也有太多的話，不能說給任何人聽?！?p>　　白霜吸了吸鼻子，突然提高音量：“但既然是上天注定，讓我繼承了西川的皇位，那我就有權(quán)利和義務(wù)讓西川更勝從前！”

　　上天注定？唐秀宸暗笑，隨即他面色一正，眼神堅定。

　　唐秀宸抬起手來，輕輕撫了撫白霜的小臉，笑的柔和。如此僭越的行為，白霜卻未感覺有任何不妥，她抬起頭，看到唐秀宸堅定的目光，展顏一笑。

　　躲在暗處的白子隱和蕭家兄弟心頭一震，互相看了看，隨后急忙垂下頭，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白霜笑靨如花，目光灼灼地盯著唐秀宸，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歷練，小姑娘身上隱隱衍生出一股君王氣質(zhì)。

　　即便是唐秀宸，也無法輕易將其略過。在后者熾熱目光的注視下，唐秀宸苦笑一聲，終是敗下陣來。

　　他深吸口氣，對著白霜深施一禮：“深夜未安，此地距離皇宮甚遠，還是讓臣，護送陛下回宮吧?！?p>　　白霜咧嘴，輕哼一聲，隨即雙腳一錯，背著小手慢慢吞吞地往皇宮方向走去。唐秀宸見狀只能無奈跟上，二人一前一后，漫步于望京街頭。

　　便裝出行的白霜望著路旁戶門緊閉的商家，以及偶爾掠過的軍隊，黛眉忍不住簇了簇。如今的望京幾乎失去了平日里的祥和，取而代之的是四處彌漫的肅殺之氣。

　　為官的怕不覺間步了沈毅后塵，百姓們怕更多的“沈毅”發(fā)瘋，山河動蕩，望京幾乎就是整個西川的縮影。

　　“阿秀，你說，我真的做錯了嗎?！彼y掩落寞。

　　唐秀宸快走一步，追上白霜，與其并肩而行：“既已貴為天子，那么陛下之決定，便皆為西川之決定，于國于民，無論對錯?！?p>　　“可朝中依然有那么多反對的聲音，那些跟隨父皇多年的大臣，恐懼感將他們逼得不得不站至一處，即便是我也無能為力?！?p>　　唐秀宸冷笑：“西川近十年來國力驟降，壯丁銳減，根源就出在這幫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大臣身上，對內(nèi)政策迂腐，對外敗仗至多。這些固步自封閉門造車的廢物，若一個沈毅還不夠，那便再造第二個、第三個，諸如此類，陛下又何必猶豫手軟？”

　　白霜停在原地，若有所思。

　　唐秀宸雙手扶住白霜的肩膀，目光深邃而又堅定：“亂世當(dāng)用重典，眼下都城以及中央軍的兵權(quán)掌控在陛下手中，地方軍又以楓軍馬首是瞻，這偌大的西川，若有人敢反對陛下之位，殺了便是?！?p>　　他身上不自覺流露出的殺意讓她微微顫抖，似乎有所察覺，唐秀宸眼中的殺意散去，回手解開背后的大氅，將白霜緊緊裹入其中。

　　望著眼前小臉不自覺地流露出擔(dān)憂之色的白霜，唐秀宸突然做了一個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舉動。

　　他雙臂輕舒，擁住眼前的姑娘，垂下頭來在其耳邊輕聲道：“霜兒安心，即便傾楓郡之全力，秀也定助霜兒穩(wěn)固皇位。”

　　嗅著后者身上讓人心安的干草味道，白霜鼻尖泛酸，殺父弒君都不曾猶豫的西川女皇，此時哽咽如一個孩子。

　　她回手摟住唐秀宸的腰，將臉頰貼在后者胸膛上，輕輕呢喃：“值得嗎，阿秀?！?p>　　唐秀宸緊了緊手臂，一切盡在不語中。

　　望著眼前的一幕，在后面慢慢跟著的白子隱再度目瞪口呆。西川新皇竟被一地方郡守擁入懷中？更可怕的是他竟然親眼目睹了這一切？此時的白子隱只恨爹娘，為何給自己生了這雙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