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無心
四人立馬放肆揮鞭，馬蹄聲落幾乎要蓋掉蕭其那聲輕輕的話：“轉(zhuǎn)了下個(gè)拐角，折、折回去，直行南下的話，很快就會被……追上。”
山行聞聲看向他，這一看卻是被嚇一跳：“殿下？！您、您怎么傷成這樣？”
“沒事?！笔捚鋼u搖頭，卻是眼里含笑地看著前面僵直的弱肩，心道：原來你吃這套。
接下來這段路，各人有各人的心事：有人心急如焚，有人良心不安，還有人暗自偷笑……山停卻是一路靜默，臉上看不出是什么神色。
他一路魂不守舍地跟在后面，也不知什么時(shí)候到了拐角，接著又愣愣地聽吩咐棄了馬走進(jìn)一條小道。
山行在前探路，時(shí)而又回頭看看，只見體無完膚的蕭其半壓在周衍肩膀上，頗有些“小人得志”的味道。至于靜靜跟在最后的山停……不用看也猜得到表情。
又想起幾個(gè)時(shí)辰前那毛小子還在嘴硬，現(xiàn)在就開始魂不守舍了。他暗嘆一聲，心情復(fù)雜。
無奈這愁緒還沒個(gè)頭，找了老半天也沒見著個(gè)落腳地兒，四面望去連一戶人家也不見，更別提人煙了……
“別走了?！敝苎芤彩且宦芳芯裾业貎海@時(shí)淡淡說了一句：“趕緊聽聽你主子的遺言吧?！?p> 嘴上雖這么無情說著，卻是慢慢將人攙往山脊高地，扶著他靠坐下了，接著輕調(diào)著呼吸，靜靜看山行和山停緊張地拆衣包扎——那健碩的胸膛一片血肉模糊，最深的刀口依稀可見森森白骨，血流不止，在山間稀零的月光下仍叫人觸目驚心。
她快速撇開眼，正欲要轉(zhuǎn)身卻聽身后帶笑的一句：“……你不聽聽我的遺言嗎？”
周衍聞聲頓了頓腳步，只眼神一顫后就故自走開。
山間寒氣重，這片域里又多是喬木，她這幾步路走得甚為艱難，既要當(dāng)心茂林里的蛇蟲陷阱，裸露在外的皮膚還要忍受濕甸甸的鋒利草鉤。
干柴沒撿幾根，手上倒是被割得一陣陣刺痛，便隨便撕了一角衣料將手腕至手背裹了起來，堪堪忙完抬眼就見不遠(yuǎn)處站了一個(gè)人……
這一驚嚇可不小，她不禁輕呼一聲。
“……是我?！鄙酵Ｒ娝绨蛞活?，趕忙開口道。
“呼——”她按著心口，又笑罵一句。
山停眼里陰霾一掃而空，微微紅了臉，好在是逆光，她看不分明。
走近后還是怕她發(fā)現(xiàn)，遂趕緊低下頭去抱地上干柴，一面支支吾吾說：“……我，我來就好，你皮子細(xì)……割傷了留疤痕?！?p> “噗?！敝苎茌笭栆恍Γ@關(guān)心的話換個(gè)人來聽，還真以為他在陰陽怪氣。
她心道：這小孩會疼人，蕭其撿了寶。想到這又想起杏林小筑里那個(gè)狼崽子，不禁“兩相對比”，心有慨嘆。
山停將臉埋得更低，只當(dāng)是在認(rèn)真尋干柴，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不知不覺間已抱了一懷干柴，夠用今晚了。
周衍見他埋頭一股勁兒，又粲然笑出聲，拍拍他道：“走啦，回去。”
山停心不在焉，經(jīng)她這么一拍受了驚，猛然抬起頭……嫣然含笑的桃花眼便咚咚撞到心窩里，如此猝不及防。
“——怎么了？”周衍舉起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疑惑問。
“……沒沒、沒事?！鄙酵？焖僬ＵＱ郏挥X得喉嚨口火燒一般，快要喘不上氣，又不知如何緩解，遂邁著步子走得很快。
走了片刻后耳邊驚聞山泉潺潺，連忙尋著流水聲趕去，身后急切的呼喊一聲也不敢去聽。
……
周衍好不容易追上他，方要問他怎的跑這么快，就見他拋了干柴去接水喝，這處流水四濺，地上潮濕。
她無奈笑笑，心道毛手毛腳的，于是自己去抱起那捆柴。
山停喘著氣不知往臉上澆了多久泉水，等到心跳平復(fù)了才轉(zhuǎn)過身，一見她又沖著自己笑，馬上慌了神，搜腸刮肚后才問出一句：“……你喝嗎？”
周衍也是剛才喊他喊渴了，走近后才發(fā)現(xiàn)自己騰不出手來，正要將滿懷的柴木遞給山停，不料他看起來比她自己還急著解渴，轉(zhuǎn)眼間便見他捧著手舉到自己唇邊。
那雙手舉出去之后才后知后覺，想要縮回來已經(jīng)來不及了……柔軟溫?zé)岬拇桨昃従忛_合著，掌心似被小貓細(xì)細(xì)舔舐，他眼里某一處也同掌心一般輕癢軟糯，發(fā)怔間指尖丟了力氣，清水順著指縫滑出去，滴漏在她懷里的木柴上。
她心急，又騰不出嘴講話，只有喝得更快，那柔軟的唇瓣便貼他掌心更緊，幾乎要擦出火來……
轉(zhuǎn)眼間便見她抬起頭，可就是這么一轉(zhuǎn)眼，在他看來卻如一生那么悠久……
周衍抿了抿唇邊的水漬，眼望著他，正想說話，便被他截了口：“走、走吧，殿下和大哥該要著急了。”
說著又接走了她懷里柴木，自顧自領(lǐng)步先行。
她困惑地皺皺眉，自己折了幾片大葉子去接了水，見他走得越來越遠(yuǎn)了，聳聳肩匆匆跟上。
……
到了山脊高地，當(dāng)真見山行已抬了步子，神色急忙欲要來尋。
他見了二人身影后才舒了口氣，輕斥道：“——我當(dāng)你們是給野狼吃了！”
山停忙上前放下干柴，垂著眼低聲道：“叫大哥擔(dān)心了……我跟去找周姑娘，見她在撿柴火，便一起幫忙了。山里露水重，能燒的木頭不多，耽擱了些。”
山行意味深長地看他一眼，閉緊嘴沒有說話，只悶聲去生火。
蕭其靠在樹根上，懶洋洋地看見周衍托著水葉子姍姍來遲，立刻擺出了一幅快給我喂水的架勢。
……誰知周衍并不搭理他，轉(zhuǎn)頭就將水送到山行眼前，山行沒多想，道了謝便一飲而盡，繼續(xù)生他的火去了。
蕭其：“……”
“咳?！鄙酵Ｃ嗣亲?，訕訕地從她那里接過水來，小心翼翼地送到蕭其嘴邊。
蕭其扭開頭，直勾勾地盯著周衍，又若有若無地顯出自己的刀傷。
周衍：“……”
她暗罵一聲，假笑著走近他，淡淡遞出水去。
蕭其笑容燦爛地伸頭張嘴，不料被嗆了個(gè)爹娘不認(rèn)。
“——咳咳咳！”他梗著臉氣得天昏地暗，指著周衍一句話也罵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