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寧出身于道門正宗的“天傀門”,主修的卻是一門不知名的佛宗功法,此事說出去多少有些讓人難以置信。
眼下他行功到了關(guān)鍵時刻,周身籠罩在一片淡淡的金光當中,臉上的疲累與痛苦之色盡消,給人一種寶相莊嚴的感覺。
先前在河對岸垂釣的老者,通過河面上唯一的石橋繞遠路走過來的時候,正好撞見徐寧金光加身的一幕,內(nèi)心震動之下,竟生出了欲上前頂禮膜拜的想法。
“這……就是道門正宗吧,果然法力無邊,讓人羨慕啊?!崩险呱陨云綇土艘幌滦木?,不無感慨的嘟囔道。
他雖然年齡大了一些,但是向來就有快意恩仇,一蓑煙雨任平生的江湖情結(jié),也愿意結(jié)交一些奇人異士。
到了他這個歲數(shù),仙緣大抵已經(jīng)無望了,但是眼見有修仙者在自己面前盤膝運功,難免不會讓他在熱血沸騰,唏噓感嘆之余,生出幾分“聊發(fā)少年狂”的傲氣。
男人至死是少年,這話說得一點兒都沒有毛病。
徐寧正忙于運功調(diào)息,試著修復強行動用“青焰”所造成的經(jīng)脈損傷,自然無從發(fā)現(xiàn),更加沒法顧及老者私底下的這些計較。
他要是洞悉了老者的想法,了解到對方的唏噓與羨慕之意,多半會苦笑不得起來。
做為“天傀門”年輕一代的翹楚,他徐寧看似風光無限,道途廣闊,實則已經(jīng)遇到了修仙煉道以來最大的危機。
此事還要從三年前說起,彼時他為了一樣稀有的煉器材料,冒險從宗門“善功堂”接下了去往“元戎山脈”獵殺一頭二級妖獸的任務。
按照實力劃分,妖獸的一、二、三、四、五級分別對應人類修仙者的練氣、筑基、結(jié)丹、元嬰、化神這五個境界。
二級妖獸的話,大約相當于人類的筑基修士,饒是低階妖獸一般靈智都不甚太高,但是它們憑借爪牙之利,筋骨之強,卻也不是同階修士能夠力敵的,更何況徐寧還只是一個練氣修士。
他之所以愿意鋌而走險,是因為急需“善功堂”那件材料來煉制自己的本命靈愧,一旦有靈愧傍身,徐寧的即戰(zhàn)力將得到質(zhì)的提升。
自己的拳頭硬了,才可以在不久之后的宗門大比上斬獲一個內(nèi)門弟子的席位。
這內(nèi)門弟子比之于他之前邊緣化的外門弟子身份,自然不可同日而語。一旦奪取這個席位,他的道途將更加廣闊。
徐寧打小被年邁的叔公撫養(yǎng)長大,在宗門內(nèi)沒有什么背景,見慣了人情冷暖,世態(tài)炎涼,對于那些稍縱即逝的機會自然格外看重。
他前些年之所以在外門弟子當中闖出了一些名堂,除卻刻苦修煉,九死一生的完成了一系列宗門任務以外,跟他善于把握稍縱即逝的機會也大有關(guān)系。
彼時宗門大比在即,徐寧對于內(nèi)門弟子的席位又勢在必得,也才有了三年前的那次“元戎山脈”之行。
善功堂在分派任務時,點名要其獵殺的是一頭青背妖狼。
徐寧從不打無準備之仗,臨行前去到宗門“藏書閣”翻閱了相關(guān)卷宗,也好提前了解一下那妖狼的生活習性。
結(jié)合數(shù)本典籍,他將此燎的神通總結(jié)為“來去如風,能生撕虎豹”這幾個字,回頭又細數(shù)了一下他自己的依仗,登時覺得有些捉襟見肘起來。
考慮再三,他忍痛購入大量煉器材料,往宗門“地火樓”租借了一間“石屋”,著手煉制一套“小五行顛倒法陣”。
陣法一道博大精深,徐寧也只是略懂皮毛而已,彼時他之所以敢拿出大半身家來孤注一擲,完全是因為他跟那套顛倒法陣有些因果。
做為“天傀門”的外門弟子,修煉只是捎帶著的事情,不停的干活兒,承攬大量的宗門雜務,才是他們存在的意義。
徐寧做為外門弟子,又苦又累的雜務自然沒少干。
好在他有一個不算太笨的腦袋瓜,人情冷暖見多了,也比較擅長鉆營,這才在苦了一陣子之后,抱上了“執(zhí)事堂”某位筑基前輩的大腿。
自此以后總能隔三岔五的被分派到一些相對輕巧,又能學到手藝的活兒。
去“地火樓”幫工,便是眾多手藝活兒當中的一樣。
徐寧在幫工期間比較虛心好學,手腳也很勤利,又愿意吃苦,所以閑暇之余,宗門那些煉器師傅偶爾也會傳授他一些煉器技巧。
那幾年“小五行顛倒法陣”的市場行情很好,所以他在“地火樓”幫工時,沒少參與這種法陣的煉制。
流水的煉器、陣法師傅,鐵打的徐寧,那段時間他幾乎常駐“地火樓”,一來二去,居然掌握了這套法陣的煉制之法。
技癢難耐之下,他考慮再三,終于傾其所有,小心翼翼的去到宗門外面的坊市,分批次購齊了煉制法陣的材料,開始了自己的煉器之旅。
也許是水到渠成,或者是運氣使然,那次居然讓徐寧煉制成功了。
借著外出執(zhí)行宗門任務的機會,他在數(shù)百里之外的一處坊市當中,將這套法陣換了三十塊下品靈石。
相比于他這個外門弟子每月從宗門拿到的兩塊下品靈石,三十塊下品靈石的收入,對于他來說,不啻于一筆巨資。
靈石到手,他正合計著要去給叔公抓兩副藥,買上一件頂好的裘皮襖,不料卻被兩個蒙面修士攔住了去路。
想都不需要想,他就知道自己這個兜售法陣獲利的外鄉(xiāng)人,被別人盯上了。
對方二人都是練氣修士當中的好手,徐寧九死一生才逃過對方的截殺,自打那次之后,他也就沒有了靠煉制顛倒法陣致富的想法。
至于光明正大的在自家宗門里兜售此法陣,那就更加行不通了。
且不說宗門在批量生產(chǎn)此物,已然形成了壟斷的局面,便是隨便給他這個幫工的外門弟子安插一個“偷師”的罪名,卻也不是他能承受的。
況且,一旦暴漏了自己的手藝,他很可能會被宗門抓去當苦力。
通過那段時間的接觸,他了解到別的煉器、陣法師傅或多或少都有些關(guān)系,所以才能有時有歇的輪流到“地火樓”干活兒。
否則,宗門恨不得他們?nèi)旌虻目吭谀抢飫?chuàng)造效益,這也是為什么一些沒有背景的煉器、煉丹、制符、陣法師傅,往往都修為境界不甚太高的原因,只顧著擺弄這些東西了,哪里還有時間去修煉呢?
自己煉制的法陣不容易換成靈石,徐寧也就少了繼續(xù)琢磨的動力,等宗門批量煉制“小五行顛倒法陣”這一陣風過去之后,他也就淡忘了此事。
誰知三年前因為要獵殺青背妖狼的緣故,他再次開始了自己的煉器之旅,技術(shù)活兒,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沉淀之后,非但沒有退步,似乎還精進了一些。
數(shù)日之后,他懷里揣著一個青銅羅盤,并五桿小巧的陣旗,踏上了“元戎山脈”之旅。
天傀門隸屬于“風元大陸”七國當中的梁國,其宗門所在地就是素有“造化鐘神秀”之稱的“元戎山脈”。
只是此山脈橫亙南北,蜿蜒綿長,由北往南居然縱貫了“風元七國”當中的北頤、梁、元武這三個國家。
而青背妖狼活躍的地帶,大約是在北頤國跟梁國交界位置的山脈深處,所以徐寧此行縱然沒有出“元戎山脈”,卻也是一趟遠門。
跋山涉水,風雨兼程近半個月,他才踏入青背妖狼的領(lǐng)地,蟄伏數(shù)日,終于將大陣困住了一頭落單的二級妖狼。
在徐寧看來,妖狼已然成了籠中鳥、網(wǎng)底魚,他只要持續(xù)不斷的消耗此燎,擊殺對方也只是個時間的問題了。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數(shù)日之后,那妖狼銳氣盡失,他馬上就要建功的時候,卻被一頭丈許之巨的雷霆戰(zhàn)鷹壞了好事。
這個不速之客,是一頭無限接近于三級的妖禽,來去如風,戰(zhàn)力驚人,只幾個照面就將徐寧打成了重傷,要不是“替命傀儡”為他擋了一劫,他一早就斃在妖禽的利爪之下了。
饒是如此,他仍舊被戰(zhàn)鷹的一對鐵翅拍出了十數(shù)丈遠,不慎跌落到了遠處的山崖下面。
好在那頭戰(zhàn)鷹的目標是被困在法陣當中的巨狼,對他這個瘦小的人類,興致缺缺的樣子,這才讓他跌落斷崖,掛在一顆歪脖子松樹上之后,沒有被那妖禽銜尾追殺而來。
良久,徐寧看著被自己壓斷了大半的松枝,強忍著身上傳來的劇痛,逆著這棵松樹生長的方向,連滾帶爬,往山崖邊上靠了過去。
那里……依稀有一個山洞。
山洞不甚太大,只能容納三五人的樣子,將一塊大石半掩住洞口,周圍爬滿了藤蔓,倒也相當隱蔽。
山洞里比較空蕩,除去斜倚在石壁上的一具骷髏,以及跌落在骷髏腳邊的一個小布口袋,再無他物。
以徐寧的見識,自然猜出那個小布口袋,便是能夠納須彌于芥子的乾坤袋,于是他毫不客氣的撿起來,系在了自己的腰間。
顧不上查看袋子里的東西,徐寧席地而坐,運功調(diào)息起來。
當務之急,他需要盡快恢復法力,也好御起自己那口品階極低的飛劍,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冷火鍛魂訣”的第一層功法,尚且沒能在他體內(nèi)運轉(zhuǎn)完一個周天,他的元神就被一道忽強忽弱的神識所壓制,痛苦難當之下,修煉也就戛然而止了。
“奪舍……”
隨著其元神被壓制,他眉心之后的泥丸宮里,詭異的現(xiàn)出了一個元神小人,這像極了典籍上記載的奪舍之事。
徐寧在心里暗道一聲不好,整個人陷入了絕望當中。
“哈哈哈,本真人終于要重見天日了?!币娦鞂幍脑褫p而易舉的被自己所壓制,對方那個寸許高矮的元神小人肆無忌憚的狂笑了起來,而后手中法訣連動,以秘術(shù)讓徐寧陷入了沉睡當中。
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徐寧終于醒了過來,“我不是被奪舍了嗎?這里是……”他環(huán)顧四周,看著附近的山洞,以及斜倚在石壁上的那具骷髏,有些不太確定的嘟囔道。
時間緩緩流逝,直到徐寧終于認為自己不是在做夢之后,這才手掐法訣,將心神沉入自己的體內(nèi),一寸一寸的內(nèi)視起來。
經(jīng)過好一番查看,他發(fā)現(xiàn)自己的氣海丹田內(nèi),多出了一個古怪的符文法陣。
此法陣只有指頭肚大小,細看時卻是由無數(shù)玄奧、繁復的火焰符文勾連而成,顯得極為詭異。
這符文法陣附著在他的法力上,平時倒也相安無事,但是只要他以秘術(shù)搬運法力,此法陣就會化為一縷淺青色火焰,跟著法力走過的路線,灼傷他的經(jīng)脈。
雖然這種傷害不甚明顯,但是也架不住日積月累的水滴石穿,細思極恐之下,他慌忙打開了腰間的乾坤袋。
他幾乎可以斷定,這縷青焰跟要奪舍自己的那個元神大有淵源,她需要盡快找到線索,也好想辦法解除后患。
諾大的乾坤袋里,只有一塊黑色的布帛,看上去像是袍服、斗篷類衣物的一角,并沒有什么特別之處。
徐寧略一猶豫,將這塊布帛從乾坤袋里攝了出來。
入手微涼,也看不出是什么材質(zhì),只是被人充作了獸皮、竹簡之屬,在上面以古文篆字記載了兩篇修煉法訣。
背面似乎是某幅山水畫卷的一角,需要湊齊其余的布帛才能盡覽畫卷全貌的樣子。
徐寧且不去管背面的殘缺畫卷,只是琢磨起正面的那兩篇法訣來。
第一篇講的是將三魂凝聚元神,以及服餌天地元氣之法,他知道是練氣期的法門,跟自己所學兩相對照之下,居然還略有所得。
第二篇晦澀難明,應該是筑基期的功法,他下意識的就要忽略過去,不意眼睛的余光卻掃到了一行字。
“此篇功法小成之后,一身骨骼會變得堅逾金石,且呈現(xiàn)淡金之色。淡金之色……”徐寧低聲嘟囔著,看向了角落里的那具骸骨。
細看之下,骸骨上果然泛著淡淡的微弱金光。
“對方自稱是‘本真人’,這至少是一個結(jié)丹期的前輩高人,骸骨又呈淡金色,多半是改修了這兩篇殘缺的功法?!?p> “修為在結(jié)丹以上的修士,無端散功重修,而且修的還是這種只能到筑基期的殘缺法門,除非腦子壞了,要不然沒人會這么干吧?”
“等等,先是奪舍,再有青焰,后來又有這兩篇功法,難道功法跟奪舍都是為了對抗這縷青焰?功法對抗青焰的話,勉強能說的過去,只是這奪舍嘛……”
“既然你都決定要奪舍了,為何又存了對抗青焰的想法?直接斷舍離,一了百了不好嗎?難道是甩不開?還是太過重要了,放不下?”
“從我的氣海丹田內(nèi)無端出現(xiàn)這縷青焰來看,那個想要奪舍我的元神,還當真是甩不開或者放不下這縷青焰啊。”
“對方元神尚在,軀殼被毀,不是遭遇強敵,就是被這青焰以水磨工夫,焚盡了一身經(jīng)脈,如果是后者,看來此人散功重修以后,也只是暫緩了青焰損傷經(jīng)脈的速度,卻無法完全根除隱患?!?p> “唉,連結(jié)丹‘真人’都解不開的事兒,我一個練氣的小修士又如之奈何?只要一搬運法力,經(jīng)脈就會被青焰灼燒,莫不是在修煉之際,要時時刻刻的被這青焰在周身經(jīng)脈當中肆虐?”
“這還如何修煉,盤膝運功半天,修為沒精進多少,反倒先行傷了自己的經(jīng)脈,這不是笑話嗎?”
徐寧低聲抱怨著,臉色難看到了極點,眼中再也沒有了大道獨行的堅毅,有的只是無盡的絕望與不甘。
半天之后,他嘆息一聲,無悲無喜的道:“散功重修……”
他散功重修之后,才知道布帛上記載的這兩篇法訣多半是佛宗功法,好在通過此功法修煉出的法力,果然對那縷青焰有壓制作用。
按照徐寧估計,只要找到第三篇功法,想盡辦法將自身修為提升至結(jié)丹期,青焰對其經(jīng)脈的損傷,幾乎就可以忽略不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