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將明,原本可以熱鬧旖旎到白日的香云坊礙于國喪,不由得早早收攤。
老鴇笑盈盈的送走了一批人,轉(zhuǎn)身就去了后院的一間屋子。
吟枝正怏怏的歪在床上,看到老鴇走了進(jìn)來,她連忙坐了起來。
“吟枝啊,辛苦你了?!崩哮d親切的扶了扶吟枝的肩膀,示意她不要起身。
吟枝垂眼,遮蓋住了眼中的嘲諷,轉(zhuǎn)而可憐兮兮的說道:“媽媽,這些日子我實在是累的不行了,您看,又是這樣的關(guān)頭,我能不能休息一些時日?等出了國喪,我再去接待客人?!?p> 國喪期間趕來青樓里尋歡作樂的多半是一些達(dá)官顯貴,這樣的人他們看不上尋常的青樓女子,但是頂尖的花魁娘子他們平日里都夠不著,何況是現(xiàn)在。這樣的情況下,受苦受難的就是他們這些高不成低不就的。
她膽子不大,國喪期間胡來,她本就膽戰(zhàn)心驚,偏偏那些人還這樣作踐人,如今她的狀況越發(fā)不好了。
老鴇眼中不耐,但是想一想吟枝近來的情況,想到荷包中沉甸甸的金子,又不由得耐著性子哄說道:“吟枝啊,你如今可是我們香云坊的紅人,那些達(dá)官貴人可是爭搶著要點你呢。那柳家大郎,可是被你迷的神魂顛倒,他花了整整二十金,點你今晚一個人了。好孩子,你就再辛苦一些時日,等過了這段時間,媽媽一定讓你休息幾天?!?p> 吟枝端的楚楚可憐,她眉心微蹙,“可是媽媽,我今日真的身子不舒服,要不,明日,我明日再接待柳大郎?!?p> 平心而論,柳家大郎對她還算不錯,若是放在平日,吟枝倒也樂得伺候他??墒侨缃袼牧淮?,身子又疲累的厲害,哪里還有精神去伺候人呢?
況且柳大郎對她的好也不過是相對而言,她們歡場女子,在達(dá)官貴人眼中,不過是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玩物,和那些貓兒狗兒并無分別。好又能夠有多好呢?
老鴇神色越發(fā)不耐,“吟枝,你也懂事些,你沒有什么才藝,容色也不過中上,如今人家圖一時新鮮,加上國喪期間,和你比的人少。你不得在如今抓住機(jī)會?”
吟枝嘴唇囁嚅,“可……可是……”
“好了?!崩哮d甩了甩帕子,站了起來,“既然你身子不舒服,我就去請曲娘子來給你瞧瞧,省得你矯情,今晚你還是要去的,若是侍奉不好柳大郎,有你好果子吃。”
說完她就離開了屋子。
“媽媽……媽媽……”吟枝哀哀叫喚,一個不慎,整個身子都摔下床去,她艱難起身,無力的伏在床頭痛哭起來。
她從小被賣入青樓,養(yǎng)到十四歲便被迫接客,流落風(fēng)塵不得出已有數(shù)年。她容色美好,也小有名氣,媽媽對她也多幾分耐性,但是這份耐性一旦碰著了銀錢,那一切就不足一提。
在這樣的世道,哪怕是良人,都是命賤無比,何況是她這樣的賤人?
吟枝肩膀顫抖,低聲哽咽,她不喜歡這樣的日子,卻無力掙脫。別說是她,就算色藝雙馨如秦姐姐,若是這國喪期間,那個頂尖的大人物點名要秦姐姐去作陪,秦姐姐又哪里敢不去?
有時她也想,或許一死,便可了之,也好過或者被人作踐,也好過過這樣沒有盡頭的日子??墒窍N蟻尚且偷生,她終究只是個平凡人,每當(dāng)想要自盡之時,又下不去手。
她只能這樣懦弱、卑賤、絕望的熬著,熬到油盡燈枯的時候。
“吟枝姑娘?!倍厒鱽砼说穆曇簦髦I眼婆娑的抬頭,見的便是盈笑的那張臉。
“曲娘子……”
李盛襲將吟枝扶上床,她看著吟枝慘白的小臉,心中升起一絲憐惜。
或許是因為天沒亮多久,整間屋子還充斥著糜亂的氣息,想也知道發(fā)生過什么。
李盛襲想到這里,輕柔的給吟枝拉上了衣裳,關(guān)切的說道:“初春時節(jié),乍暖還寒,吟枝姑娘還是要好好將養(yǎng)才是啊?!?p> 吟枝吸了吸鼻子,眼淚止不住下流,人卻輕嘲道:“像我們這種下九流的賤人,怎能好好將養(yǎng)呢?”
“娘子這就是氣話了,無論旁人怎么看,自己的身子總是最要緊的?!崩钍⒁u搭上吟枝的脈,卻不料吟枝一把將手抽走。
吟枝反手抓住李盛襲的雙手,跪坐在床上,哀切的懇求道:“曲娘子,你我相識已久,我知你醫(yī)術(shù)高超,又最是心善,平日里坊中有女孩兒病了,媽媽不幫請大夫的,都回去找你,你每次都會幫她們,從不計較銀錢。你如今也幫幫我,幫幫我好不好。”
李盛襲滿臉惶恐,“吟枝姑娘,你這是做什么,你若是有難處,我自然會幫你的。不知你想叫我做什么?”
吟枝渾身顫抖,又似是下了最大的決心,“曲娘子,曲姐姐,我求你了,你給我一包藥,能夠無聲無息地了結(jié)我的那種,我當(dāng)真不想再過這樣的苦日子了。幫幫我……幫幫我……幫幫我吧……”
生活宛如煉獄,一片黯淡無光。被那些達(dá)官貴人們輕賤,當(dāng)成一個玩物一般戲耍。這樣的日子,她一日也不想再過了。
吟枝求助的聲音一只在耳邊縈繞,李盛襲心頭一軟,她將手從吟枝手中抽出,慢慢的將吟枝抱住,她本另有所圖,借只是借吟枝的事情來的香云坊,但是卻沒想到會碰到這樣的事情。
李盛襲不是沒有殺過人,相反,她殺過的人不計其數(shù),無論是在戰(zhàn)場上還是戰(zhàn)場下。
她摟著吟枝,到嘴邊勸慰的話戛然而止。平心而論,她沒有資格勸慰吟枝。因為她一出生就在吟枝一生也夠不到的地方,就算出生后歷經(jīng)坎坷,卻也沒有經(jīng)歷過吟枝這樣的苦難。
李盛襲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吟枝哭了許久才情緒穩(wěn)定下來,正如她自己對自己的定位,她每每尋死,都是情急之下的念頭,而情緒一旦穩(wěn)定,便不愿死了。
她心中嘲笑自己懦弱無膽,面上卻又要維持清醒后的最后一絲體面,她用帕子擦了擦眼淚,“讓曲娘子見笑了?!?p> 李盛襲搖了搖頭,見吟枝不再尋死,她也松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