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問容郎,至今樂乎?”詹歧睿尖銳的問道,他的目光挑釁,雖是仰視,但是看向容治卻像是看向什么跳梁小丑。
圍觀的不少讀書人看向詹歧睿之時,目光中都流露出嘉許之色。
還沒有等容治回答,他就搶先說道:“容郎父母早亡,并無兄弟。容郎登臨廟堂,并不曾得英才而教之。此二樂也,容郎已失。不過世事無常,誰又能保證時時刻刻父母俱在,兄弟無故。至于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那更是艱難。故而詹某以為,能夠做到第二點,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已是人生幸事,不知容郎以為如何?”
“此話是否太過尖銳了一些?!庇袑W(xué)子議論,畢竟談?wù)摰搅怂烁改浮?p> “如何尖銳了?”有學(xué)子憤懣說道,“此人身負才華,卻做國賊,丟盡讀書人的風(fēng)骨臉面,若是他父母泉下有知,只怕也會恨不得將其啖肉飲血?!?p> “就是。”有人附和,他又說道:“到底是詹兄剛直,絲毫不畏懼此等奸佞之臣,當(dāng)真是吾輩楷模。”
學(xué)子的議論聲不小,足矣傳入容治耳中,不過他似乎毫不在意,只是漫不經(jīng)心的點了點頭,“甚是?!?p> “那么,敢問容郎樂乎?容郎可曾愧于天?怍于人?”詹歧睿繼續(xù)發(fā)問。
“樂也,容某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自覺樂也?!比葜挝⑽⒁恍?。
“無恥!”不知哪位書生罵了一句。
“都做了國賊,竟然還敢這般大言不慚,當(dāng)真是可惡?!?p> “若非如此,如何能與管知沆瀣一氣,狼狽為奸?!?p> “也虧的此人早早暴露本性,如若不然,必定成為北齊第一大佞臣。禍患必然甚于管知遠矣?!?p> 詹歧睿似乎是沒有想到容治這般沒臉沒皮,居然能堂而皇之的說出自己,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他面色微冷,“好一句‘樂也’,只是這樂,怕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之樂!容郎狀元出身,如今卻為宦官鞍前馬后,喪盡讀書人風(fēng)骨,也敢稱俯仰無愧嗎?”
“風(fēng)骨在心。詹郎如此看我,殊不知亦有旁人如此看詹郎?!比葜尾⒉慌?p> 詹歧睿冷哼,“人生在世,為何要在意旁人的看法,為何要在意小人的看法?!?p> “詹郎言之有理?!?p> “你——”
拐著彎罵完詹歧睿之后,容治又繼續(xù)問道:“詹郎既問了容某,那容某也有一言,想問一問詹郎。”
“容郎請說。”詹歧睿穩(wěn)住神色,勉強說道。
“讀書人為何要考取功名?”
“自是為國朝效力,為百姓謀福?!闭财珙2患偎妓?。
容治微微一笑:“那又請問何謂君子?”
“食無求飽,居無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詹歧??戳巳葜我谎郏S刺的說道。
容治笑意愈深,“好,好一句‘敏于事而慎于言’。不愧是下丘詹氏子弟,果真飽讀詩書,博學(xué)多才。那么不知這位郎君可知當(dāng)今糧價幾何?可知豐年之時,糧價幾何?可知欠年之際,糧價幾何?可知平年糧價幾何?”
詹歧睿一噎,沒有想到容治會問這么一個問題,而他,也的確是答不上來。
容治又繼續(xù)說道,“先帝一朝之時。平年之際,我朝糧價十五文一斗,豐年之際,我朝糧價十文一斗,欠年之際,我朝糧價二十文一斗。至于今年……”
容治眼眸微暗,“糧價已達二十三文一斗?!?p> 來日雨季一到,糧價又不知道要漲到多少。
容治說完,隨便轉(zhuǎn)頭看向一名百姓,“這位老漢,不知容某所說,是否屬實。”
老漢點了點頭,“郎君說的不錯?!?p> “我等是讀書人,讀的是圣賢書,他問商賈之道,豈非有心為難?!庇袝环薜馈?p> “是啊?!?p> “當(dāng)真是無恥小人。”
容治又看向詹歧睿,“商經(jīng)商道雖非圣賢書上所寫,卻是實實在在的民生。若要投效朝廷,自然不可閉門造車。再者,圣人也有云,‘君子欲訥于言,而敏于行?!呐抡怖删x盡天下之書,成為世間第一辯才,也不如熟知民間疾苦,為百姓做一件實事來的有用?!?p> 至于所謂為難,難道一開始,不是詹歧睿來為難的他嗎?人生在世,就連圣上,都少不得被人為難,他們又算什么呢?
詹歧睿被容治說的面色羞紅,卻依舊硬著頭皮說道:“詹某年少,自認薄德,不敢稱君子,今日多謝郎君指點。不過《大學(xué)》有云:‘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倘若心道詭邪,立身不正,便是知盡民生,也是枉然?!?p> 容治絲毫不在意詹歧睿話中的譏諷,他仍舊微笑,一派清風(fēng)朗月之姿,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不知民生,又何談以為天下?恕容某直言,體察民生與修身正心,從不相悖。聽聞?wù)怖删Hデ逭勈?,在舉子之中多有辯才。不過容某還是奉勸一句,所謂清談,不談國事、不談民生、不談治國、不談強兵裕民,倒不如說是空談。清談?wù)`國,詹郎君前途無量,怎可荒廢光陰?!?p> 管知這些時日并不順心,不過他如今境況不佳,不好對學(xué)子公然出手。倒不如由他來提點提點這些年少氣盛的學(xué)子們,也好告誡他們,不可一味空談。
李盛襲微笑的看著下面這一幕,大約是容治宦官義子的身份給人的印象太深,所有人都忘記了他是六首狀元出身。
那可是六首狀元,南晉北齊加在一塊,自立國起,六首狀元便寥寥無幾。他也曾金殿對策,才驚帝王;也曾春風(fēng)得意,御馬游街;也曾赴瓊林夜宴,力壓群英。
當(dāng)年,但凡有容治參加的文人聚會,清談會也好,詩會也罷,眾人只有避讓的份。
你可以不齒他投效宦官,但是誰都無法否認他的才華。這是他多年寒窗積攢而來,如今時過境遷,他只會越發(fā)精深,這并非是初出茅廬,年少輕狂的詹歧??杀?。